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禁闭室内。
嬴欢被绑在老旧的审讯椅上，脸上还留着清晰的草印，质地柔软的头发颇为狼狈地挂在耳边，垂头盯着某处发呆。
“嬴、欢。”男人调出电子档案，随意扫了几眼，继续道：“原来是邬家收养的那个女儿。”
嬴欢被冰冷的金属手指掐起下巴，下颚骨剧烈收缩，痛得她脑袋发昏。
大掌越过她的头顶，探照灯在男人手中猛地旋转，直面照射她的双眼。
白色眩光刺激着她的虹膜，生理性泪水从眼眶涌出，少女愤恨的目光死死剜过他的脸庞。
浓郁的阴影如山峦般笼罩着她，禁闭室里仅有他们二人，压抑的气氛让人无处可逃。
他们近距离对视着，少女不甘示弱地大笑起来，他十分欣赏道：“嗯，不错。请继续保持这副不屈的模样。”
忽然，黑黢黢的阴影压了下来，脖子被一只大手牢牢扼住。
她的颈被用力向上提着，青筋从肌肤下隐隐浮现出来。
灰色的眼睛开始涣散，嬴欢不得不用尽全力大口呼吸，使空气最大程度地进入胸腔。
她的目光落在头顶，远处的墙壁以及天花板上有大片喷溅式血迹，颜色偏向于深褐色，应该是很久前的人留下来的。
臂下的座椅扶手被打磨得发亮，甚至还有指甲留下的刮痕，嬴欢抓了几次都差点打滑。
难以想象这里曾经都发生过些什么。
而她又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冰冷的指尖缓缓划过她的眼角，那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也是最柔软无害的地方。
“说起来也要恭喜你，这里已经有五十多年没再对外开放过。你是这里最年轻的游客，希望你可以好好参观、体验。”
“你的学生知道你这么变态么？”嬴欢奄奄一息地冷笑着，扭过头躲开他的触碰。
“也许？”他认真地思虑了一下道。
真是不要脸。
嬴欢实在佩服这座学校竟然能凑齐这么多牛鬼蛇神，不如让厄斯把学校卖了去买彩票吧！
“你这是在侵犯我的人身自由，我有权控告你非法拘禁。”嬴欢冷冷地扫过眼前这张脸。
黑川未言一字，冷笑着松开了她的喉管，抖了抖手上不存在的尘埃。
喉咙重新接触空气，她极为狼狈地干呕起来，“咳……咳咳！”
男人落座于少女的正对面，翘着一只腿，手掌轻轻抚摸阿瑞斯的脊背。
他的坐姿优雅端正，气质超群，和落魄的小乞丐嬴欢比起来，一个似天上的皎月，一个似泥土中的尘埃。
“你说，自由？”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词汇，眉梢微挑。
“你使幻境崩塌、袭击白鸟院医护人员、企图谋害同学、攻击阿瑞斯、损坏监控设备、与我院学生发生非正当斗殴……”他一条条、一个个地列出了她的“罪名”。
“是你的狗先动手的！”
“哦？看来其他的罪名你承认了？”
他眸底的寒意几乎凝结成霜。
“你！”
嬴欢恨不得当场把眼前的男人撕成碎片，再扔进他爱犬的狗食盆里。
狗屁的院长，地痞流氓还差不多。
“呃！”
束缚链从四周自动弹出，牢牢将她绑在座位中，嬴欢霎时间憋红了脸，全力集中在呼吸上。
“你的种种行为已经足够被开除一万次了，嬴欢。”
他饱含深意地与之对视。
单手搭置在漆黑的乌木手杖上，掌心覆盖住顶端璀璨夺目的宝石，时不时用指尖轻轻敲打。
一举一动极具贵族风范，恐怕连真正的皇室成员也会自惭形秽。
嬴欢挤出一声哼笑，残存着泥土的伤口隐隐发痛，鲜血不知何时从她的额头滑落，留下几条深深浅浅的红线。
他的潜台词很简单──她是个关系户。
“是吗？那您赶紧写信让厄斯校长把我开了吧。”
她语气浅淡到几乎快要消散，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黑川丝毫不受她的影响，他缓缓抬手，拾起桌面上的鞭子。
“爱顶嘴的孩子。”
粗壮结实的鞭身抬起她的下巴，但仅仅过了一瞬，便被白色的电光弹开。
她听见男人一声不耐烦的气音，“啧。”
干得好！
谁还没个鞭子了！
嬴欢眼里流露几分讥笑，腰间的银鞭紧紧贴近她的肌肤，将束缚链撑开大约一指的缝隙，好让她能恢复正常呼吸。
男人脸色颇为阴沉，摘下右手的手套，皮肤泛起浅红，他摩擦着微微发烫的指尖，沉吟道：“看不出来，竟然还是个会炸毛的。”
嬴欢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直勾勾盯着他暴露在灯光下的手掌，形状漂亮而标致，修长的指节泛着温润的柔光，简直像一个至高无上的艺术品。
