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寻旌的私人账户莫名多了一笔不菲的钱款。
他刚结束完攀岩训练不久，准备去机械师那里做个机械硬件检测，却收到了一条余额变动信息。
平常可没什么人会给他打钱，他追查了一下钱款来源，竟然是许久未曾联系过的邬氏集团董事长。
那可是位真正能够在卧虎藏龙的狄兰城里一手遮天的大人物，厉寻旌看着那串熟悉的账户，恍惚回想起那些不见天日的往昔。
十年前，厉寻旌还是个被机械星G-7077废弃的劣等人类，在那片被改造人占领的土地上，人类被视为弱小无能的代名词，走在街上都会遭人白眼。
为了制衡在星际中游荡的反叛者，政府早些年前颁布了“生化机械改造计划”，每个出生在G-7077的人类都要进行强制性的机械改造。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扛过排异反应。
经历多次不理想的改造后，厉寻旌的身体机能已经不再符合“生化机械改造计划”的标准，被机械工程师格雷斯列为残次者，也就是完全失败的版本。
在G-7077，残次者们像温顺的绵羊一样被圈养在下城区，与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中央区隔江而望。
他拖着一副半改造的身体，靠接取赏金令在下城区勉强生活。街区的天气总是昏暗无比，老鼠泛滥成灾，臭水沟里躺着无名死尸，哪怕联邦警察也不愿多踏进一步。
就是在那个鬼神皆惧的烂地方，厉寻旌养成了一副暴戾残虐的性子，渐渐的，他手上沾过的血污越来越多，手段也一次比一次残忍。
直到一次偶然，他入选了星盟基金会的“菁英计划”。
邬明仪恰好是当时基金会最主要的资助人，她一眼看中了他的天资，无偿资助他完成了彻底的机体改造。
最后，她把他推荐给白梦长廊负责人，成为了改变他命运最重要的推手。
在那之后，他们再未有过联系。
*
指尖微微蜷起，厉寻旌对着聊天界面那句“感谢你救了我女儿”思考了一会，终于想起了那天的事——他在不夜居附近救下了一个坠楼的女孩。
嬴欢竟然是她女儿？
这个新认知让他略微皱了下眉，邬家的孩子不是一直都随母姓？怎么突然会冒出个姓嬴的。
而且在他有限的记忆里，邬明仪对外公开的只有三个孩子。
不过，似乎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厉寻旌沉着眸子，机体核心隐隐发热，让他记起一些令人不爽的片段。
那一次在模拟幻境里，他确实听见邬家最小的妹妹邬蘅向嬴欢叫了一声姐姐，而且她们关系似乎很亲密，不像是普通朋友。
有钱人的家庭关系还真是复杂。
他并没有在这一点上继续发散，指尖一点，把钱款原路退了回去。
*
厉寻旌不喜欢收一些不明不白的钱。
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救下嬴欢这件事也纯属巧合，甚至根本不在他原本的计划内。
当晚厉寻旌正在追缉一名S级反叛者，通缉编号S-009，是个极为狡猾的家伙。
厉寻旌是奔着高额积分去的，那人是悬赏通告区著名的“钉子户”，平时行踪不定，很少暴露破绽，这几年更是从F级一点点爬上了S级，麻烦程度在反叛者里属实少见。
有很多人怀疑S-009很可能是某个反叛者组织的高层，身边的手下至少个个都得是A级以上的精英。
不少肃清者因为这种论调望而止步，对追缉此人的兴趣与信心日益消减，导致白梦长廊不得不将S-009的悬赏积分几次翻倍，让S-009一跃成为了悬赏区靓丽的风景线。
对厉寻旌来说，这是块诱人的肥肉，只要啃下这块肉，他的总积分就能超过历史榜首——那个神秘的001。
虽然001被禁赛后失去了大部分获得积分的机会，但奈何她之前完成过太多S级任务，总积分一直稳居第一的宝座。
001对于所有肃清者来说都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对厉寻旌尤是，他觊觎她的宝座已经很久了。
他们很像，同样拿下过积分赛的冠军奖杯，同样被称为“新人王”，同样受人瞩目。
只是厉寻旌来的时间不巧，他初登舞台也正是那位传奇人物跌落神坛的时候，他们没有见过面，更没有交过手。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把他当成下一个001，希望他能复刻她的奇迹。
自然而然的，他成了那个人的“影子”。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有人将他们两人放在一起比较，各种炒作与无良报道令人不胜其烦。
