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弹射入了她的肩部，药剂自动注射进她的肌肉组织，经过神经系统的传递产生如大脑空白般的麻木感。
那感觉仅仅一瞬便被吞噬殆尽，但她却作势向下倒去，从楼梯一节一节地滚落下去。
骨骼的疼痛更让人清醒，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置般，嬴欢却硬生生选择了继续演下去。
“你应该乖乖听话的。”她听见他的声音渐渐贴近。
突然，她察觉到额头迟来的疼痛，是血流了出来。滚烫的血液从额头一路滑过眼皮、鼻尖、胸口，最终没入地毯。
男人触碰着她的额头，紧接着将唇瓣贴在伤口上，红雾在交.合处微微蔓延，霎时间，鲜红的血液被黑雾舔舐干净。
嬴欢强忍着生理性恶心，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
“你看啊，我们早已血肉相融……”他低语。
在窗前的倒影里，霍尔看见了自己脸上从未见过的神色，他忍不住注视着他。
那是恨吗？他自己也分不清。
她欺骗他，她忤逆他，她抛弃他……她的罪行难道还不足以让他将她千刀万剐吗？
可是。
你费尽心思地来到这里，真的是想杀了她泄愤么？
他迷茫地望着玻璃中的虚影，那道影子化成一团红雾，它说：
杀了她又如何呢？反正他手中早就沾满了鲜血不是么？
霍尔垂着眸，左眼那道狰狞的疤痕就像她亲自烫下的烙印，在阳光下开始变得刺痛。
他的手指缓缓移动到人类最脆弱的颈部，她的颈动脉充满了诱人的生命力，一鼓一鼓地跳动着，似乎在勾引他去了结她。
他让少女紧紧靠着自己的胸口，俯首贴近她的耳垂，同时，指腹像恋人般轻轻抚摸她的耳后。
“你想死吗，嬴欢？”他的声音自然得像是在问“今天晚餐吃什么”一样。
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似的，嬴欢一下子所有气血都集中在了脑门上，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忽地，那只手掌开始收紧，牢牢扼住她的脖子，带着一击必杀的决心。
脚背陡然绷紧，窒息感顷刻间涌入嬴欢的脑海，眼皮充血肿胀，耳朵嗡响。
仅仅几秒后，脖子上的力度便骤地松开。
霍尔忽而回过神来，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不……”
他的手在空中微微颤抖，洁白的颈部被掐出红痕，心中升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惊慌。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就差一步！就差最后一步！
霍尔的脑海从未如此混乱过，有无数个声音在诱导着他去杀死她。
“不，我做不到……”他低低地回答。
在看见她皱眉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他做不到。
霍尔一向不可动摇的念头却在今天，或者更早——在他重新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如同大厦倾倒般分崩离析。
他是个十足的蠢货。
他竟然爱上了毁灭自己的凶手。
霍尔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种情愫原来叫做“爱”。还真是讽刺啊，他明明从未感受过爱，却能够爱上别人。
这个“别人”竟然还是他最应该恨的人。
霍尔，你真是无药可救。
他咬咬牙，指尖在左腕一划，血液自动从他的皮肤流出，他的拇指撬开少女的唇瓣，试图将血液尽数灌下去。
“喝下去，喝下去……一切都会好的。”霍尔不知道自己在说给谁听。
在腥甜的血即将漫入唇齿的前一刻，嬴欢终于忍不住了。
她蓦地睁开了眼，视线锋利得像一把刚开刃的寒刀。
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将男人翻身压在身下，一个手刀劈了下去，动作利落至极。
就连反抗的时间都未给他留下。
*
“他怎么样了！？”
“情况不佳，患者仍在昏迷中，我们初步判断是由后颈部的击打伤造成了比较严重的脑震荡──”
回答完后，医生和护士们匆匆推着呼吸机进入了病房。
秘书焦急地在病房门口走来走去，快把自己的手心扣烂了。
她本来想要提醒霍尔准备开始傍晚的线上会议，可是在别墅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甚至连嬴欢也不见了。
她想着回到一楼餐厅碰碰运气，刚一进餐厅门就看见玻璃窗全部打开，地毯上还躺着个人。
好巧不巧，那个人正是她的老板，竟然从早晨一直躺到傍晚。
她现在真是万般后悔，自己就不该相信那个女人！他们老板也不知被下了什么迷药，被这个女骗子骗得团团转，还差点儿把命都搭上！
