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训练日如期而至。
今天是新生们入学以来的首个正式集训日,位置定在一号训练场。此训练场前不久刚刚翻新过,据说是由某个有权有势的家族出资,专门为了讨好千金少爷们。
由此可以窥见这届新兵蛋子们到底多受宠爱,就连训练场都要是最大最好的,容不得一丝委屈。
夏日炎炎,烈阳当空。
预备区内,数十支繁乱的队列如长龙般串联在一起,空气中充满快活的气息。
嬴欢四仰八叉地躺在跑道边缘的草坪上,一脸死气沉沉。
她后悔选了两个学院,后悔死了。
昨天整理完课上的知识点已经是半夜两点,这还是在借来了会长的随堂笔记的情况下。
青年的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大有矫若游龙之势,然而,再赏心悦目的笔迹也抵不过知识点的枯燥。
嬴欢差不多花了一晚上完成了犬院上半学期的学习任务,今晚开始接着弄完下半学期。
有一说一,她可不是什么惊世之才,而是自己潜意识里似乎已经学过一遍这些知识点了。
说起来也真是稀奇,每个知识点就像积木拼图似的进入她的脑海,一点一点自动拼接成了知识大厦,整个过程顺滑得简直令人咋舌。
阅读文字并不是嬴欢的强项,仅仅一个晚上就搞得她身心俱疲,两眼发懵。一整晚像幽灵似的游走在死亡边缘,能见到今天的太阳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而且这还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精神上也受了不小的打击──她的那位神秘室友,每天半夜两点钟准时血淋淋地出现在客厅沙发边上。
习惯半夜起来喝水的嬴欢这下可真是倒血霉了,只能硬着头皮在“血人”面前打开冰箱、拿水、回房锁门,一气呵成。
两人已经形成了某种说不清的默契,谁也不搭理谁,把彼此当成空气对待。
嬴欢不知道那只“血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是岌岌可危,几番想换个宿舍算了。
奈何每天早上都会看到“血人”准备的早餐,她一遍一遍地扔,“血人”一遍一遍地送……搞得她都不好意思去校园官网更换室友了。
就这么互不干扰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担心如何打理人际关系,嬴欢只能这样自己安慰自己。
【一号训练场已开启,请各位学员入场时保持适当间距,避免造成拥堵。】广播声在高空中回响。
嬴欢慢悠悠地起身,打着哈欠来到集合点,点击自己的运动手环,查看今日日程。
【今日课程:体能训练。】
毕竟是军事学校,四大院的学员都逃不了这一关,在这一点上真正实现了什么叫“人人平等”。
训练课由各院院长的带领下统一进行,每个学院的学员达标及格线也是相同的,没有谁比谁特殊。
今天坐镇的院长是Dr.X。
通过特殊通道,大家来到了真正的主场地。
脚下是软硬有度的草坪,面积大概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放眼望去,一片新绿,对眼睛很是友好。
内部构造也很像赛场,高空有立体转播屏,四面是梯形看台,座位排列密密麻麻,然而并没有观众。
嬴欢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坐下,静静地观察形势。
从她的角度看,正好能毫不费力地看见观众席上方的透明包厢——镶着金边的正十二面体,每个平面都是标准的五边形,如同蜂巢般拼接在一起,连成一道透明的网。
同样有许多人注意到了那边,讨论声渐渐增加。
“那是什么?现场直播厅?好高级的感觉!”
“里面是谁呀?”
“好舒服的草坪,要是能来场野餐就好了~”
阴影下的嬴欢神色凝重,遥遥注视着那座悬空的“蜂巢”,不禁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整座场馆就像中世纪的斗兽场,而他们则是在斗兽场里与野兽撕杀的奴隶,至于“蜂巢”里的人,不用多说,自然是被美馔佳肴环绕的望门贵族。
一个蓝色虚影坐在“蜂巢”中央,声音偏冷,目光里透着一丝空洞。
【请开始吧,雪莱先生。】
他的身侧走出一位青年,点头回答,“是,院长。”
高挑优雅的身影立于千人之上,透亮的眸子宛若冬日暖阳,众人不禁昂首。
“各位学员你们好,我是梅瑟·雪莱——”
犹如清泉击石般的声音传入耳畔,同时,转播大屏上出现了一张熟悉的俊冷面孔,清晰到连睫毛都能一根根数清。
本就优越的五官被无限放大,薄唇微启,眼角的小颗红痣更是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会长大人?是会长大人欸!”
“哇,好高好帅啊──”
“原来你们信息院吃这么好!?啊啊啊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别人都在拼命犯花痴,而熬夜读了一晚上专业书的嬴欢却忍不住开始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极了时钟里的报时鸟。
“别睡了,某人可在看着你呢。”声音从身后响起,半睡半醒中的嬴欢打了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去。
一头张扬桀骜的红发闯入眼帘,嘴角还勾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只不过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那笑意里多少藏着些不怀好意。
嬴欢心下一叹,怎么又是这家伙,还真是锲而不舍地想要找她麻烦,有这毅力干点正事不好吗?
