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传来的“议亲”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投入林婉儿那原本就波涛暗涌的内心世界,瞬间激起千层浪。
危机迫在眉睫,她仿佛能听见命运的车轮正嘎嘎作响地朝她驶来,将她无情地推向“赵家庶子”这个无底深渊。
恐惧如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但在恐惧之外,一股决绝的勇气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王氏毁了自己的一生!
接下来的两天,林婉儿强忍着咽下那些粗粝难咽的食物,只为保存体力,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
她更加用心地梳理手头的信息,将侯府的人际关系、产业分布以及京城权贵之间的复杂纠葛一一整理归类。
同时,她加大了锻炼的强度,清晨的散步变成了快步疾走,呼吸吐纳也更加专注。她的眼神愈发锐利,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锋芒。
小桃也感受到了那山雨欲来的紧张氛围,做事更加小心翼翼,还利用一切机会,如取膳、取水的时候,打探府内外的消息。
转机,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
小桃匆匆从外面回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异样。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林婉儿身边,凑到她耳边,气喘吁吁地说:“小姐,奴婢刚才路过外书房的角门,听见两个守门的小厮在议论,说侯爷……侯爷因为京城几家商铺混乱的账目大发雷霆!好几个账房先生都被骂得狗血淋头,说是牵扯的数目太大,盘查了好几天都理不清,好像……好像还涉及府里过冬的用度,要是再查不清,怕是要耽误大事呢!”
永宁侯林宏远不仅在朝廷担任要职,侯府名下还有众多的田庄和铺面,产业繁杂,账目自然琐碎。
临近年底,正是盘账清算的时候,出些问题本也正常。
这话在小桃听来只是无关紧要的闲话,但在林婉儿听来,却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眼前的绝境!
账目!混乱的账目!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这既是危机,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是她能直接接触父亲,并在他面前展现自己“价值”的唯一机会!
她猛地站起身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现代企业的财务管理知识、复式记账法的核心原理、账目核查的关键技巧,如同一幅拼图,在她脑海中迅速拼接完整。
她知道,这个时代普遍采用单式记账法,只做流水记录,收支不分、科目不明,难以核查,还容易出现舞弊和差错。
而复式记账法(虽然她无法完全还原其复杂的体系,但“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的核心原理,以及分账户核算、双向记录的思路),对于梳理混乱的账目、明晰收支的来龙去脉,有着革命性的优势。
但她一个被禁足的深闺庶女,如何才能接触到戒备森严的外书房?如何才能把这“惊世骇俗”的理账方法,不着痕迹地传递给父亲?直接闯进去?那无疑是自讨苦吃,甚至会被当作疯子,坐实王氏将她远嫁的“合理性”。
她需要一个媒介,一个能把她的话,以不那么突兀、不引人怀疑的方式,传到父亲耳边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林薇送来的几块墨锭上,脑海中灵光一闪,一个周密的计划迅速在心中形成。
“小桃,”她转过身,声音冷静而坚定,“你现在立刻去外书房院外等着,别靠近正门,就在能看到书房门口动静的地方守着。要是看到……看到三少爷林瑾从里面出来,或者看到他身边的贴身小厮长安,你想办法避开旁人,悄悄把一句话转告给长安。”
三少爷林瑾,是王氏所生的嫡次子,今年十六岁。
与他母亲王氏的刻薄、姐姐林梦瑶的骄纵不同,他性格相对耿直憨厚,现在正跟着父亲学习打理侯府的庶务,此刻很可能就在外书房伺候。
让他当传声筒,既不会引人过多怀疑,又能最大程度地把消息传到父亲耳中。
“什么话?小姐您快说,奴婢一定记牢!”小桃紧张得手心冒汗,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信任。
林婉儿走到桌边,拿起一支毛笔,在空中比划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说:‘三少爷安好,奴婢是三小姐院里的丫鬟小桃。我家小姐无意间听闻侯爷为账目之事烦恼,想起昔日在姨娘留下的杂书中,见过一种名为‘四柱清册’的古法,或许能帮侯爷理清账目、核查错漏,特命奴婢冒昧禀告,绝无虚言。”
她停顿了一下,着重叮嘱道:“记住,只说这么多!无论三少爷问什么细节,你都只说小姐是偶然在杂书上看到,觉得可能有用才敢禀报,具体的门道小姐也不太清楚,千万不能多话,以免言多必失!”
