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边恒安静饮茶,没有言语。
看来暂时不动那位了。
长义识趣退下,当即遣人去了孟府。
......
天色渐暗,晚风拂送凉意。
孟府一处院落内,婢女菱花端着饭菜走到门窗紧闭的正屋外,轻叩门。
“娘子,用饭了。”
里头安静片刻,才有一个轻盈的女声低低响起,“进来。”
菱花推开门,轻手轻脚进去,将一盘子飨食置于屋子正中央的食案上,顺手擦亮案上的灯烛,淡橘色的暖光晕开,映出不远处床榻上隆起的一道清瘦轮廓。
菱花摸到榻边,悄声道:“娘子,方才乌草来报,边郎君那边有好消息了,说是寻到了办法,能治娘子脸上的伤。”
榻上的人侧过身,在暖色的光晕里露出清丽可人的半张脸,肤质细腻如珠粉,眉心点痣赤若朱砂,长睫微垂,若是坐起施说法印,定像极了莲台上悲悯众生的小菩萨。
菱花却垂眸不敢再看,她心知那张菩萨面的另一半,凹凸不平,似有扭曲虫纹盘踞其上,伤痕狰狞,甚是可怖。
孟秋瑾撩下帐子掩去身形,“什么办法?”
菱花道:“有一种名为回颜膏的奇药,能去腐生肌!边郎君说他会尽快设法替娘子取药治伤,请娘子宽心休养,莫要心急。”
“回颜膏?”孟秋瑾眸光微闪,抬手触了触右脸颊,倏而缩回,像是被什么刺到了似的,“我知道了,你先出去罢。”
菱花便如来时那般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带上门,坐在廊下等着。
自伤了脸,娘子就不喜见人了,连她们这些近身婢女入内伺候时都必须避开视线,不能直视她的脸。
郎主请遍了太医署,依然束手无策,娘子几次寻死未果,屋内的危险物件倒是都清了个干净,她们这些伺候的奴婢也跟着喘口气,省得在里头伺候惹娘子不快,躲到外边又怕她想不开。
幸好还有边郎君,只盼着他能尽快拿到回颜膏,治好娘子的伤,再去教训那个恶毒的荣安县主,还娘子一个公道。
菱花正发呆,忽然一双眼熟的厚底兽纹皮靴进入视线,她眼皮一跳,慌忙起身俯首。
“郎主。”
孟秋瑾用过饭,唤菱花进来收拾,自己则起身往床榻走去。
“娘子,郎主来了。”
菱花推开门,随她进来的还有一人,孟秋瑾急忙掩过脸,将整个人埋入屋内更深的阴影处,举止惊惶,似受惊的兔子。
这半个月以来都是这样,孟深习惯地止了步,只站在食案边,小心翼翼道:“阿瑾莫怕,阿耶不进去。”
菱花连忙收拾了食案离开,生怕扰了父女俩说话。
屋里灯火微弱,孟深摸索着在食案边慢慢坐下,“阿瑾这几日可觉得好些了?”
帐子里静了片刻,忽然响起一声压抑得极轻的哽咽。
“怎会好呢,这辈子都不会了。”
孟深心头一揪,“不会的,阿耶跟你保证,一定会寻到名医治好你的脸,好不好?”
他可怜的瑾娘,自出生后就没享过几年富贵,颠沛流离,受尽坎坷,命苦得就像她的母亲。
凭什么荣安县主那般恶毒的小娘子活得有滋有味,他聪慧秀美的大女儿却因她而容貌尽毁,余生都活在恐惧里。
“阿耶,儿昨夜梦见阿娘了。”
躲在帐子里的小娘子喃喃道,“她喊着菩萨奴,你快跑,别叫人抓住了,可儿却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脸。”
孟深想起亡妻莫氏,心头苦涩极了。
莫氏去时,瑾娘才一岁多,此后经年,远离孟府,流落在外,更是无从得见在他书房常年挂着的莫氏小像。
他对不起她们母女。
是他当初醉心功勋大业,忽视了发妻日渐消瘦的身子,也是他沉浸于新婚妻子初孕的喜讯,疏于照顾幼女,害她一丢便是十年。
也因他位卑权轻,令艰难寻回的女儿受人欺凌打压,容貌尽毁,而他作为父亲,一再迫于国公府嚣张作态,即便怀疑荣安县主已经苏醒,也无法质问分毫。
孟深双目发红,几欲滴血,“阿瑾放心,无论你的伤能不能治好,阿耶都会尽力替你讨个公道!”
“罢了,阿耶。”
孟秋瑾抹干眼泪,终于肯伸手将帐子微微拉开,烛火莹莹,晕开一小圈波纹似的模糊光影,隐约照见一小片爬虫似的疤。
“荣安县主有圣人宠爱,又有敬国公相护,她活着对孟家而言才是幸事,阿耶不必再为了儿的事去得罪敬国公府了,否则......今后仕途,怕是会生波澜。”
女儿的体贴大度令孟深感到越发心痛,“圣人英明,他敬国公府还能只手遮天,搅弄风云不成!”
孟秋瑾哭过的嗓音有些沙哑,“阿耶疼惜儿,可儿在他们眼里,又怎堪比得上县主。她若死了,敬国公必对孟家不死不休,若侥幸能活,不过大事化小,补偿咱们一番便是,阿耶执意要争个对错,必讨不得好,便到此为止......”
“砰”的巨响,一只铁拳狠狠砸在门边的墙上,惊得小娘子瞬间噤了声。
“你后半辈子都让那县主毁了,还要为我这个无用的阿耶委曲求全!我孟深辛苦爬到今日这个位置,若是还让你们跟着受气,这个官做来何用!”
孟深咬紧牙关,一张白皙面皮气得发红,眼里似是能喷出暴怒的烈火,将人焚烧殆尽,只在扫过女儿发颤的身子时,才勉强收回淌血的拳头。
“阿瑾好好休息,阿耶明日再来看你。”
帐子猛地掀开,少女急声喊他,却仍不敢迈出步子,只捂着半边脸站在榻边,手掌边缘露出一点丑陋的疤痕。
“阿耶要去哪里?”
“我侍奉圣人多年,他是明君,倘若知晓内情,自不会偏袒逞凶行恶之人。”
“阿耶不可!”
孟秋瑾完全没办法拦他,只能高声喊着八祥叔,“你在吗!快拦着阿耶!”
八祥是孟深的随侍,陪伴他多年,进过宫,也打过仗,此时正在廊下候着,听见屋内动静,刚要进去,便对上郎主阴沉的脸。
他愣了下,往里看去,是少女分外悲痛的泪眼。
孟深越过他往外走,“备马!我要进宫。”
八祥收回目光,低声道:“阿郎莫急,明日正是敬国公夫人的忌日。”
孟深脚步一顿。
时慬与夫人王氏鹣鲽情深,曾被奉为京中夫妇典范,可惜王氏重病,死得早,每逢她的忌日,时慬都会出城前往临县淮水乡的荷香居住上几日,那是王氏生前常与他在夏暑时小住的一处别业,几十年依旧。
女儿的声音在身后戚然响起,“阿耶莫要冲动……”
“不冲动,阿耶听你的。”
孟深一腔怒火慢慢平息下来,“阿耶回去歇息了,阿瑾也好好休息罢。”
他走出院门,月出云间,照亮了他脸上绷得极紧的冷峻之色。
正屋里闹了一场,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菱花悄悄走到门边,发现屋里的烛火已然熄灭,少女瘦弱的身影隐在帐子里,没有一点声息。
许是哭累又睡下了。
菱花安静地掩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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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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