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麻烦再来三份面,打包。”
穿过拥挤狭窄的走廊,嬴欢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门廊下正在看电视的老板。
电视机里正在重播近日的新闻。
【六月二十一日凌晨,百盛集团遭受不明人员袭击,造成一人轻伤,六人重伤,警方在现场发现枪战痕迹……】
【同一时刻,赫伯特·霍尔于家中遇袭,现仍处于昏迷状态中,医院称其尚未脱离危险。】
【据有关报道,霍尔曾在媒体镜头前坚称自己无罪,否认外界一切指控……】
老板正嗑瓜子嗑得不亦乐乎,一个没注意便和凑在身后的少女撞了个踉跄。
只听“哎呦”一声,女人那两条细长的眉毛拧成麻绳,尖利的眼神立马刺了过来。
而嬴欢却根本没注意到老板狰狞的脸色,直接略过了她,望着她身后的电视屏幕。
“啧。”女人一把抢过她手里揉得发皱的纸钞,在腰间的斜挎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掏出十几枚老掉牙的硬币,两只粗糙的手来回数了数,全部塞进了嬴欢的手心里,“喏!拿好了。”
“……”
嬴欢的注意力全放在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上,哪怕几枚硬币从指缝里噼里啪啦地掉落,也没能让她移开一丝目光。
老板上下扫了这小姑娘几眼,暗道一声怪模怪样,便也由着她去了,揣好挎包,步伐悠闲地朝后厨走去。
很快,只剩下少女一个人独自凝滞在原地。
半晌,嬴欢盯着电视机里那张熟悉的面孔,嘴唇微微张合,语气像淬了冰,“呵,赫伯特·霍尔……”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满是脏污的硬币,手指颤了颤。
紧紧攥住满当当的硬币,嬴欢抬眸四处扫了扫,目光一顿,走上前去,全部扔进了柜台上那只金蟾蜍的底座里。
就当作随手的小费吧。
返回包间,恰好看见某人就像放学没作业的小孩似的,趴在窗口向外面张望。
听到脚步声,那抹红色的背影骤然回过身,直勾勾盯着方才回来的少女。
小少爷脸色煞白,那原本张扬狂野的红发,此时此刻却将他衬托成了一只可怜的羊犊。
嬴欢尤为冷漠地抱着双臂与他对视,最终,邬涟还是在那可怖的眼神里败下阵来,狼狈地移开目光。
只听他清了清嗓子。
“既然你说霍尔不是反叛者,那你对真正的反叛者有什么头绪?”
说这话时,他全程看着地板缝,手指抠着掉漆的墙皮,声音也含着几分不情不愿。时间分秒流逝,真的不能再耗下去了。
嬴欢拉开椅子坐下,托着半边脸颊,直愣愣地盯着窗外的山峦。
热浪传来鸟雀脆亮的鸣叫,时而有飞禽从绿影间扑簌飞过,叶随风动,仿佛所有的光景都可以一直停留在当下。
“哈……”
人只要一吃完饭,瞌睡虫就立马上来了。
胃部被食物填满,强烈的饱腹感伴随着睡意一并到来。
她打着哈欠,强撑着让自己打起精神,但眼皮却不听话地一睁、一闭,像卷闸门似的开开合合。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邬涟快步走到她身边,用指骨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发出几声清亮的脆响。
“没有头绪。”少女懒洋洋地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她现在真的只想好好睡一觉。
*
路上,邬涟简单介绍了一下出租屋目前的情况。
“那里地段比较偏僻,租金便宜,隐秘性好。目前有三个房间,邬蘅、斐一然、戚肆各一间。”
据说房租这么便宜是因为以前发生过恶性命案,对别人来说是凶宅,对他们来说,却是实打实的捡漏。
一路上,嬴欢都在低头踢着路中央的石子,提着打包盒无精打采道:“那你呢,睡地上?”
她实在很难想象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少爷打地铺的场景,看来这次的考核世界也算是让他体验生活了。
“客厅沙发。”邬涟悻悻地瞪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你可以和邬蘅睡一间,当然,如果你更喜欢挨着那个姓斐的,我也不拦着。”嘴上是这么说,语气却并非如此。
嬴欢挑了挑眉,将石子踢入道边的草丛,揶揄地看向他:“你好像对斐一然意见挺大的?”
“嘁……我只是对任何反叛预备役保持警惕罢了。”
说得好像他在嫉妒她似的。
斐一然算个屁,根本不值得他用正眼去看。
邬涟一本正经地翻了个白眼,实际上快把手里的餐盒捏碎了。
虽然他脾气不好,但也没必要和眼前这个未成年计较。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眼变小版的少女,哼笑一声。
等两人并肩走进老式公寓楼时,电梯正好下行,直到进入电梯厢内,身上几天来沉积的疲乏感越发明显。
打开门,嬴欢本以为会有热烈的迎接,然而现实却是──冷清得很,客厅内空荡荡。
整个出租屋安静得诡异,只有时钟滴答转动的声音。
“……”
嬴欢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原本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脑仁顿时警铃大作。
连鞋都来不及换,她放下餐盒,顺手抄起桌边的水果刀,将边边角角全都扫视一遍。
邬涟看着她奇怪的举动,又环望了一圈客厅,眉梢轻皱,直接向邬蘅的房间走去。
“邬蘅?邬蘅?开门。”是急促的敲门声。
没有应答。
得不到妹妹的回应,邬涟当机立断踹开了房门。
“砰!”