狄兰有个流传已久的坊间传闻。
在几百年前的反叛者战争期间，有专门的人在战场上为猎奇收藏家寻找完美的肢体以及器官。
他们会寻找战死不久后的尸体，挑选其中最完美的部分，剔净、洗涤，将其以特殊冰块储存，通过黑色地带运输往世界各地。
不管传闻是不是真的，他的手很适合做成标本，摆在艺术馆里供人欣赏。
黑川的身体大约有超过百分六十的部分经过义体改造，但唯独右肢仍保留了原样，他在外人面前极少摘下手套，今天正好让嬴欢给捡着了。
“你最好收回你那恶心的眼神。”他压低声音，听得出来是真的在胁迫她。
嬴欢这辈子好巧不巧就生了具反骨，别人不让她做什么她就偏要做。
她泄了浑身的力气，懒洋洋地靠在金属椅背上，故意清了清嗓音：“依我看，院长大人也是风韵犹存──”
“唔……”口中被塞进一个橡胶材质的球，动作粗暴而迅速。
嬴欢飞快地眨了眨眼，第一直觉是完了，这该不会是阿瑞斯的玩具球吧……
“乖乖待在这里，等你的好校长来救你。”
黑川轻抚着少女的发丝，手掌缓缓垂落，倾身靠近她的耳畔，半是讥讽半是威胁：“你最好祈祷她能快点儿找到你。”
说完，他漫不经心地直起身子，重新将手套戴好，带着阿瑞斯款款离去。
用钢铁浇筑的大门紧紧关闭，发出了一阵叮呤当啷的声响，盖过了她胸腔内剧烈的心跳声。
嬴欢的脑内翻涌着各种情绪，从现在开始，她的死亡名单中多添了一个名字──黑川。
她目露熊熊火光，小臂肌肉紧绷，用力一扯，沉重的锁链应声断裂。
她吐出口中的橡胶球体，半跪在地面上累累喘息。
这里没有任何监控设备，黑川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大胆。
“该死的老男人。”她的唇瓣咬得紧紧的，双手因愤怒微微颤抖。
迟早有一天，她会让他加倍奉还。
***
这几天嬴欢行事明显低调了许多，教室、宿舍、训练场三点一线，就连尤拉都忍不住以为她是不是被黑川刺激到而突然改性了。
其实，是也不是。
嬴欢对以往的种种行为痛定思过，她认为正是自己的高调才导致她招惹上了这么多魑魅魍魉。
于是她悟了，从今往后她要将自己修炼成一个人类绝缘体，扫去七情六欲，成为真正的小透明。
至于她打算从何时开始──那非分院仪式莫属。
自从幻境爆炸之后，迎新典礼被迫取消，分院仪式也是一推再推。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正式分院这一天，嬴欢难得起了个大早，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散着步来到户外主会场。
晨间的空气十分清爽，混杂着草木与露水的潮湿气息，整个人仿佛被净化了一遍。
广场中央，各大学院的院旗迎风飘扬，耀眼夺目。
今年的分院规则有了些形式上的变化，增强了互动性以及趣味性。
学生们可以通过拟态技术来改变选择券的外貌，而今天每个学院的旗帜下摆了四个花篮，明显对应着植物主题。
不少人借此机会整花活儿，跳踢踏舞的野玫瑰、长着卡姿兰大眼睛的报春花、摇头晃脑的向日葵……
你甚至能看见食人花追着人跑。
躲在树荫下的嬴欢捏了捏手中十分普通的拟态百合，根据规则，把自己的花放进对应的篮子中即可。
她在四个玻璃花篮中徘徊。每个花篮里都已经有不少奇奇怪怪的花了，各种颜色混搭在一起，无比鲜艳。
一个花不能放进四个篮里，嬴欢的选择困难症终于在关键节点犯病了。
“学妹，来我们水仙院嘛？”
“学妹学妹，来我们机甲院吧！又酷又帅的机甲呦！”
学姐学哥们都收到了来自自家院长的KPI指标，上头说今年生源不错，尽量多抓几个回去。
不一会儿工夫，嬴欢身边迅速凑齐了四大学院的人，他们端茶倒水，捶肩捏背，就差把人直接打包带走了。
“不是我诓你啊小学妹，我们白鸟院的食堂可是全星际最大最好吃的！绝对让你终身难忘！”
“他们白鸟院都是一群卷王，别怪学姐没提醒你，你要是去了那儿这辈子可就和睡眠无缘了！”
“啧啧啧，你个信息院的也好意思说话？”
“怎么了，谁不知道你们机甲院别称叫‘疯人院’！别在这里浑水摸鱼了行吗！”
嬴欢突然觉得后颈一凉。
一个橘色卷发的女子从她背后缓缓探出头来，两只手握住她的肩膀。
“哎呀，这位妹妹看起来骨骼清奇，我们犬院就缺你这种阳光活力的学生呢。”
嬴欢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不远处的排场吸引了注意力。
人群围堵得水泄不通。
“我们徵羽少爷来了！”机甲院的人举臂齐呼。
