缓缓青烟从香炉中升起,浸染整个房间,让人莫名沉醉。
伴着安神香的味道,半梦半醒之间,东哥儿只觉自己一直在追逐,追逐一个触碰不到的背影。
她想要拉住他,和他说心里话。
“等我去……”
眼看就要抓到背影的衣角,东哥儿却猛然惊醒,到嘴的话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下半句不知落到何方。
“奇怪,那人是谁?我要去哪?”
东哥儿喃喃自语,刚睁开的眼睛逐渐回过神,尽管心头充满疑问,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目光所及之处。
满眼华贵至极的家具装饰,这不是她的边军帐篷——
这是哪?
头脑还有些昏沉,东哥儿试着爬起身,只觉身体传来一阵虚弱。
定睛一看,这才意识到这具身体与以往不同。
动了动细胳膊细腿。
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的身体,东哥儿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掉了包。
“到底是谁算计了小爷!把小爷变成这副鸡仔样!”
这个念头刚升起,屋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在情况不明之下,东哥儿只能重新躺好,闭目装睡,以不变应万变。
脚步声越来越近。
直到床边停住。
感觉有人侧身靠近她、观察她,东哥儿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她不知为何,身体会不听使唤,只能用意志镇压住这份心悸不安,用尽全身力气,令身体的颤抖不至于太明显。
“晁嬷嬷,今日太医诊治可有什么说辞?”妇人威严清冷的声音响起时,东哥儿差点哼出声来。
那声音就像一根根冰刺,深深扎进骨髓,通体生寒。
身体越不安,东哥儿内心抵触就越强,作为骁勇善战的武将,她绝不会向怯懦的情绪低头。
“回夫人的话,太医们都说小姐无恙,但为何还是昏迷不醒,也没有商量出具体应对的法子。”
晁嬷嬷毕恭毕敬回话,不曾想这番话却惹得妇人冷笑不止。
“看来太医院的太医也是一群废物!罔儿只不过失足落水,怎么到他们手里就成了疑难杂症?我儿可是当朝女相,如此昏迷不醒,只怕地位不保!岂不是如了有心人的意!”
妇人说话点到即止,晁嬷嬷毕竟是伺候她多年的老人,心中大概猜出言外之意,接着说道,“夫人言之有理,小姐落水的事恐怕也值得深究。”
“深究是必须要深究的,只不过如今我儿一直昏迷不醒,用何手段还是等罔儿醒来再说吧。”
在妇人和晁嬷嬷你一言我一语时,东哥儿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当朝唯二的女相苏罔,听两人口气,那妇人定是本朝首开女子任相国先河的女相苏范。
想到这,东哥儿顿觉头大。
她从未参加过科举考试,也没喝过什么墨水,从军数载出生入死九死一生刚刚拿命换来校尉职衔,虽是副职,还没过把瘾,就莫名其妙成了苏罔!
这算什么?
东哥儿暗暗打定主意,太邪门了,她才不要做什么女相。
她只想第一时间变回原来的自己。
说实话,作为武将,东哥儿从内心深处抵制文官。但身为武将,她又特别羡慕这些个文官。
大乾王朝重文抑武,以文治国,走的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路子。想跃升士大夫阶层,就要寒窗苦读,千军万马闯过科举这根独木桥,最后唱名东华门,才算跻入士大夫阶层。
从此一飞冲天,而身为士大夫之首的相国那又是何等尊贵!
东哥儿心里清楚,苏罔能够成为当朝唯二女相,除了出身高贵,文采能力毋庸置疑,当年她金榜题名独占鳌头。
正因为苏罔以女子之身高中状元,这才在朝堂上由其母庇护顺风顺水成为女相。
深知苏罔是朝堂上一言九鼎的大人物,甚至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平日绝不是她这种低等武官能触碰的阶级。
可在战场摸爬滚打多年,东哥儿自认为武将就要有武将的气魄,文官一个个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鸡仔。
除了口才好一点,保家卫国还得看武将。
思绪到这,东哥儿发现苏范和晁嬷嬷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慢慢爬起来。
走到金丝楠木制成的妆台前。
东哥儿算是近距离目睹女相苏罔的容颜,镜中人脸色苍白,虽不施粉黛,也丝毫不妨碍倾国倾城之色。
眉如新月,眼似桃花,微微隆起的山根不算饱满,起伏之间让鼻翼看起来更加精致,鼻尖之下,仿若浅樱色的嘴唇清香诱人,天底下最秀丽的容颜不过如此。
伸手捏捏如白脂玉的脸蛋,又掐了掐盈盈可握的柳腰,东哥儿不由感叹世间竟有如此才貌双全的佳人。
让她一介女流都萌生出把这美娇娘抱回家的心思。
不过苏罔俏归俏,动起真格,东哥儿认为还是自己的臭皮囊实用自在。
念及此,她恨不得马上找到自己的身体,然后神魂出窍,嗖的一下钻回去。
“我该去哪找回自己的身体?找到身体之后又该怎么变回自己?”
