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姬犯了杀戒，异常的灵力波动引来了灵隐寺路过的僧人。
那个僧人和他打了一架，两败俱伤，他们被赶来的其他僧人带回了灵隐寺。
无慧大师携手其他八位佛法高深的大师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经文才将禁忌压下，但扶姬和祂的联系已经太深，如果强行将祂剥离扶姬体内，祂一定会拉着扶姬和周围数百里的人陪葬。
而如果祂不死，那么扶姬的愤怒无时无刻不在滋养他。
扶姬的反应越来越迟钝，因为光是压抑自己的怒火已经花费他太多力气。
但总有人来招惹他——和他打架，后面一起养伤的那个和尚。
他叫无善，说是和尚，长得跟反派狐狸精似的。
人长得坏，心眼也坏，招猫逗狗跟狗憎人厌的小男孩儿一样。
但渐渐地，扶姬竟然和他成为了好朋友。
扶姬在灵隐寺待了三年，每天吃饭睡觉听和尚念经。
这三年间，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被老道困在太河盘里的魂灵，其中包括他的妈妈。
他知道她叫什么了，她叫叶姝月，父母健全，有一个弟弟，是在18岁高考前一天被拐走，她的父母找了她两年，后来就放弃了，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弟弟。
扶姬有时候想，她是不是猜到了这个结果，她已经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了，所以才放弃生命。
长大后，他开始理解母亲的决定，理解她的报复。
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听到无慧大师说她因为杀孽太重，下一世要入畜生道时，再次失控暴怒。
体内禁忌再次被唤醒，这一次谁也困不住他，他要走。
无慧大师叹了口气，放他离开了，还给他办了户口。
那天特事局的工作人员问他：“你叫什么。”
他沉默两秒后说：“叶符。”
他下了山，又开始了流浪，他想再见一见叶姝月，即使是下一世的她。
所以他开始寻找太河盘的外盘，他并不擅长算命，更何论要算的魂魄和他因果牵扯太重，要是没有完整的太河盘，他绝计算不出来。
他到处寻找，可损坏的太河盘感应力实在微弱，他只能一边打工果腹一边寻找。
直到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找到了一个特殊命格的人，用那人的血修复了太河盘……
扶姬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一生变成一帧帧画面，不断在他眼前回放。
“你看，你这一生多不幸，偏偏是个赤矢命，你身边的人更倒霉，叶姝月、范萱还有你村里那些朋友，都是被你害死的，要不是你，他们说不定都还好好活着。”
面对耳边的话语，扶姬只有沉默以对。
无可辩驳，因为他知道祂说得没错，他总是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他一直知道，所以他的道心蒙尘。
“也多亏了你在思源海破了卫苍衍完整的护体金光，不然我还不能奈他何。”
“现在有了血祭大阵，等我拿了你的根骨和卫苍衍的命格，我就不用再受分裂之苦，以你的根骨和他的命格，我必能成就陆地神仙，哈哈哈——”
这声音总是蛊惑妖异的，扶姬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这么激动，甚至可以说是……癫狂。
他看着周围飞逝的画面，忽然说：“那我要是自爆呢？”
无慧大师一直希望他能留在灵隐寺，不仅是想用灵隐寺的阵法和佛法困住祂，也怕祂或者扶姬在对抗中有一方想不开自爆神魂。
他们的联系已经太深，任何一方自爆神魂的结果都是两方一起神魂湮灭。
而他们的神魂自爆的冲击大概能杀死方圆百里的所有魂灵。
对于灵隐寺来说，扶姬就像一个行走的巨大炸弹。
那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片刻后祂阴恻恻地说：“不、你不会的，这附近还有很多人类。”
“反正你这阵法全开他们都是要死的。”扶姬淡淡道，“还不如死得其所。”