电话响起。是别墅的管家。
“不好了秘书小姐，主人的房间被盗了，地上有好多翻乱的资料……”
还没等她说话呢，公司助理也打来了电话。
秘书只好一手抓住一个手机，同时听着两个人的电话。
“秘书小姐！有个女人要闯进总裁办公室！”
秘书越听越觉得浑身发凉：“你说有人闯进了集团总部？”
一种不详的预感渐渐萌发。
“给我用尽全部手段拦住她，绝对不能让她在集团肆意妄为！”她冲着话筒大声喊道。
可惜秘书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女人可能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突击总部吗？
“唔──”话筒那边传来助理绝望的闷叫声。
一阵衣料摩擦的沙沙声后，如同冰块儿般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秘书小姐，恐怕你想象中的计划要泡汤了。”
手指死死攥紧手机，好歹也在老板身边待了这么多年，秘书强行压下愤怒：“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了──自由。”
不是成为某人的笼中鸟，享尽荣华富贵的自由，而是真正的、无需名利与**的“自由”。
“你的上司违背了我的意愿，所以──我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
通话挂断。
*
同一时间，集团总部。
嬴欢将手机顺手扔在一旁桌面上，脱下牛仔外套，给地上晕过去的小助理盖好。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雨滴毫不留情地击打在双层玻璃上，大厦里的空调冷得就像制冰机。
“滴哩”一声，嬴欢顺利使用助理的权限进入了总裁办公室。
少女站在办公室中央凝神环望，偌大的房间里设施齐全，仙人掌绿植、沙发、休息室、地毯……忽然，她在书柜底下看见一个小型保险箱。
她盯着那处沉默了几秒。
好吧，她承认自己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那里面一定有很重要的东西吧。
但好奇归好奇，嬴欢还是按下心思先走到办公桌前，将一只小型U盘插入电脑，页面跳出一个进度条，开始进入自动拷贝模式。
这只万能U盘是她赚了第一桶金后在积分商城里淘来的，妥妥的高科技产物。
毫不夸张的说，这小玩意儿可以破解一切保密系统和防火墙，而且省去了繁杂的人工操作，实用性拉满。
趁着拷贝的时间，嬴欢蹲下身体仔细查看那只保险箱。
需要八位数密码。
生日？身份证尾号？
虽然真的很好奇里面的东西，但她可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保险箱上。
霍尔的雇佣兵增援很快就到，时间宝贵得紧，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想到这里，嬴欢把目光放回了电脑传输页面上。
45％……47％……50％……
这也太慢了，嬴欢兀自叹了口气。
轰隆——
她身后的窗外传来雷声。
惊雷乍响，几道宛若凶兽的雷光劈开云层，短短一刹那间，雨瀑倾泻而下。
＊
对面大厦顶部。
“已找到目标。目标位置：集团大厦73层右五窗户，距离120码，有遮挡物。”
狙击手正在等待指令。
瞄准镜中的少女防范意识很强，全程几乎没露出过破绽。
狙击手只能凭借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来确定她是否还在里面。
在通常情况下，暴雨天会严重影响狙击手的瞄准与预判，他不得不集中全部精神来应对这个难缠的女人。
忽然，瞄准镜中的景象变得无比激烈。
纸质资料满窗翻飞，是他们的增援到了。
狙击手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细调着枪口方位。
呯！呯呯呯！
里面枪火四起，若是寻常的目标恐怕现在早已经被打成筛子了。
可没人敢对那个家伙掉以轻心，他们都知道她是怎么靠着狡猾消灭了研究所那群顶级机械警卫的。
大概两分钟后，枪声逐渐安静下来，只有大雨倾盆落下的沉闷声音。
狙击手开始着重寻找她的身影。
瞄准镜里的大厦现在安静得有些可怕，像一座阴气沉沉的死人墓。
“任务完成了么？”
“……”那边没有回应。
狙击手心一慌，牙齿开始不禁抖动，他又重复了一遍：“队长？队长？收到请回答！”
依旧毫无回应。
雨水不断浇在夜行衣上，手指微微颤抖，连瞄准镜都变得一片雾气蒙蒙。
整座大厦的灯光在一瞬间全部熄灭，眼前陷入一片夜的寂静。
他知道，他等不到目标出现了。
*
嬴欢离开前拿走了抽屉里的机车钥匙。
恐怕那些人还以为她会上演一出高空逃脱，她偏就不随他们的愿，而是以最低调的方式离开集团。
目前，她已经掌握了霍尔电脑内的各种商业机密。
