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
屋里没有点蜡烛，茯苓陷在柔软的床榻中，闻到了被子上熟悉的味道。
温贵妃直接把她送回了司药所。
茯苓摸了摸身上衣物，也被人换成了常穿的棉布中衣，面上干净清爽，想来被人仔细清理过。
视线迷离了一会儿，茯苓略微适应了眼前黑暗，迫不及待地便要起身。
一开口茯苓就被嗓子的嘶哑吓了一跳：“贵妃娘娘......”
话音未落茯苓便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喉咙处传来细密的疼痛，后背不知为何也火烧火燎，她趴在床边弓起身子，咳得直不起腰。
一杯茶水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茯苓手忙脚乱地接过一饮而尽，这才觉得喉咙里好受了些。
清了清喉咙，茯苓与温贵妃道谢：“多谢娘娘......天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茯苓无事，娘娘您快些回罢，其余之事奴婢明日上门拜访娘娘时再说。”
“有什么事情？本王也想知道。”
低哑的男声倏然响起，茯苓骤然一惊，不顾身子掀开帘子便要下床，心神动荡下险些栽下。
好在一双手恰如其分地扶住茯苓，“当心。”
茯苓老实坐回床榻上，动也不敢动：“安王殿下。”
公西闵嗯了声，将床帘掀到一旁。
茯苓隐隐约约瞧见他动作，万分庆幸眼下天黑，公西闵瞧不清她的样子。
大晚上和壮年男子同处一室，她恰好又干了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茯苓面对公西闵难得心虚。
“安王殿下怎么在这里，贵妃娘娘呢？”
公西闵隐约冷笑一下：“一醒来就找温贵妃，本王倒是不知你与她如今如此要好。”
公西闵说话一向如此，夹枪带帮听着都难受，茯苓忍了又忍，才勉强忍住与公西闵吵嘴。
茯苓不晓得说什么，公西闵本身话就不多，也没兴致开口，二人就这么双双沉默着。
茯苓忽然想起来，率先开口：“那我的衣服是谁换的？”
“一个宫女，她在你屋子里守着，回来就撞上了，也是她帮你清洗更换的衣裳。”
公西闵语气冷漠，但茯苓不知为何，听着总觉得公西闵像在与她解释。
指甲抠着被子上绣花的纹样，茯苓思索公西闵话中提起的究竟是何人，能找到她放中衣的地方，知道她今日下午出诊，还会在屋中等她回来——
只有素问。
茯苓心知自己刚从火场中出来，形貌必算不得好看，素问姐姐一向担忧她在宫中安危，若是被她瞧到，少不得要担忧。
因为年长茯苓两岁，又素日体健，素问从小便习惯护着茯苓，有一次茯苓被同村的男孩欺负，素问抄起石头就将那人砸了个头破血流。
素问见不得她受伤。
茯苓：“她有没有问起什么？”
公西闵：“没有，就是眼睛红了。”
那宫女一见到他就扑了过来，瞧清楚茯苓的样子立刻红了眼，连与他道谢的声音都在发抖。
看出两人关系匪浅，公西闵没有与茯苓细说。
公西闵：“我与她说你走错了路，跑到了假山上，又从山上滑了下去摔成这样，她信不信我便不知道了。”
这理由找的敷衍，泰安宫离假山在的御花园南辕北辙，一路除了宫道就是宫墙，连个坡都没有，素问姐姐能信才是有鬼。
但毕竟公西闵还是找了借口的。
茯苓无语凝噎：“多谢。”
公西闵轻哼一声：“你少生些是非即可。你与温贵妃在谋划些什么，今日泰安宫起火是否与你有关，这些本王统统可以不管。但请茯苓掌药珍视性命，至少在治好本王前先别死。”
茯苓越听拳头握的越紧，忍无可忍：“公西闵，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安美人内院的屋子被烧成飞灰，主仆四人皆葬身火海，除此之外还从院中发现一具无名女尸，死亡半月有余，皇兄震怒，下令彻查。”
茯苓愣愣的听着，忘了方才要说什么。
她想将安美人的恶行揭露给世人，于是放了一把火，但真的得知他们葬身火海后，茯苓反倒没想象中痛快。
茯苓垂眸：“她罪有应得。”
公西闵转动轮椅往外面去：“她确实罪有应得，内务府已经从院中挖出八具尸体，时间最长的那具已经彻底化为白骨，眼下正在抓紧排查身份。”
“茯苓掌药，小心些，别露出马脚。”
候在门卫的内侍接过公西闵轮椅，推着他消失在夜色中，茯苓强撑起疲惫的身子，步履蹒跚地关上大门，又把自己重重摔回塌上。
翌日素问见到她时欲言又止，还是没说什么。
茯苓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往日需要她保护的小女孩，素问愿意相信茯苓自己心里有数。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顾司药便沉着脸匆匆赶来，一把将茯苓拉走。
素问鹌鹑一般不敢说话。
其实顾司药昨日也在屋里，与她一道等茯苓回来，只是临时有事被叫走了，无奈错过。
见识过顾司药昨日的滔天怒火，素问在心里默默为茯苓祈祷。
茯苓觉得事情不太妙。
不顾旁人惊愕，顾司药径直把茯苓拉进她素日批阅文案的偏屋，嘭地一声甩上了门。
一声巨响传来，茯苓表面不动神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顾司药自顾自坐回案前，各种文件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她沉着脸翻阅几下，从中抽出其中一张扔到茯苓前面。
顾司药：“看看，里面写着什么。”
茯苓：“......”