房门猛地撞在墙上,摇摇欲坠。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里面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嬴欢也快速卸掉了其他两个房间的门锁,打开门,同样也找不见半只人影。
她抬头望向墙上的时钟,确认时间为11点42分。
这个时间,斐一然应该早就回来了才对!
脊背阵阵发凉,大脑一片空白,她单手撑住墙面,胸腔不断起伏,几乎难以呼吸。
家里并没有洗劫的痕迹,没有打斗、没有拖拽、没有挣扎……
“该死……我去报警!”
被震惊和慌乱淹没的邬涟嘴唇颤抖,大步就要往外走。
嬴欢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肩膀,将他强行拽了回来,直接否定道:“不,不行。我们两个现在的身份都不适合报警。”
不仅报警后效果甚微,还可能把自己都搭进去。
“怎么办……”心中逐渐升起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邬涟感觉自己的嗓子眼有一万只蚂蚁爬过。
因为身份的原因,这三个人外出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有人外出也会留下字条之类的提醒。
而他们三个却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一定是出事了。
“该死的,我们难道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吗!?”邬涟心急如焚,声音几乎震耳欲聋。
本就一团乱麻的大脑此刻更加烦躁,嬴欢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向他道:“电脑有吗?”
听到她的询问,邬涟直奔妹妹的房间,在琳琅满目的化妆用品里,他看到了桌面上的笔记本。
这是老房东淘汰的物件,操作系统勉强还可以运行,邬蘅平时会用它来整理一些文件,以及循环播放各种炸耳的摇滚乐。
嬴欢双腿盘坐在沙发上,她接过他手里老旧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启动键,指尖在键盘上飞速敲击。
邬涟只能干坐在少女的身边,双手合十,祈祷这破烂笔记本能发挥出哪怕一点作用。
附近的监控摄像头少得可怜,嬴欢直接黑进了道路摄像头,寻找可疑人物和车辆。
很快,斐一然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中。
10点13分,斐一然出门。
10点33分,嬴欢与斐一然相遇。
10点50分,二人分道扬镳。斐一然朝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嬴欢看见女孩儿开心地捧着橘子蛋糕,眼眶渐渐发酸,下意识地用牙齿碾过唇瓣,食指点击空格键。
11点03分,斐一然彻底消失在监控中。此时,她距离出租屋不到70米。
等等,有哪里不太对劲……
嬴欢把时间调前,更加仔细地观察其中的可疑点。
10点59分,斐一然突然有个奇怪的举动,她回头向后看去,动作大概保持了十秒钟。
她看去的方向是个监控死角,无法确定此行为的具体意图,嬴欢只好同时调出数个监控,分析她最有可能看见的东西是什么。
几番对比后,她摁下暂停。
画面中停留的是一辆黑色面包车,镜头很模糊,仅凭肉眼难以得知车内的人数,连车牌号都认不出来。
她为什么会看一辆车?因为车本身?还是因为里面的人?
嬴欢再次将进度条调回至10点59分23秒──斐一然回头的那一瞬间。
一帧一帧地详细观察她的动作,在她重新回头往出租屋走时,脚下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
是因为忌惮么?还是别的?嬴欢陷入了猜测,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忽然,许久未说话的邬涟眉头紧锁,一把抓住了嬴欢的手,对她大喊道:
“她、她就在这辆车里!”
“谁?”
“邬蘅,是邬蘅……”孪生兄妹间说不清的感应让他脱口而出。
画面里的车窗只有模糊的黑影,连里面有几个人头都看不出来。
嬴欢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调出不同角度的监控,进行降速播放。
这次的画面迎着阳光,可以更好辨别其中的线索。
咔嗒。
嬴欢敲下空格键,沉着眼皮仔细观看,得出简单的结论:“里面有三个人。”
一个负责驾驶车辆的男司机,一个健壮的黑衣墨镜男,一个有着荧绿色挑染的年轻女性。
荧光绿、挑染……这些基本特征已经十分明显。
他的预感不错,里面的人正是邬蘅。
车里的女孩儿眼睛被蒙着黑色布条,整个人挤在窗户边,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
*
“……”
手指紧紧掐着下巴,眼下的少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无论如何,不能乱了阵脚。
静息片刻,她继续点击播放键,试图从视频中分析出更多线索。
两个男性脸上都蒙着黑色面罩,能看得出来,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摆明了就是奔着邬蘅去的。
而斐一然之所以回头驻足,或许正是瞥见车窗里一闪而过的荧绿色头发,察觉到了不对,加快脚步赶回出租屋也是想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
会是谁干的?