他想彻彻底底地摆脱那个人的阴影。
而唯一办法就是——
超越她。
*
当天晚上六点，有人报告在克里斯主校区附近发现了S-009的位置。
厉寻旌在坐标附近巡逻了几个回合，并没有发现任何关于S-009的踪迹。
一无所获往往是追缉期间的常态，肃清者和反叛者之间就像猫和老鼠，没有哪只猫能轻易抓获鼠群中最狡猾的老鼠。
虽然没能抓到“老鼠”，但他却在巡逻途中偶然看见了一只正在坠楼的“大花豹”。
她的身体像一滩死水，在百米高空中急速下坠。遥遥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的衣服被风刮下来了。
他直觉感到不对劲，因为在同一时刻，她的正上方有一团黑雾逃窜了出去，速度快到令人咋舌。
来不及再思考，在众多充满恐慌的惊叫声中，厉寻旌紧急启用了机械装甲。
在不久前，他身上的大部分机械元件已经陷入严重疲劳，而且被机械师三番两次警告不要再使用机甲超负荷工作。
但如果他真的能听进去机械师的话，那他就不是厉寻旌了。
他在距离地面八十多米的高度稳稳抓住了那具下坠的身体，利用高速推进器扶摇直上，抵消掉大部分冲击，在夜空中留下一道弧线。
男人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顺手救下了谁，直到把人递至护士的手里后，他才真正看清那张脸。
然后，他沉默了几秒，一言不发地走了。
*
清晨，鸟鸣啁啾。
总是习惯穿着机甲打打杀杀的男人今天难得换上了一身剪裁简约的黑衬衫，扣子随意解开了一颗，露出形状宽阔的锁骨。
他此刻正站在某人的宿舍门外，双臂交叠，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臂侧。
刚才他按下门铃，却没人应答，但可以百分百确认的是，里面肯定有人在，因为他隔着大门都能听到其中的争吵声。
按照他的性子，本不该多管闲事，但里面的声响又实在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男人摸着臂侧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废掉门锁进去看看，就在他准备动手的短短几秒内，门突然像察觉到他的想法似的，打开一道黑黢黢的缝隙。
那道门缝还没半个兔子洞宽，他滑动目光，对上了一双森冷的视线。
大门是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将空间分割成内外两个部分，门内的年轻男人像一只维护领地的雄性野狼，眼神里不断散发着驱逐的信号。
厉寻旌见过他，是邬蘅的哥哥，邬家的二少爷。
基本上只要熟悉邬家的人都很难认错，毕竟他和他的妹妹几乎是共用着一张脸，神态间也有邬明仪的几分影子。
两个男人彼此打量，暗流翻涌。
邬涟显然对这个人没什么耐心，“砰”的一下把男人关在了外面。
厉寻旌：“……”
所以这个红毛为什么会出现在嬴欢的宿舍？
他唤起终端，仔细确认了雇主给他的地址无误。
就在他的手指再次放在门铃上时，门又开了，这次开门的对象是一个女孩，她看上去神色很不安，身后还隐隐传出一阵打砸声。
“哈……怎么是你，有什么事吗？”
邬蘅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家伙，是当初在幻境勾引她姐姐的死狐狸精。
今天倒是好好穿上衣服了？邬蘅从小跟着母亲见过了各式各样的精明人士，什么类型的都有。
至于眼前这个，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只假正经的骚狐狸。
“我找——嬴欢。”
厉寻旌忍耐地深吸一口气，沉着声回答。
“你找错地方了。”
这个时候来找她姐姐，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思。
邬蘅露出了和哥哥一样警惕的神色，欲要闭门送客，却被男人一手抵住门缝。
他手劲很大，不像正常人类拥有的力量。
但邬蘅也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主，别看她平常在姐姐面前乖得跟小猫咪似的，要是真论起来，耐心甚至比她那二哥还要低上一个档次。
她后退一步，提起剑就朝着那只手臂砍下去。
忽然间，一只手拽住了她的右臂，邬蘅的大剑被硬生生拦了下来，有些尴尬地举在半空。
她一扭头，被灰发少女盯得有些毛骨悚然。
嬴欢一路拖着红毛来到门前，一只手捂住他时刻都不消停的嘴，另一只手拦住邬蘅即将砍下去的剑。
“谁？”她问她。