嬴欢从缝隙中瞥见一张熟悉的脸，心下一惊，连忙用长发女子的头发挡住自己。
百合花轻轻掉在了地面上。
***
茶色发丝荡漾着晨光熹微，裁剪高级的机甲院制服将男孩衬得尤为高贵。
小少爷一登场，便收获了绝大部分目光，有艳羡、有好奇，也有贪婪。
狄兰城的秦家世代从医，祖辈皆为医学界极富盛名的开拓者。
秦徵羽的母亲常年担任诺亚星领导人的首席医疗顾问，数次获得星际最高荣誉勋章，是现代医学界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
而表姐秦尔槐是克里斯军校上一任学生会会长，其含金量不必多说，就连那位吹毛求疵的白鸟院院长也对其称赞不已。
刚毕业便直接进入狄兰医疗部核心岗位任职，一年内连升两级，颇有成为最年轻的医疗部部长的劲头。
这种家世出身的小少爷可谓一出生便自带主角光环，多少人恨不得把他当成下辈子的投胎志愿模板。
一出现便成为全场焦点的秦徵羽在拿着花的新生里扫了一圈，心中疑惑。
怎么没看到那家伙人呢，难不成赖床了？
秦徵羽踮着脚尖在人群里寻找，嘈杂的吵闹声直往耳蜗里钻，让他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
“你在躲什么？”
橘发女子看着自己怀里的少女，不知所措地僵住了身子。
“我没躲啊？”她声音平淡道。
“那你扒着我干嘛？”
嬴欢开始睁眼说瞎话，“我没扒啊。”
“……”
秦徵羽在人群里被拥簇着前行，各种谄媚的话扑面而来。
“秦小少爷，您找谁让我来帮您！”
“去去去，别把我们小少爷挤坏了！”
秦徵羽被这些狗腿子烦得要死，但面上还要保持友好，抬了下眼镜道：“大家让一让，不要造成拥堵。”
大家都听话地给小少爷让路，只有一个人除外。
不，准确地来说是两个。
“喂，前面那个还不赶紧让开！”开道的两人直接上手想把她们扒拉开，没成想竟然没扒动。
“……”女人就像母鸡护崽似的挡在他们面前，犹如一堵山。
“柯融，快回来！”同院的同学向她疯狂招手。
秦徵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向空地中央的橘发女子，眼神顿了顿，轻呵一声。
“我知道你，你是那个特招生？”
听说家境不怎么样，纯靠实力进来的。
他对这种人还挺感兴趣的，毕竟克里斯也算得上是半个贵族学校，一个贫困生在这里和笼子里的猴没什么区别。
一只猴被一群人观赏逗趣，可见她的忍耐力有多么强大。
少女像鹌鹑似的躲在柯融的怀抱里，耳尖闷得红红的，鼻腔里浸满了衣物洗涤后分外清新的味道。
“没关系的，别担心。”
嬴欢听到来自耳畔的安慰，温暖干燥的大掌轻轻安抚她的后颈，胸腔传来的心跳声格外有力。
“咳……光天化日之下，二位这样……总归不太合适吧？”
秦徵羽抽了抽嘴角，看两人这架势下一步是不是要亲上了？
虽然现代社会倡导恋爱自由，但大庭广众下实在是有碍观瞻！
柯融将人抱紧，神情平淡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朋友她……很怕人。”
秦徵羽再心大也没有观摩别人两口子你拥我抱的癖好，无奈之下耸耸肩，转过身去继续找自己的人。
嬴欢焦急地等待着人们的目光散去，两只手紧紧抓着柯融一小撮头发不放。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轻轻拍了拍，细腻的女声传进耳朵内部。
“人已经走了。”
嬴欢猛地后退一步，随口嘟囔了句“谢谢”，然后像只蒸熟的虾子般转身就走。
那只温暖的手再次抓住她，嬴欢满脑子都是“她逃她追，她插翅难飞”的狗血画面。
“你的花掉了。”
嬴欢怔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自己的纯白百合正安然绽放在她的手心。
涨收藏了，好开心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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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禁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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