她板正身子,睡眼惺忪地望向“蜂巢”,果然像邬涟所说,雪莱会长正在看着他们的方向,不过很快便移开了眼神。
嘁。离那么远,谁知道他在看谁。
嬴欢撇开眼眸,在周围人群打量了一圈,询问身边的红毛。
“怎么不见你妹妹?她……”
话音未落,自己的脖子上蓦然一沉。
“嘿,你是在找本小姐吗!”
身后贴上一具温热的身体,嬴欢像浑身过了电一样扭过头去,一张漂亮的脸蛋映入她的眸中。
女孩儿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像极了花园里只在傍晚盛开的月见草,身上的气场虽收敛了一些,但依旧意气高昂。
她们鼻尖相贴,嬴欢被那对锐利的瞳孔晃到了眼睛,忍不住往后面缩了缩。
“嗯?姐姐是害羞了么?”
邬蘅的手指轻轻蹭过眼前人的脸颊,秾丽的眸紧紧盯着她脖子上的血管。
“邬蘅,你、你先下来──”勒到她脖子了。
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位大小姐能保持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难道自己多了段记忆?
“可以叫我阿蘅吗?”女孩儿置若罔闻,声线带着几分道不明的黏腻。
嬴欢感觉太阳穴又开启突突跳的模式,沉着一口气,语气紧绷:“乖一点儿,阿蘅。”
你快勒死我了。
邬蘅将脑袋靠在姐姐的肩上,秀气的眉尖往下一垂,缓缓说道:“你的声音可真好听啊。”
这家伙,别光说不动啊!
嬴欢试着把她强行拎起来,可身上就像黏了只狗皮膏药,任她怎么扒拉都无动于衷。
一旁的少年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姐姐和亲生的妹妹关系如此复杂,两边眉头快要拧成一股绳了。
他警慎地望了望周围躁动的人群,趁着他们注意力都还在那位会长大人身上,压着嗓子警告道:
“这大庭广众的,你们能不能注意一点形象?”
邬家的脸都要丢光了!
邬蘅神色餍足地挂在嬴欢身上,下巴抵住肩胛骨,听见哥哥的警告,不悦地睨向他:“你心里不爽的话可以去死。”
他的亲生妹妹用最高傲的表情说出了最恶毒的话。
“你!”红毛少男气得头发都快翘起来了,“恶心,恶心死了!”
两个女孩齐齐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靠北!女人果然都一样恶毒!
*
一张建模般完美无瑕的脸骤然出现在大屏上,许多人忙不迭地举起手机,疯狂拍照,眼中的狂热与贪婪不加掩饰。
“由于原教官因伤休假,自即日起,将由我来担任本学期的代理教官,烦请各位多多指教。”话毕,青年优雅地鞠躬。
全场顿时哗然,有支持者也有质疑者。
“这学生会又开始扩增版图了?”
“哟哟哟——代理教官,下一步是不是要当代理院长了?”
“可是雪莱会长看起来就很温柔啊!啊啊啊好喜欢!”
“呸,狗屁的温柔!全是他*的是假象!”
“温柔?有的人赶快醒醒吧,你以为他雪莱是靠什么当上会长的?”几个家世雄厚的学员们彼此看了看,笑着摇摇头,这帮傻白甜还真是蠢得有些可爱。
“千万别信狄兰城里每一个姓雪莱的家伙,谁知道背地里都做了什么腌臜勾当——”
“谁不知道他母亲是个狐媚子,全靠着皮囊上位,最后不择手段地做掉了家主与原配夫人。哼,论恶毒还得是女人啊~”
“哈哈哈,那贱女人的‘事迹’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她生出来的儿子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同样的货色罢了!”
讨论声变得越来越放肆,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到最后竟然演变成了人身攻击。
有甚者直接开始肆无忌惮地造黄谣,各种下三滥的话语像锅中热油似的往外蹦。
绝大部分人都像没事人似的默认了他们的行为,谁也没觉得不对。
嬴欢三人恰好位于讨论最激烈的中心位置,可谓一脚踏入了“垃圾场”,臭味熏天。
并不习惯这些粗言秽语的邬蘅忍不住摸了摸耳垂,看来有些人对学生会是真的颇有怨言,不知道的还以为台上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人呢。
她并不像二哥那样对梅瑟·雪莱有什么深仇大恨,最多也只是有些怨气,但这不代表她能容忍一些充满恶意的人对他以及他母亲进行恶意诽谤。
就在邬蘅快要忍不住转头教训那群谩骂者时,一只近乎透明的手出现在所有人头顶,如阴云般覆盖了整座训练场。
闪着莹光的指骨仿若起伏的山峦,不染尘埃。
它无比精准地将最先引导舆论的男人从人群中拎了出来,那人被无形的手拽至半空中,双目瞪圆,全身都在用力挣扎。
邬涟昂首遥遥望向“蜂巢”,一眼就发现了会长大人隐隐发光的手心,呢喃道:“呵……果然还是忍不住了么。”
嬴欢听到这句话时,不由得紧紧盯着身旁的红毛,观察得这么仔细,看来他真是超“爱”。
“这位先生,在公众场合大声喧哗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浅色的睫毛染上一层光辉,青年的神色依旧保持如常。
那些话语全部被他置之脑后,仿佛真的只是在惩罚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他微微屈起手指,那男人的脸顿时憋得通红,嘴唇趋近于紫色,费力地汲取着空气。
“呃!哈啊!”
