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泛黄窗纸,在简陋地面投下斑驳光影。
林婉儿醒得极早,确切地说,她几乎一夜未眠。陌生环境、危机预感,还有脑海中两份记忆的缓慢融合,都让她难以安枕。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借着微光打量“林婉儿”的闺房。比昨夜昏黄灯光下所见更为破败。墙皮多处剥落,家具陈旧,空气中弥漫着难以驱散的潮气。
她轻轻下床,走到模糊不清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稚嫩苍白的小脸,约莫十四五岁,眉眼尚有几分清秀,但长期营养不良让面色蜡黄,头发也有些干枯。唯有一双眼睛,不再是原主记忆中的怯懦迷茫,而是沉静如水,带着审视与决然。
这便是她今后的皮囊了。
“小姐,您怎么起来了?”小桃揉着惺忪睡眼,从外间小榻起身,急忙走来,“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快回去躺着。”
林婉儿转过身,看着小桃。这个小丫鬟是原主生母去世前为她选的,是侯府里唯一真心待她之人。但她忠心有余,机变不足,还受原主怯懦性格影响,显得有些畏缩。
要在这虎狼环伺的侯府活下去,甚至反击,单打独斗不可行。她必须有得力帮手。小桃是首选,但需“改造”。
“小桃,”林婉儿没回床上,而是在桌边坐下,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从今天起,我们要立些规矩。”
小桃一愣,茫然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姐的眼神……陌生而明亮,让她不由自主地站直身体。
“第一,在我面前,不必过分惶恐。我需要能帮我做事、出主意的帮手,而非只会瑟瑟发抖的应声虫。”林婉儿看着她,目光清澈坚定,“你能做到吗?”
小桃心跳加速,小姐的话仿佛有魔力。她用力点头:“奴婢……奴婢能做到!”
“好。”林婉儿颔首,“第二,以后我们院里的事,无论大小,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向外透露半个字。尤其是对夫人和大小姐院里的人,更要加倍小心。”
“奴婢明白!”这点小桃深有体会,以前小姐太老实,什么事都被人知道,才总被欺负。
“第三,”林婉儿顿了顿,放缓语气,“我知道你忠心,但仅有忠心不够。以后要多看、多听、多想。府里各房消息,下人们的闲话,甚至父亲、母亲、各位主子最近的喜好、动向,只要你觉得有用,都记下来告诉我。”
小桃眼睛渐渐发亮。小姐这是要主动打听消息了?她虽不明白小姐为何突然改变,但这种变化让她看到前所未有的希望。
“是,小姐!奴婢一定办好!”
初步建立主仆新秩序后,林婉儿开始套取关键信息。她装作记忆模糊,揉着额角,看似无意地问:“小桃,我这次摔伤之前,府里……可有特别的事?或者,我得罪过什么人吗?”
小桃此刻对林婉儿言听计从,她凑近,压低声音,将所知之事一一道来。
“小姐您一向谨慎,能得罪谁啊?无非是……大小姐看您不顺眼。”小桃语气带着不忿,“前些天,大小姐看中您姨娘留给您的素银簪子,您没舍得给,她就记恨上了。您摔伤前一天,她还因您请安时头垂得不够低,训斥您没规矩……”
林瑶!林婉儿眸色微冷。因一支不值钱的簪子、一点微不足道的“不敬”,就可能下此毒手?或许,这只是导火索,王氏母女对原主的打压,是长期且系统的。
“父亲呢?父亲平日……可会过问我们院里的事?”林婉儿问出关键。永宁侯林宏远的态度,至关重要。
小桃摇头,神色黯淡:“侯爷……事务繁忙,很少到内院来。就算来了,也是去夫人或几位得宠的姨娘院里。每年除了年节,小姐您几乎见不到侯爷。份例用度,也都由夫人掌管……”
果然。父亲忽视,嫡母打压,嫡姐欺凌。原主在这府里,孤立无援。
主仆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和丫鬟说话声,是洒扫的粗使丫鬟来了。
林婉儿立刻给小桃使眼色,小桃会意,连忙端来温水伺候她洗漱,不再谈论刚才的话题。
用过依旧是清粥小菜、不见油腥的早膳,林婉儿知道,按规矩今日应去给嫡母王氏请安。虽王氏未必愿意见她,但表面礼数不能废,否则会授人以柄。
她让小桃找出最体面、半新的浅碧色衣裙换上,仔细梳好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双丫髻,插上那支惹祸的素银簪子。镜中的人,虽依旧瘦弱,但挺直的脊梁和沉静的眼神,已焕发出不同神采。
“走吧,去给母亲请安。”
林婉儿带着小桃,走出困了她一夜、也保护了她一夜的小院。这是她第一次以林婉儿的身份,踏入永宁侯府内宅。
穿过曲折回廊,经过精巧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林立,潺潺流水,无一不彰显着侯府的富贵与气派。路上碰到的下人,大多对她视而不见,即便匆匆行个礼,眼神里也毫无恭敬之意。世态炎凉,在此处体现得入木三分。
来到王氏所居的“锦华院”门口,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少女娇俏的欢声笑语。
“母亲,您瞧瞧这支赤金点翠步摇,配我那身新做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好不好?太后寿宴上,女儿定要独占鳌头……”
是林瑶的声音。
林婉儿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思绪,示意门口的小丫鬟进去通报。
片刻后,丫鬟出来,领着她进了院子。
正厅中,王氏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雕花椅上,身着绛紫色缠枝莲纹的褙子,头戴抹额,面容端庄,眼神却透着精明算计。林瑶挨着她坐着,一身玫红色锦缎衣裙,珠翠环绕,明媚张扬,此时正拿着一支金灿灿的步摇在发间比划。
