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得锃亮的瓷砖倒映着两人的影子，无形的风越过他们中间的缝隙。
类似于花蜜的香味萦绕在空气中，闻久了竟然还有些醒神。
嬴欢并没有急着找那个二号会议室，反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甭管背后的人究竟是什么目的，既然想要见她，那就得老老实实排队等着。
于是乎，嬴欢很是自来熟地与这位自称会长助理的男人闲聊了起来。
她微微探头，鼻尖贴近，眼中充满了好奇：“你是他的第一个助理吗？”
少女那双灰色眼睛此刻阴沉得有些吓人，像海面上翻涌的浓雾。
他们近得甚至可以看清彼此的倒影。
伊尔文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呼吸随即一滞，不自觉地退后了半步。随即又怕她意识到什么似的，勉强地扯出一抹微笑。
他心底早就骂开了花。
为什么要贴这么近，这女人到底想做什么？她到底知不知道这里是公共场所，随时都可能窜进来几只学生……
他胡乱地想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自身已经陷入被动，少女眼底漾着闪光的笑意。
伊尔文对这个灰扑扑的少女印象极差，也许她是第一次听说他，但是他却对她早有耳闻。
这灰毛在论坛里的名声可谓是臭名昭著，无论谁路过都得跨个火盆再走。
但他也不蠢，知道要装装样子，于是面上仍然维持正常的神色，却刻意保持了一段安全的距离。
他的笑容恰如其分，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冷淡，粉唇开合：“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最近会长着手处理的事务翻了几倍，繁忙了不少，所以特聘我来协助处理日常工作。”
他的话里明显意有所指。
这几天秘书处和纪检部的干事们属实是遭了殃，不仅要忙着校园戒严，而且还得督促新生们接受精神值检查。
毕竟是从校董会直接下达的命令，没人敢说一句不是，什么苦啊累啊、小委屈之类的全都得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越狱事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其带来的余波仍未平息，论坛里有关霍尔与嬴欢之间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
有了炸毁幻境的前例在，大家早就对这个小姑娘加上了一层有色滤镜。
更不用提之后的袭击白鸟院护士、射击场内持械斗殴、被黑川院长亲自抓入禁闭室等等一系列的负面事件，论坛内部对她的骂声更是滔滔不绝了。
如果这次反叛者入侵的目标换一个人，大家的反应都可能不会如此之强烈，但偏偏霍尔是奔着她去的。
穷凶极恶的反叛者盯上了这么一个黑料缠身的女人，要说里面没点儿内情，谁信啊？
对嬴欢本人的先入为主导致人们很难不去把事故责任与她相互联系起来。哪怕她也是最主要的受害者之一，可又有谁会去在意呢？难道她又是什么好货吗？
嬴欢错就错在——她是个不完美的受害者。
而这恰恰就是致命之处。
有的人就是喜欢故意放大受害者的道德瑕疵，通过大量发帖来模糊公众的视线，扭转舆论风向，最后吸引一大批同类前来评论抱团，以此获得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她人的快.感。
在克里斯的这些日子里，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她都听腻了。
什么扫把星、晦气包、活阎王等等乱七八糟的称号快要堆成小山了，挑都挑不过来。
她知道学生会承担了不少学校运作的责任和重担，而其中某些干事也许会听信论坛里的三言两语，把怨念转移到她的身上，这些都很正常。
他们又没办法报复霍尔，只好挑一个大家都爱捏的烂柿子撒撒气，反正也没人会觉得不对。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也只能望着一边倒的舆论风向被迫沉默，能够选择逆风发声的人少之又少。
自打嬴欢知道她在整个克里斯声名狼藉后，她就再也没看过那个论坛了。
只要那些人别来线下单杀她，她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多与嬴欢相关的热门帖子，下面评论区的主力军往往都是仅仅注册了一天的账号。
说真的，其中到底有没有刻意的舆论引导，只要稍微动动脑就能看出来。
看着一群墙头草随风舞动实在没什么意思。
不过，如果有人仍然贼心不死，那她也不介意在无数骂名上再增加几条。
想着，她凝视着眼前男人的目光微微加深。
抬头向上看去，视线瞟过中央的水晶灯饰，她忽然问他一嘴：“梅瑟在吗？我想去他那儿喝杯咖啡。”
她的语气听上去真的只是想喝咖啡。
那气场落在身上并不轻松，缓过劲来的伊尔文将情绪藏得很好，用尽量正常的声音答道：“会长今天有几场重要会议，目前并不在办公室。”
不在？她挑眉，弓起食指摩挲下巴。
“哦……那，他什么时候开完会？”
她故意装成一副对会长大人很“感兴趣”的样子，让自己看上去像一块难缠的狗皮膏药。
“……”
伊尔文的眉眼中顿时没了什么耐心，这女人果然心思不正，完全符合他对她的预想。
这种人怎么配见到会长？肮脏的东西。
“很抱歉，无可奉告。”他连车轱辘话都懒得说了。
“嗯……好吧。”这小助理嘴巴还算严实，倒是有了点儿他们会长的风范。
只不过，那眼底分外浓烈的占有欲早在她几句话的试探下暴露无遗，就差要把“别打会长的心思”几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了。
她心中不禁感慨，小会长的皮囊果然可以吸引到各种各样的人啊……
这到底算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呢？