嬴欢很清楚想要凭借这点儿把柄根本不足以把赫伯特·霍尔扳倒，他背后的脉络网强大而紧凑，甚至警方和检察院中都可能会有他的人存在。
而这一次的他，也绝不会忘记给自己留退路。
嬴欢现在无比希望管理局的人能凭空降临，把这碍事的家伙打包带走，只要他还在这个世界里，她的心神就难以放在任务上。
“真是个麻烦精。”一拳实打实地砸在他的轿车上，车面霎时间多了块凹陷。
仿佛不解气般，嬴欢顺便也将他名下的其他几辆车挨个来了一脚，最后扯下几张车辆防尘套披在身上，启动机车隐入茫茫雨夜。
晚间新闻。
【著名集团总裁家中失窃，大量现金丢失，后颈造歹徒暴力击打，医院方人员表示患者目前情况不方便透露──】
【百盛集团枪声不断，六人轻伤。目前警方已介入──】
【集团大厦突然陷入黑暗！经初步技术排查，确认为子弹穿透电路系统，导致全公司供电系统连环故障——】
与此同时，阴云密布的马路上。
一辆机车划破了雨夜的寂静，音浪响彻山林，由远至近。
阴潮的雨滴打在纯黑色的机身上，衣角翻飞，冰而薄的唇瓣在半透明的头盔下若隐若现。
心脏热烈跳动着，月光被厚实的云层隐蔽，好似有什么不详之事即将在这片夜幕下发生。
少女腾出一只手整理头盔前的雨雾，时不时回头观察。车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前进的道路，尤其是在高速行驶的情况下，这举动和玩命无异。
不过和身后那些持枪追杀自己的人比起来，玩命似乎又成了唯一的选择。
她保持最高速状态，和身后的骑队拉开距离。
似乎是认清了强行交战也占不到什么便宜，那群人远远跟踪了她将近三十公里，宛若猫鼠交战的现实版。
一辆巨型货车与她擦肩而过，嬴欢趁机加足马力，利用货车庞大的体积为自己打掩护。
就在一个弯道后，追踪少女的几个人顿时忍不住破口大骂。
她不见了。
在国道上疾驰了十五分钟后，嬴欢拐向一条偏远的小路——那是去往旧工业区的方向。
鼓动的心脏随着一点点深入街区而变得越发沉寂。
机车速度变缓，一只手掀开头盔镜片，透过雨雾，她发现这里的一切依旧很熟悉，和第一次来时没什么两样。
破损的机械零件随处可见，堆成一座座金属小山，而在几座大型机械设备的内部搭建着流浪者的帐篷。
他们会在大雨来临前，往帐篷顶部涂上厚厚的防水涂料，然后搬运各种工厂废弃的机械零件，在帐篷周围搭建一个临时防护栏用来抵挡风暴。
虽然看上去简陋又邋遢，却是他们唯一能够保护居所的办法。
细微的灯光在暴雨中忽隐忽现，它们来自成百上千个帐篷，每一盏灯在浓黑的夜里凝聚在一起，成为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群。
明天会是晴天吗？她脑中无端冒出一句疑问。
抹掉脸颊上的雨水，浸湿的手套像砂纸般摩擦着皮肤。
嬴欢扭了扭酸软的脖子，驾驶着机车向内部深入。
树影不断后退，雨渐渐变小了。
突然，几个披着雨衣的小孩儿从零件堆里爬了出来，边跑边张开双臂，死死拦在了她的前路。
“！”
嬴欢目光一凛，立马一个甩尾急停。
雨天路滑，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车子在距离他们十厘米处堪堪停了下来。
车轮飞溅起大量泥水，像花园里的洒水壶似的，将眼前这一排排“小树苗”们浇了个透彻。
还没等嬴欢开口训斥，小孩们争先恐后地围住了她的车身，还有几个爬上了她的后座。
“喂！你们……”
明明是孩童大小的身型，却有着排山倒海的气势，他们的小手死死抓着嬴欢的衣角，试图从她身上找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可恶，这是遇上狗皮膏药了。
嬴欢手臂下意识一紧，一下肘击将身后的几只“爬虫”击落，她大喝：“不想死就滚远点儿——”
那声音中气十足，而小孩儿们只犹豫了一瞬便继续拉扯着湿透的上衣，有个胆子大的直接伸手去拽她的头盔。
在饥寒交切的境况下，活下去的信念战胜了一切恐惧，他们想活着，哪怕被唾骂、被厌恶、被拳打脚踢。
嬴欢如同拎小鸡崽似的把他们一个个扔下车，力道虽然收着，但也足够让他们短时间内爬不起来。
她皱着眉启动引擎，准备彻底甩开他们，却在声浪轰鸣的刹那间听见一阵隐忍的哭声。
被水浸透的手套微微一顿，最后还是松开了油门，她低骂一声：“靠北……”
小孩儿就是麻烦。
想到这话时，嬴欢明显忘记了自己现在也是个小孩儿，除了个子比他们高一截之外，年龄相差无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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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C-012（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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