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老人跑，赶路进程便向前一大截。只是还得顾及着不能跑太快，免得晃得老人难受。
可只要跑动，晃是免不了的，老人脱口而出的话都带着颤。
她又说了好些和晶晶有关的事。说了一会儿，也不知她是自觉没趣，还是想省些力以付接下来的未知，渐渐音量变小，小着小着就没声了。
他们三人也没心思聊别的，埋头往前赶路。
一来一回，时间耽误了不少。从老人家出来时已是下午，现在天色更是暗了几分，这叫他们更为急切了。
若再耽误多一会儿，今晚估计没法找休息点了，雪域冰原里，太阳一下山就伸手不见五指。若来不及去休息点，还有哪里能给他们暂时避一避风雪？
陆无归抬眼再看一次天色，觉得今晚大概率要在外过夜，但步伐还是又放快了几分。
找不回两个队友，他也没心思休息。
若天彻底黑了，他们三人只能再分两路，让人带老人到休息点里歇一歇。
他们不怕冷不怕黑，但不能叫老人和他们大晚上在风雪里挨冻。
其他两人也跟着放快脚步。
老人晃得更厉害了，但她没再说“我的老骨头要晃散了”之类的话，她也知道时间不等人。
她只环紧了陆无归的脖子，免得不小心掉下去。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安静好久的老人突然说。
众人齐看去。
“晶晶！晶晶离开之前，脾气变坏了！”老人大喊。
老人着急找晶晶大半年，担忧下只记得晶晶的好，忘了晶晶的坏，可刚才颠着颠着，把记忆里的细节给颠了出来。
迟山丽很快想到明灵重花。
老人初次见晶晶时，只知道它啃了屋前的花，也知道晶晶和别的凶兽不一样。
迟山丽自己吃过明灵重花，想验证它效用，自然也给灵兽、凶兽试验过，并没有晶晶这般的效用。
说明，单纯吃明灵重花是不够的。晶晶啃上老人家前，应该还吃过别的，正是这个“别的”和明灵重花加起来，让晶晶与别的凶兽变得不同。
“具体是怎样的脾气坏？”迟山丽问。
“晶晶朝我龇牙次数变多了，以前喊它做什么它都做，可有时候喊它，跟听不懂我说话似的。”老人皱眉回忆着。
“晶晶很聪明的，能听得懂人话。”说到聪明，老人有好多要聊的，话闸又开了，
炫耀自家小辈，是每个上年纪的大人一定要做的事。
“我钓鱼时，要是把洞开大点，它还会试着捞鱼。它很爱吃鱼，自从跟了我之后，它有肉吃就不怎么吃花花草草了，只偶尔会啃点你们今天看到的那个明、明什么花。以前家里什么花都有，但这么大的兽，没地儿玩就得在地里滚，花啊草啊都被它压坏了，只有那个明什么花它不会压，时不时还会吃两口，我干脆就全种这花了。”
“晶晶它……”
老人每句话开头都是晶晶。
迟山丽思考着老人的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脸上也越是不安，她说：“我们得再快点。”
“怎么了？”楚烁尧关心道。
确认那头阳雪豹是老人的女儿之后，他们对接下来可能要遇上的危险，大多建立在要进到阳雪豹族地里，直面其他阳雪豹上。
似乎他们下意识都认为晶晶作为老人的女儿，虽然对皮草斗篷的来历产生误会把队友带走，还在这个过程中让队友受伤，可到底和真正的凶兽不一样。
即便它血脉天赋棘手，乔如意和池锦弦会有一定危险，但不至于到生死攸关必须捏碎玉符的地步。
可现在迟山丽不这样想了。
“晶晶不知吃了明灵重花和什么东西，保持住了理智，它应该清楚明灵重花的作用，所以从不压坏家门口的花，还会有意识地吃，”迟山丽边加快脚步边解释，一边问老人，“它除了花和鱼，还吃什么东西？”
老人仔细回忆，摇头说：“没了，它就吃这俩。”
迟山丽面上的忧心忡忡更重了。
“我不清楚是什么和明灵重花搭配在一起让它有了理智，总之，另一个东西的药效似乎快退了，”她猜测，“并且我认为，半年前晶晶离开，不是想回同族身边——”
话还没说完，老人截断她的话，将她未尽之言说了出来。
“你是说晶晶它、它，”老人眼中含着打转的泪，她是个有经验的女性，很快将眼泪压下去，如此寒冷的地方是不能哭的，她又说，“晶晶是觉察到自己的凶性要压过理性，所以走了吗？”
迟山丽见老人这般，反而不敢肯定了，怕结果与她猜测不符，反而最后伤了老人心。
但老人也不需要她的答案了，嘴里念着晶晶的名字。
“晶晶，晶晶……”
乔如意背对被雪堵满的洞穴，面对这只前两分钟还觉得可爱的阳雪豹，小心翼翼地喊出它的名字。
晶晶识海被猛烈入侵，整只兽处于暴怒之中，怒吼声将乔如意的试探尽数盖下。
乔如意说不清此时浑身的鸡皮疙瘩是身后雪的凉意导致的还是内心慌乱的原因。
她浅浅吸口气，不让更多的凉气吸到身体中，手中攥了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纸包。
见晶晶听不见她声音，她决定再勇敢向前踏。