顾司药怒气上涌：“愣着干什么！过来！”
茯苓抿着嘴挪动脚步，上前拿起文案。
出诊函上面果然写着：司药所茯苓，七月廿日，泰安宫安美人。
司药所中女医出诊前皆要上书文案交给顾司药批阅，若有违背则会被逐出司药所，毫无转圈余地。
茯苓知道，她编出来的瞎话能让素问装聋作哑，却无论如何都瞒不过顾司药。
顾司药猛地拍桌：“昨日泰安宫大火，与你有没有关系。”
茯苓嗫喏：“......茯苓知错。”
昨日便有了些心理准备，如今见茯苓认下，顾司药竟然丝毫不觉得奇怪。
顾司药眼下满心烦闷，想撕碎桌上所有东西泄愤，又怕动静太大引来旁人，茯苓站在不远处望着她，眸中满是担忧。
顾司药猛地抬头与茯苓对视，神情狰狞。
顾司药简直无法理解：“茯苓，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若是被人发现，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自己找死不够，还得拖上司药所八十七口人一道与你陪葬！”
茯苓脑袋垂得越发低了，身躯微微颤抖。
昨日安美人宫中挖出了足足八具尸体，满宫震动，顾司药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但茯苓也决不能这般行事。
顾司药颓然：“你是宫女，我是宫女，司药所上上下下都只是略懂些医术的宫女。我们在主子眼里是随手可扔的东西，这话我与你说过无数遍，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茯苓眼眶一酸，红了眼睛。
顾司药：“昨日之事，你处理干净没有？”
茯苓：“......处理干净了。”
顾司药叹息，脚步沉重地来到茯苓面前。
茯苓眼泪不知不觉落了满脸，又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
为她擦掉下巴上挂着的泪珠，顾司药到底还是心软了。
出诊函在茯苓手中被揉搓成一团，顾司药抽出皱巴巴的纸，一边说话一边转身：
“我不知道是哪位主子叫你如此行事，但能知道安美人私下的腌臜事，想来也不是一般人，接下来你便呆在司药所中不要出去了，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出诊。”
语罢回到书桌后落座，顾司药张开手，纸张碎屑从手中纷纷扬扬落下。
将碎屑统统丢进砚台，见墨汁没过纸张，上面的字再也瞧不出清楚，顾司药这才放心。
抬眸望向茯苓，顾司药一字一句斟酌道：“昨日你不慎受伤没有出诊，一直留在屋中修养，今日才听说泰安宫起火，记住了吗？”
茯苓乖巧颔首：“记住了。”
茯苓一贯细心沉稳，她说记住了便不会再出纰漏，顾司药又叮嘱了几句，摆摆手示意茯苓可以走了。
直到茯苓离开，顾司药才松懈下来，瘫在椅子中不愿动弹。
订做的木质雕花椅宽大无比，往后仰去时便觉得有些空荡。
顾司药从前便觉得心中不安，茯苓一向努力，自从独立出诊开始便日日勤勉，一个人简直做了半个司药所的活。
人总是会累的，但茯苓却仿佛不知疲倦，像是有什么力量在暗中支撑着起她的意志。
顾司药仰着脑袋望着房梁发呆。
茯苓到底在找些什么？
茯苓还没走几步，刚到大门，就看见了素问。
见茯苓出来，蹲在地上的素问连忙站起，看清她双眼就是一顿：“顾司药骂你了？”
话音刚落素问便忍不住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说的都是什么废话。
就顾司药刚刚那个样子，没动手就是好的。
茯苓见状轻轻笑了：“嗯，被骂的厉害，顾司药说我简直找死。”
素问睨她一眼：“你也知道。”
茯苓哎呀一声，拉住素问的手晃了晃，讨好地撒娇：“素问姐姐，顾司药说我受伤了，往后便不要出门了，我以后就有时间可以多陪陪你了。”
素问绷不住冷脸，噗嗤笑了，食指落在茯苓额头上重重一点：“小促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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