看到林婉儿进来,屋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林瑶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过来,毫不掩饰厌恶与嫉妒(她似乎总能从林婉儿的寒酸中找到可嫉妒之处)。王氏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眼神冷漠,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林婉儿规规矩矩走上前,依照记忆中的礼仪,敛衽行礼,声音清晰柔顺、不高不低:“女儿给母亲请安。”
王氏“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却并未让她起身。
林瑶放下步摇,嗤笑一声,嘲讽道:“哟,三妹妹来了?听说你前几日摔得不轻,怎么不在自己院里好好养病?跑到母亲这儿来,万一把病气过给母亲,你担待得起吗?”
这话极为刁钻恶毒。
林婉儿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头微微低下,声音依旧平稳:“劳大姐姐挂心。婉儿已无大碍,不敢缺了给母亲晨昏定省的礼数。来之前已仔细洗漱,不敢携带病气。”
她不卑不亢,直接将“不敬”的帽子挡了回去。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个平日里见了她们就吓得像鹌鹑一样的庶女,今日似乎有些不同。说话条理清晰,让人抓不住错处。
“起来吧。”王氏终于开口,语气冷淡,“既然身子好了,就安分些。瑶儿正在为太后寿宴做准备,事关侯府脸面,你没事少出来走动,免得冲撞了。”
又是这套说辞。林婉儿心中冷笑,面上却恭顺答道:“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林瑶见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想起昨日赏花会(若那能算赏花会的话)上她竟敢作诗出风头(虽然那诗在她听来不过是穷酸矫情),心中的无名火又冒了起来。她站起身,走到林婉儿面前,围着她转了一圈,目光挑剔地打量着她的衣着。
“三妹妹,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侯府小姐,整天穿得这么素净,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侯府苛待你了呢。还是说,你姨娘没给你留下什么像样的东西?就头上这支破簪子,你还当个宝?”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拔那支素银簪子。
林婉儿瞳孔微缩。这支簪子是原主生母唯一的遗物,是原主的精神寄托,也是她林婉儿接手这具身体后要维护的底线之一。
就在林瑶的手指即将碰到簪子的瞬间,林婉儿微微侧身后退半步,刚好避开她的手,同时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林瑶,清晰地说道:
“大姐姐说笑了。婉儿身为庶女,衣着简朴是本分,不敢逾越。这支簪子虽是生母遗物,不值什么,但却是婉儿的一份念想。母亲常教导我们要孝悌忠信,婉儿不敢忘却。想来母亲也不会怪罪婉儿这点小小的孝心吧?”
她语速不快,却字字有力。先自承身份,恪守本分;再点明簪子意义,占据孝道高地;最后抬出王氏,用她平日里冠冕堂皇的教导堵她的嘴。
林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林婉儿敢躲,更没想到她能说出如此滴水不漏的话!她若强行去夺,反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不遵母亲教诲了!
王氏坐在上首,看着这一幕,眼神愈发深沉。这个林婉儿,确实和以前不同了,变得……棘手了。
“好了瑶儿,”王氏适时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一支簪子而已,你妹妹喜欢就让她留着。你金尊玉贵,什么好东西没有,何必争这个?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去练琴艺了。”
林瑶恨恨地瞪了林婉儿一眼,跺了跺脚,终究不敢违抗母亲,悻悻地收回手,带着丫鬟走了。
林婉儿再次向王氏行礼:“若母亲没有其他吩咐,女儿就先告退了。”
王氏挥了挥手,懒得再看她一眼。
林婉儿带着小桃,从容地退出了锦华院。
走出那令人压抑的院子,小桃才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小姐,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奴婢都快吓死了!”
林婉儿脸上却没有喜色。这次交锋,她看似占了上风,实则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处境艰难。林瑶的敌意毫不掩饰,王氏的冷漠深不可测。
这才只是开始。
她抬头,望向侯府高耸的院墙和层层叠叠的屋檐。这片看似富丽堂皇的天地,实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而她,林婉儿,已做好战斗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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