邬蘅咬着嘴唇，用整个身体尽量挡住门缝。
悄悄看了眼被摁在墙面的哥哥，他手上绑了几圈电线，耳朵被闷得潮红，正用一种极其恶毒的眼神瞪着少女。
单从某方面说，她还是很佩服邬涟的胆量的，她可没胆子把姐姐气成这样……
她立马装无辜：“我……我也不认识呢。”
被晾在门口的男人听到里面传来嬴欢的声音，神色微动。
“你来摁住他。”
嬴欢示意她过来控制这只红毛吉娃娃，她感觉自己的整只手都脏了，忍不住用掌心朝他身上蹭了蹭。
“呃、好！”邬蘅表面乖乖应着，侧过身子，把门让了出来。
实际上就在少女转过身的刹那间，邬蘅一个飞快的扭腕，不动声色地用剑刃划断了哥哥手上的死结。
忍不了了！赶快去给本小姐咬死那只狐狸精，不管是阴招还是明招！
“呼……”
邬涟终于重获呼吸自由，烦躁地揉了揉手腕，这两人把他当成狗，不代表他就真要像疯狗似的大闹一场。
他有些脱力地靠在墙上，抚摸手腕上的红痕，阴沉地侧过眼眸。
他倒想看看她对待外人会用什么态度，会和对待他们一样吗？还是会更温柔？更友善？
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庞如痴缠怨鬼般凝望着少女的背影，目光几乎要穿透她单薄挺立的脊背，把那具身体融化成炽热的钢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后颈涌上一阵寒意，嬴欢被压得有些呼吸困难，灰蒙蒙的眼底藏着冷漠，她极其轻微地哼笑一声。
又来了，恶心的感觉。黏糊糊的、阴稠的，像无数条小蛇爬上了她的后背，勒住她的前胸，啃食她的头颅。
睫羽轻垂，脑中响起一阵刺耳的鼓噪声，片刻不歇。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辈子都在逃离这种目光，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门缝就像鸟笼拉开了一个小角，时时刻刻都在诱惑人去触碰它、破坏它，她的右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就像摸到了笼门的边缘。
身后，是笼子的缔造者。
他们饱含傲慢地看着这只烈鸟，被邬家笼养了十八年之久的烈鸟。
他们不相信如果没了他们的庇护，这只稚鸟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有的饲养者为了方便控制鸟儿的飞行，会在幼鸟出生几个月后为其剪下几截飞羽，让它从此再也飞不高、飞不远，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游荡。
因为他们深怕鸟儿挣脱笼子，脱离他们的掌控，更怕它逃向远方的天空后，一去不复返。
*
嬴欢在童年时期便被潜移默化地植入了“自己只会给所有人带来麻烦”这种想法。
失序症就像潜藏在身体中的大魔王，每次发作她都会短暂失去理智，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
她被医生要求时时刻刻都要控制自我、保持清醒、压抑本性。
而每次的心理疏导，那些冷漠的心理咨询师来来回回都是同一套话术，其中无外乎只有一条潜台词——管好你自己，不要给养母与政府增添烦恼。
年幼的女童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乖乖地听从医生的话，深居简出。她没有上过学，也没有去过商场、餐厅，唯一熟悉的场所只有家和医院。
除了母亲，她没有任何可以吐露心声的朋友，她的童年时代只有一片苍白和荒芜。
她是一只鸟，一只被剪去飞羽的鸟。
她是麻烦的鸟、不讨人喜欢的鸟、会抓伤人类的鸟。
可是，妈妈──这是她最后一次在心底称呼邬明仪为“妈妈”。
你曾告诉过我，所有的鸟儿生来便属于天空，无论它孱弱还是强大。
上天赋予它轻捷的身姿、饱满的羽翼、坚固的骨骼，怎能凭一己私心将它困入樊笼中呢？
对不起，妈妈。我要离开了，再一次、又一次地离开笼子。
因为，我的羽翼在经历漫长的阵痛后
又重新长了出来。
惹怒嬴欢＝捆绑play
涟少爷在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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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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