手指缓慢地插进发间,脑海里一片混乱,她不敢想象邬蘅正经历着什么。
她会不会感到害怕?会不会心生绝望?会不会在想哥哥姐姐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
坐在身旁的邬涟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两个模糊的身影,两只手交叉紧握,用力到泛白,双眸染上可怕的猩红。
该死的。他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两个崽种,无论他们是谁。
邬涟闭着眼睛向上天祈祷。
她一定不要有事……
*
很明显,斐一然和邬蘅消失的时间并不重合,嬴欢打算先从邬蘅的身份出发。
邬蘅给警方提供了不少有关研究所的确切资料和关键证据,对于霍尔的调查也是她在背后推动。
而最恨她的人,莫过于霍尔的残党,以及其他因为这次事件受到牵连的人物。
那么……斐一然呢?
斐一然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孤儿,既没有什么卧底身份,也没有什么仇家,为什么也会不见踪影?
对他们来说,斐一然的最后一段路程相当于凭空消失,因为最后70米已经完全进入了视野死角,无法从中得知什么有效信息。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斐一然本应该早早抵达出租屋,但现实却是截然相反……
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原本沉沉坐在沙发里的少女猛地抬眸。
她蓦然间起身,直奔室外。
邬涟连忙跟上去,只见她在通往公寓的必经之路上来回一次次地寻找,大概十五分钟后,嬴欢空着手回到出租屋。
“你到底在找什么?”他不解地问道。
“蛋糕……”
她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弓着腰,双手撑住桌子边缘,慢慢平稳呼吸。
如果室外和室内都没有蛋糕以及蛋糕包装盒的踪迹,那么说明斐一然在进门之前就已经“消失”了。
不对,他们还忽略了一点。
“……!”嬴欢恍然惊醒,眼神一凛。
除了斐一然之外,“凭空消失”的还有另一个人!
嬴欢甚至来不及歇口气,直接奔向074的房间。
074的生活很简约,和他瘦瘦小小的外表相当适配,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
被子放在枕头上,被角叠得十分板正,整个房间整洁得根本看不出来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房间里的所有角落都被嬴欢扫视了个遍,四面是明晃晃的墙壁,杂物极少,几乎隐藏不了什么大型物件。
邬涟身体力行地把074的床翻了个底朝天,连床板都没放过,结果显而易见,什么都没找到。
嬴欢转过身去,在一座不起眼的衣柜面前停了下来。
伸手触碰着磨砂材质的衣柜门,慢慢把手指搭在塑料把手上。
不知为什么,她有些无由头的紧张,仿佛这背后藏了什么妖魔鬼怪。
她深吸一口气,将衣柜打开。
“……”
一身朴素的衣服叠好放在衣柜的最低部,每个角都是标准的直角,显得无比诡异。
她慢慢俯身,小心地挑起其中一角。
底下什么也没有。
“这是研究所给实验体们的统一服装。”邬涟凑上前去,摸了摸衣服的口袋,“等一下,好像有东西在里面。”
他拎起衣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光滑的类似于圣诞贺卡的精致卡片,上面用黑色圆珠笔写了一连串的字符,边缘画着一只调皮吐舌的鬼脸。
“啧。是写给你的。”
邬涟只看到前面几个字便嫌弃地扔给了少女,嬴欢听到他的话不禁觉得奇怪,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逐字阅读。
「致嬴欢——」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这封信。」
「这也许是我们间最后的对话了,真是遗憾,我们的关系没能更进一步。我很久没见过像你一样有趣的人了,如果能更早些认识你,你我一定会成为朋友。」
「想必,你已发现了一些异常,比如斐一然、比如我的身份、比如你潜意识中的疑惑与愤怒……」
从笔迹中能够看出,写信者至少接受过一定的教育,字体相当工整、优美。
嬴欢皱着眉,继续往下看。
「对了,邬涟这个时间大概也在你身边吧?如果在的话就请帮我问个好,毕竟他也算得上我半个“饲主”,感谢他的泡面让我度过这段无聊的日子,不过让他以后别买酸菜味的了,难吃死了。」
「或许你会以为,我写这么多是想告诉你哪怕一丁点儿线索,可惜啊可惜,你的想法落空了。我单纯只是想让你露出郁闷的神色,给你的生活添点儿堵,谁让你当初坏了我的好事呢?」
「哦,上一句好像暴露了些什么,不过无所谓了,嬴欢──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希望你一直、一直在痛苦中活下去。」
「——074 敬上。」
贺卡的正反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恰好落在角落,可以看得出来,笔者对排版规划得很清晰。
然而,笔迹有多赏心悦目,行文就有多惹人生厌。
这语气、这措辞,她都不敢相信这封信竟然是那个老实巴交的074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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