他是真的会下狠手,而且不留一丝情面。
恍然间意识到这一点后,在场所有学生立马收敛起嘻嘻哈哈的神色,没一个再敢胡乱说话。
连呼吸声都变得微不可闻。
方才还吵嚷的富家子弟们霎时间噤若寒蝉,眼里酝酿着熊熊怒火,他们愱恨他的同时也畏惧他手中的权力。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
嬴欢所有余光都落在身旁的红毛身上,她猜他一定不会放过每一次能够挖苦会长大人的机会,这不正是他的主场环节?
去吧吉娃娃,上去咬他!嬴欢暗暗鼓劲。
果不其然,邬涟悠哉地抱着双臂,红艳似火的发丝被风吹扬起来,扯着嗓音大喊:
“雪莱会长,身为校董会的代言人,难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普通学生的吗?”
这句话宛若乍雨惊雷,给沉闷不安的气氛撕开了一道口子。
被梅瑟拎出来的那位学生衣着普通、气场羸弱,看上去应该是某个小家族的旁支,在这贵族遍地的克里斯可不就是个普通学生?
然而,偏偏就是这种“普通学生”占比总人数的将近一大半,他们才是真正的“沉默的大多数”,只不过习惯了被遗忘、忽视。
有时只需要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能引发某类人心底的共鸣,他们会为了这句话冲锋陷阵,就像一只上了发条的机器。
譬如眼下,许多人的心声被邬涟这句话道了出来,那是他们从不敢轻易言说的。
他的话就像一根点燃的引线,轻易引爆了火药。
不少人齐齐用愤恨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蜂巢”,胆子大一些的直接附和道:
“难道会长就可以随意伤人了吗!”
“对啊!这般视人命如草荠,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快放开他!”
“放开他!放开他!放开他!”
一半人怒不可遏,一半人翘首看戏。
耳边环绕着抗议的声浪,嬴欢站在人群里静静环望。
气氛激昂得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若是再这么任由其发展下去,这颗舆论炸弹迟早会波及到每一个人,尤其会影响到高高在上的校董会。
这是校方不可触动的逆鳞。
忽然,她有意识地看向青年身侧那个泰然处之的男人。
由数据代码构成的身体泛着荧蓝色的冷光,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人群,仿佛是在观察着什么。
他为什么能够做到这般无动于衷?
嬴欢心存疑惑,再看向半空中几乎快要昏厥过去的男人,他正在被“蜂巢”里的那位执权者活活扼杀。
眼前的一切都如同电影画面般荒诞无比。
在这座庞大而美丽的校园里,上演着阶级与阶级间的碰撞、上层与下层的私斗,以及一群分文不值的生命、习惯漠视的人类……甚至还有更多无法言说的黑暗。
所有的一切都凝聚成无形的刀刃,给理想中的校园生活剖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腐烂的棉絮。
“疯子。”邬蘅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
嬴欢侧过眸,方才还牵着她手心的邬蘅拨开层层人群,一直走到众人的最前方。
“邬蘅,给我回来!”
她的哥哥发出一声怒喝,想要拦住她却晚了一步。
“你要杀了他吗?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
女孩儿面色严肃,望向空中摇摇欲坠的人,她知道他的罪恶,但代价远不及他的生命。
被质问的男人沉默不语,冷漠地垂首,就像在凝视空气。
“我在和你说话,你看不见吗!?”邬蘅眸中萦绕着复杂的情绪。
你看不见吗?
是真的看不见吗?还是故意忽视呢?
一句话不知搅动了多少人的心,仇恶的心、悲悯的心、漠然的心……
雪莱家的长子静静凝望着她,一秒、两秒,在“蜂巢”的视角中,那数千人与蝼蚁无疑。
薄唇轻启,他的回答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我看到了。那么,你们呢?”
青年缓慢地举起左手,那人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摆动,像一具提线木偶。
“一个愚昧、轻浮、腹诽心谤之人,是否真的可以回报你们的怜悯与愤懑?”
人们还在思索他的话语,猝然之间,被扼住颈部的男人像融化的蜡烛,全身的皮肤一齐脱落。
“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大家纷纷自觉地让开一片空地。
“人皮”坠落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所有人瞠目而视,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空中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肉身,根本看不出人的模样,只有面部剩下两个洞能辨认得出是一对眼睛,以及下方猛然露出的一张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第五只了。】
沉默已久的虚影忽然开口,顺手拨通了报警电活。
闹剧达到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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