她刻意把复式记账法的核心思想,包装成听起来古雅、正统,且符合她“书香门第出身的姨娘之女”身份的“古法”——“四柱清册”本是古代中式记账的基础术语,涵盖“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大要素,她借这个名头,注入复式记账的平衡逻辑,既不突兀,又容易被这个时代的人接受,更能勾起父亲的兴趣。
小桃把这番话反复默念了两遍,确认没有差错后,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像奔赴战场的勇士一样匆匆离去。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林婉儿坐在窗边,表面上平静地翻着手中的杂书,实际上心跳如雷,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在赌,赌林瑾的好奇心,赌他对父亲的关心,赌父亲此刻被账目困扰、急需解决办法的迫切心情,赌这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
如果失败,她不仅会错失这唯一的机会,还可能被冠以“妄言滋事、扰乱侯府”的罪名,让王氏更有理由尽快把她嫁出府;如果成功……这将是她摆脱困境、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婉儿觉得希望渺茫,开始思考下一步对策时,院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小桃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与苍白,声音颤抖着说:“小……小姐!成了!奴婢……奴婢真的等到三少爷出来了!按您教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三少爷当时很惊讶,问了奴婢两句,奴婢就按您吩咐的,说小姐只是偶然在杂书上看到,具体并不清楚。他……他想了一下,就让奴婢先回来,说……说他知道了,会禀报给侯爷!”
林婉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但她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林瑾“知道了”,并不代表他一定会放在心上,就算他真的禀报给父亲,以父亲对她的漠视,又是否会相信一个从未被关注过的庶女的“胡言乱语”呢?
然而,事情的发展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当天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进小院,这个自从她被禁足以来就无人问津的冷清院落,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永宁侯林宏远身边的贴身长随,张诚。
张诚恭敬地向林婉儿行礼,语气客气地说:“三小姐,侯爷有请,请随老奴去外书房一趟。”
来了!
林婉儿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手指微微颤抖,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她知道,决定她命运的时刻终于到了。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洗得发白的衣裙,重新梳理了一下发髻,确保自己仍是一副恭顺怯懦的模样,只是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
跟着张诚,穿过一道道曲折的回廊,林婉儿第一次踏入了侯府前院的核心区域——永宁侯林宏远的外书房。沿途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与她那偏僻冷清的小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在这座侯府里,权力和地位意味着什么。
外书房内,檀香袅袅,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书架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和卷宗,气氛庄严肃穆。
永宁侯林宏远端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案后面,身着藏青色的常服,面容刚毅,眉宇间透露出一丝疲惫和烦躁。
嫡次子林瑾垂手站在书案一侧,看到林婉儿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好奇。
书案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几乎遮住了半个桌面,显然是让林宏远头疼不已的根源。
林婉儿敛衽行礼,声音细弱,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几分怯懦和敬畏:“女儿林婉儿,给父亲请安。父亲万福金安。”
林宏远抬起头,目光锐利地落在她身上,毫不掩饰地审视着她。
他没有立刻让她起身,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让瑾儿传话,说你知道一种‘四柱清册’的古法,能理清混乱的账目?”