东哥儿坚定做回自己,可转念一想,这般离奇惊闻的事该从哪入手呢?
先活下来,才能找到办法,当下只能龟缩在苏罔的身体中,将计就计。
可她没喝过多少墨水,除了舞刀弄枪一概不通,万一被人识破怎么办?
……
屋外脚步声再次传来。
陷入愁思的东哥儿来不及多想,慌忙爬上床还没躺下,被进门的晁嬷嬷瞧个正着。
“哎呦!我的小姐,您终于醒咯!”
晁嬷嬷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一只翠绿药碗,见东哥儿半卧半坐,以为她要起来,赶忙放下手中碗,上前服侍。
“小姐,您才醒,身子骨还虚弱的很,赶紧把衣服披上,别受了风寒,老奴伺候您先把药喝了。”
晁嬷嬷边说边利索端来碗,眼巴巴盼着东哥儿喝下去。
望着黑糊糊的药汁,东哥儿显然不愿意吃这苦药,但又不能直接开口拒绝,只能眼巴巴地望着老妪不说话。
“小姐,药还是得吃的,不然怎么能好呢?”晁嬷嬷见东哥儿不说话,误认为她是小姐脾气上来了,连声哄道,“小姐听话,把药吃了。”
不管晁嬷嬷怎么哄,东哥儿打定主意不松口,颇为光棍的一动不动,只用眼睛盯着老妪。
晁嬷嬷目睹东哥儿这般模样,只当她还未从惊吓中清醒过来,又心疼又爱怜,想想苏罔从小到大的经历,摇头叹息,“小姐在夫人眼皮底下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如今落得这般模样,真是让人心痛。”
据晁嬷嬷这番话推测,东哥儿合理怀疑苏罔在其母羽翼下过得并不如意。
老妪见她始终不愿吃药,心一软没继续强迫,反倒放下碗,对着东哥儿絮絮叨叨起来。
从她口中,东哥儿拼凑出苏罔落水的来龙去脉。
原来,苏罔是在前几日御前带兵操练时失足落的水,而当朝女相之所以带兵操练,完全是奉其母之命打压当朝大学士晏白。
在朝堂上,晏白与苏罔政见不和的原因,是他一直试图改革军事,主张武将掌兵权,通过加深将士之间的关系来提升军队战斗力。
而这种想法恰恰触碰到以苏范为首的文官集团逆鳞。
毕竟自大乾王朝开国太祖定下更戌法之后,兵事大权皆由文官执掌。
为的就是杜绝前朝武将拥兵自重,出现不听朝廷号令、割据地方的局面。
晏学士这等提议,引发苏范集团不满,继而强制苏罔处处压他一头,才有了女相入讲武堂研习兵法这一出。
苏罔醒来的消息很快便由丫鬟禀告给苏范。听说女儿醒来,苏范放下手头正在处理的公务,匆匆赶了过来。
一见苏范,东哥儿就感觉这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或许是血脉威压,面对苏范,东哥儿几乎抑制不住身体的恐惧。难以想象当初苏罔面对这位精干妇人时,内心惧怕到什么程度。
“我儿醒来就好,且暂将养几日,复原之后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你处理。”
东哥儿靠坐床上,没想到女儿这般处境,当母亲的苏范张嘴却不离公务。
“母亲同你说话,你应都不应一声,成何体统!”
从苏范指责的语调里能感受到她对半天不作声的东哥儿相当不满,晁嬷嬷打圆场,“夫人误会小姐了,小姐这是受到惊吓失了神,如今还未恢复呢!老奴看小姐这虚弱模样,怕是要多修养些时日才成!”
晁嬷嬷小心为东哥儿辩护。
苏范似乎也不打算在这上面过多纠缠,便吩咐老妪好生照看,没待多久又匆匆离去。
自始至终。
东哥儿没有从苏范这位名义上的母亲眼中感受到任何关怀和温暖。
有的只是,权衡利弊之后的决策与取舍。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难怪她女儿就算失了魂,身体都在本能害怕她!”
倚在床边,目送苏范离开,东哥儿心里打定主意,如今她用这具身体绝不会任由苏范这个便宜母亲宰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