她不仅往前走两步，离洞口边越来越近，再往前走几步，她便能从洞口摔下去，要么摔个粉身碎骨，要么选择摔出秘境。
但往前走只是为了和池锦弦拉开距离，以免晶晶攻击她时伤到他。
她的“勇敢向前踏”指的是另一件事。
乔如意没有拿洞箫，也没有拿玉符，空着的手摸到了腰后的位置。
那里贴了一张名为“隐匿符”的符箓，黄纸上龙飞凤舞用朱砂画着看不懂的复杂纹路，隐隐的灵气波动，与符箓上的灵力相呼应，亮出一层浅浅的晶莹线条。
她轻轻捏住隐匿符的一角，指尖用力，毫不犹豫将它彻底撕下来。
隐匿符撕开那一瞬，自动燃起了火，是这冰天雪地之中唯一的暖意。那火无惧极寒天，顺着风势舔舐着符箓，带起一阵黑灰，飘散在天地间。
乔如意张开双臂。
如此这般，即便忍受着识海被入侵的不适与骤然而生的难控暴怒，晶晶仍能第一时间发现她。
她的声音不再掩盖在怒吼中，身影不再隐藏在黑暗中。
她就这么站在生死的边缘，大大地张开双臂。不知何时雪停了，只有风在吹，吹得衣袖翻飞、猎猎作响。白茫茫的光寻找同类般四处撞，撞到雪上，又折回到她的衣服上、皮肤上。她似乎被一层朦朦的光包住，连黑发都透着柔光。
池锦弦睁眼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呼吸轻了几分，甚至停了一瞬。
好似他呼吸时，鼻息浅浅的气流会化作一只推向她后背的手。
他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这声音中夹杂着阳雪豹的怒吼。
可好像不只有这些声音。
他似乎又听到今早那天旋地转下轰隆隆的雪声。在震耳欲聋的雪声中，身体里传来稳定的有力的像击鼓般的声音。
——“我绝对不会让它伤到你的，真的！假如它发现有人探它，我会撕下符箓上前的！”
他想起乔如意说的话。
然后，那稳定有力的击鼓声居然加快了。
“它是筑基巅峰。”池锦弦压下这让人心烦的鼓声，开口道。
乔如意听到了，但她没回应。
不管筑基巅峰还是金丹，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差别——反正她都打不过。
她定定地望着这只阳雪豹。它眸中的黑点似乎又小了一分。
识海的不适退去，它似乎不像方才那般暴怒了。可甩出雪点的尾和不时的跺脚，透露了它内心的焦躁。
但它没有攻上来，洞穴里的雪也不再往外推。
它需要明灵重花，乔如意想。
但身后装有明灵重花的箱子已经被白雪掩盖。
她想起了什么。
那只撕下隐匿符后又空出来的手里，凭空多出一朵新鲜的花。
新鲜，无比新鲜。这花刚经她手摘下来，便被她放入芥子囊中，洁白的花瓣上还有着细微的雪粒。
她冲着晶晶举起花。
“我们没有恶意。”乔如意说。
她不知道此时眼前的阳雪豹有几分是晶晶，有几分是凶兽，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
或许下一秒，属于晶晶的那部分，将彻底被属于凶兽的那部分吞噬，但它停在雪上没有攻击，就说明它仍是晶晶。
所以乔如意选择举起明灵重花，而非拿起洞箫。另一只手也紧紧攥着纸包，紧得纸包很难在一瞬间打开。她似乎并不想动这份东西。
“我们没有恶意。”乔如意又说。这次说完，纸包收了回去，她将另一只手摊开，同样举起来，手心向上，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呜——”阳雪豹的声音从最初的怒吼到低吼，化作现在的呜声。
它似乎在判断着这个人类到底是好是坏。
它没有过来，可乔如意觉得，那黑点的范围好像大了一点点。
然后，黑点轻微地动了动，似乎在寻找什么，鼻子也嗅了起来。
“它在找你。”乔如意没有回头，说。
它找不到另一人，很难放松警戒，乔如意便很难得到它的信任，意味着仍会面对很大的危险。
但她没说让池锦弦也出来，只陈述着，交给他来选择。
池锦弦的叹和风融在一起。
他撕下符箓，走到她身边。
“不管怎么想，让师妹独自面对凶兽，未免有些无情。”他又笑吟吟的，学着乔如意的模样，没拿剑，也朝阳雪豹伸手。
这还没完，他又说个不停了。
“师妹有勇有谋，还愿意护着我，算不算对我有情有——”
“有情有义”勉强还行，毕竟是队友，但如果他想说“有情有意”……
乔如意选择打断他。
“好了别说了，再说就烦了。”
乔如意面无表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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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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