无形的压力如大山般压来,林婉儿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微微低下头,避开父亲锐利的目光,但声音却比刚才更加清晰,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回父亲,女儿不敢妄言。只是……只是昔日偶然翻阅生母留下的杂书,其中有残卷,恰好提到了此法。书中说其核心是‘有来有去,来去必等’,分‘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柱记录,每笔款项都能相互印证,各自平衡,让收支的来龙去脉清晰可查,便于核对,不易出错舞弊。女儿愚钝,没有完全领会其中的深意,只是近日听闻父亲为账目之事烦恼,心中不安,想起书中记载的方法,或……或许能给父亲提供一些思路,所以斗胆让丫鬟传话,冒昧之处,请父亲恕女儿妄言之罪。”
她刻意放低姿态,把自己置于“偶然得见、一知半解、只是提供思路”的位置,既点出了复式记账法的核心精髓——“有来有去,来去必等”,又显得谦卑无害,不会引起父亲的警惕和反感。
林宏远何等精明?在官场和家族事务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他一听“有来有去,来去必等”这八个字,再结合“四柱”分列、相互平衡的说法,脑海中仿佛有一道亮光闪过!他连日来困扰的,正是账目收支混乱、款项去向不明、前后矛盾难以核对的问题!林婉儿所说的方法,听起来竟直指要害,恰好能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的疲惫和烦躁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好奇:“‘有来有去,来去必等’?你详细说说,这‘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柱,究竟怎么分列?又如何相互平衡,验证账目无误?”
林婉儿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依旧跪着,但微微挺直了上身,用最简洁明了的语言,结合书案上摊开的一本混乱账册为例,将复式记账法里“资产=负债 权益”的基本平衡思想,以及通过设立不同账户分类核算、每笔交易双向记录、最终通过借贷平衡来检验账目准确性的核心逻辑,用这个时代的人能理解的方式,深入浅出地解释了出来。
她没有提及任何现代术语,只是将“借方”“贷方”转化为“收入”“支出”“欠项”“存项”,将“账户”转化为“类目”,一步步拆解,一点点说明。她以账册中一笔模糊不清的铺面租金收入为例,分别归入“新收”,再将其用于采买炭火的支出归入“开除”,结合上月结余的“旧管”,最终核算出当前的“实在”,层层递进,逻辑清晰。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语速不紧不慢,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仿佛在她面前展开的不是令人头疼的混乱账目,而是一张脉络清晰的地图,所有的混乱和迷雾都在她的解释下渐渐消散。
林宏远听着,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按照林婉儿所说的方法,对着账册上一处最混乱的款项往来进行推演。
林瑾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跟随父亲打理庶务已有多时,深知理账的艰难,却从未想过,账目竟能如此记录、如此核查!
时间悄然流逝,书房里唯有林婉儿清晰的讲解声、毛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以及檀香燃烧的细微声响。
当林宏远依照林婉儿所说的方法,成功厘清一笔纠缠数日、涉及三家铺面和四笔收支的混乱款项,并验证了“旧管 新收 - 开除 = 实在”的平衡关系时,他猛地抬头,目光炽热地看向仍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却眼神明亮的庶女,内心犹如波涛汹涌的大海。
这……这哪是什么“杂书古法”?分明是一种极为高明、前所未有的理账妙法!逻辑严谨,条理清晰,不仅能迅速理清混乱账目,更能从根本上杜绝错漏与舞弊!这样的方法,哪怕是常年理账的老账房先生也未必能想出,竟被一个他几乎从未留意过、年仅十四岁的庶女,以如此清晰、透彻的方式阐述出来!
这一刻,林婉儿在他心中的形象彻底改变了。
那个曾经在他印象中沉默寡言、怯懦无用、无足轻重的庶女,此刻宛如一块蒙尘的璞玉,褪去了表面的黯淡,散发出惊人的光彩。
书房陷入一片寂静。
檀香袅袅,萦绕着空气中的惊讶与震撼。
林婉儿微微垂眼,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心中却明白——她赌赢了。
她成功地在决定自己命运的最高掌权者面前,投下了一枚足够有分量的筹码。
这枚筹码,无关美貌,无关家世,而是她独一无二的价值。
林宏远看着眼前瘦弱却坚毅的女儿,又看看桌上已厘清的账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欣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温和了许多:“起来吧。”
林婉儿依照吩咐起身,垂手站立,依旧保持着恭顺,却能感觉到,父亲看向她的目光已截然不同。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但这关键的一步,她稳稳地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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