也许只有梅瑟自己知道。
*
人类可能会对各种各样的东西产生占有欲，可以是人，可以是物品，甚至可以是风火雷电、花鸟鱼虫。
自从人诞生了自我意识的那一刻开始，占有欲就如同本能一样，渗透方方面面。
这种本能是人心深处的渴望，嬴欢曾无数次见识过它的非理性状态，撕裂的、狰狞的、面目可憎的……
眼睛微微失焦，她的小腿蓦然间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嬴欢“啧”了一声，用掌根狠狠敲了敲太阳穴，她迫使自己压住那股强劲的念头，生怕再想起什么乱七八糟的记忆。
“真是……”荒唐。
她到底为什么要和这只随地开屏的孔雀浪费时间？
少女宛若呓语般地发出几个音节，直接忽略掉了身前的伊尔文，转身朝着走廊左侧走去。
她想……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伊尔文突然就很想听完她后面吞掉的话。
指尖微颤，他欲要抬手，但──最后还是内心的克制占据了上风。
这短暂从脑海中掠过的想法让伊尔文不由得心中一慌，几节指骨微微收紧。
真是疯了，他竟然想要拦住她。
与此同时，大厅侧门走进一个气场不凡的男人，他与伊尔文之间毫无交集，视线精准地锁定少女的身影，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那正是前往二号会议室的方向。
*
经过一号会议室，条纹状的雾面玻璃完全隔绝内外的联系，只见模糊的人影在里面闪动。
只可惜那里不是嬴欢的目的地。
行至走廊深处，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座建筑太古老的原因，一阵又一阵穿堂风吹得人寒毛直立。
嬴欢耳朵很尖，她早早听见了后方的脚步声，也知道那是来自于谁，并没有去理会。
一楼共有四间小型会议室，一、二号在走廊左侧，三、四号在走廊右侧。只要认真观察门头上的标识牌，倒也不怎么难找。
很快，她停在走廊尽头的玻璃门前，里面似乎有谈话声。
“听说克里斯已经开始全校戒严了？”
“是啊，想出趟学校还要需要提前向校长申请出行令，只有审批通过后才能出入校园。”
“真的假的，可这对兄妹……”
“你说我们？当然是因为我们不喜欢遵守校规呀，嘻嘻。”
“……等等，外面有只偷听的小老鼠。”
“啊……还真是，那只好说拜拜了～先挂断喽，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声流有些嘈杂，看来不止一人。
竟然叫她“小老鼠”？嬴欢心思微微一动，用膝盖顶开了门。
少女的闯入毫无征兆，闲谈声隐去，只剩下无边的沉寂。
会议室里只有一个人，再加上一只全息通话中的实时影像。
嬴欢转了转眼珠，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她在外面听到了四个人的声音。
另外两个家伙跑得倒是挺快。
她记得刚刚的对话里有谁提到了“兄妹”？难道那两个人是一对兄妹？
现在的人怎么这么多兄弟姐妹。
她一联想到刚吵完架的兄妹二人，脑仁生疼。
回到眼前。
实时人像身着干练的秘书制服，表情不冷不淡，嬴欢一打眼觉得有点儿眼熟，但又实在是叫不出名字来。
偌大的会议桌旁坐着一抹抢眼的橘红色身影，正好背对着嬴欢，闻声扭过头去。
那头橘色大波浪一如既往的精致，她脸上没有妆，但姿态狂野的头发却带来了独一无二的生机感。
嬴欢呼吸一凝，望着那半张脸庞，略有迟疑地喊道：“……柯融学姐？”
虽然她有脸盲的毛病，但这一次应该没记错吧？好像名字是叫柯融来着。
还记得分院仪式那天，柯融恰好路过帮嬴欢挡了一下秦家的小霸王，她至今记得还那瓷实有力的怀抱。
之后嬴欢在论坛里翻阅了很多关于柯融的热门帖子，得知这位二年级学姐是在全额奖学金名单占据一席之地的特招生学霸，也是论坛里讨论度极高的人物之一。
“讨论度高”在克里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越是极端、夸张、吸人眼球的帖子，越能够引起风浪。
就眼下会议室里的这两位学生，已经可以占据校园网百分之八十的即时热度，随手点开一个帖子都可能在骂她们其中某个人。
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自己和柯融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橘发女子发出一声轻笑，很明显对她能记住自己的名字而感到惊异。
腕关节很随性搭在座椅靠背上，上面缠着一只略有年代感的狼牙手链，她幽幽道：“啊……实在没想到，学妹竟然还记得我。”
嬴欢：“……”
其实并不是很想在这里遇见你。
她一只脚踩在室内地毯上，另一只脚牢牢抵着玻璃门，保持半退不退的姿势。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就像站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边缘，说不定下一秒就能把所有人炸上天。
她悄悄地向后撤回了一个身位，余光在走廊里四处寻找厉寻旌的身影。
这人死哪儿去了？
她不管他到底是接了谁的委托，能不能赶紧过来吸引一下炮火啊！？
常年在刀尖上行走的肃清者们一向谨小慎微，但那个叫厉寻旌的家伙显然对这件事慎重得有些过头了。
嬴欢感觉自己有些缺氧，眼前黑影憧憧。
可是来都来了，就算不行也得硬着头皮上了！不然还能怎么办呢？她现在当场退学还来得及吗？她脑中略过一长串无用的废话。
嬴欢调理好自己的心情，把一切多余的情绪抛之脑后，步伐缓慢地走到柯融左侧的位置，老老实实坐好。
柯融顺手捞起茶壶，给面前的两只茶杯盛满茶水，几瓣棕绿色的茶叶在开水中起起伏伏，瞧上去竟然有几分惨淡。
她把其中一杯推给少女，自己则是吹了吹茶雾，漫不经心地品味着这壶好茶，还不忘啧啧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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