“那傅蔺江呢？他本来不用死，他身体里有我另一半神魂，只要我修成把神魂收回，他不仅可以不用死，还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他要想修炼也简单，我可以给他重塑根骨，就算到达不了你这种程度，但优于庸众完全没问题。”
“他不是你和卫苍衍最好的朋友吗？你们不希望他过上想要的生活？反正你们横竖都得死，活下来一个不好吗？”
那声音充满蛊惑以为，扶姬的动作为不可见滞了一瞬。
“不行。”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忽然出现。
下一秒，扶姬身边的影像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随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狠狠将缝隙往两边撕裂，一道人影从里面挤进来。
“我可去你爹的，我俩都要死了，谁管老傅那个玻璃心！”卫苍衍一进来大步走向扶姬，然后狠狠抱住他。
“你没事吧？这逼太阴了，竟然放走马灯，我看着我小时候真想撸袖子冲进去，我小时候可太欠揍了！”
卫苍衍松开扶姬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他没事长舒了口气，然后极其自然地牵住他的手。
扶姬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和其中硌人的东西，眉心微动，看向卫苍衍。
卫苍衍微微一笑，手心用力和扶姬相握，他们掌心尖锐的碎玉同时将两人的手都刺破。
卫苍衍低声念了两句咒，一个契约迅速成型、签订。
一切发生得太快，而且卫苍衍动作太过自然，祂一时间竟没有阻止。
祂也不需要阻止，有些奇异地看着卫苍衍：“你这个时候和扶姬签订共生契约有什么用？反正你们都要为我所用。”
卫苍衍面不改色地说：“你不懂人类的浪漫，比死在爱人手里更浪漫的是一起殉情。”
扶姬沉默了，祂也沉默了。
刚走进来的傅蔺江也沉默了，片刻后仗义执言：“有病！”
卫苍衍一看见他就冷笑一声：“你不也跟个有病的人当了十多年兄弟？真是辛苦你了啊，傅影帝！”
傅蔺江干脆就不鸟他了，看向扶姬对面的那个虚影：“你答应我要从我身体里出来，让我平安地离开这里。”
那虚影闻言动了动手指，又是一道虚影便从傅蔺江体内剥离，直径飞向祂。
两者慢慢融合，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我们已经分开太久了，千百次的分裂……虽然依靠这门神通我从灭世之战中活了下来，但我已经厌倦了这种苟且偷生。”
“不过等我夺了你们的舍，我就能自由了——”
祂的手指着卫苍衍和扶姬。
两人的手依旧交握，扶姬低头看着两人牵着的手，血从他们指尖滴滴答答地落下。
掌心被刺破很痛，他不知道卫苍衍要干什么，不过既然快死了那随便他做什么吧。
他抬起头对傅蔺江说：“你走吧。”
傅蔺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还没放弃自爆这个方案？”
卫苍衍更是心一紧，沉痛地看着他：“扶姬，我们修道之人，最为贵生啊！”
扶姬有些茫然，他们还有活路吗？
他打不过这个上古遗留的邪神，就算这个邪神遭受过重创，不知道分裂了多少次才活到现在，但他的本源能量并没有湮灭。
简单来说就是依旧更强，非人的强，祂已经修炼了不知道多久，扶姬却才24岁，或许再给他二十年他能和现在的邪神有一战之力，但现在不行。
哪有那么多凭借意志以弱胜强？
不行就是不行。
而除了他，他身边这两个不是特事局著名废物吗？
还是说他们其实是隐藏不露的高手？
扶姬仔细打量两人，完全看不出灵气波动的痕迹。
卫苍衍微微一笑：“打不过……就摇人嘛——”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清越的少年声音响起：“妈的这个鬼地方！鬼地方鬼地方！怎么这么多练尸，这么多傀儡？！啊啊啊琦姐快保护我！”
“这些虫子我烧不死啊啊啊啊——”
卫苍衍听见这声音却笑了，大喊：“小兰大师，往这边烧——”
“大师就大师，别加个小，我一点都不小，哪哪儿都不小！”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团白色的火焰，火焰一碰到阵眼周围的阴气就迅速蔓延。
“这是……南明离火？！怎么可能，此间怎么可能还有南明离火流传下来？！”祂惊慌一瞬立马想钻进卫苍衍体内。
但卫苍衍抢先一步拉着扶姬就往南明离火跑，路过傅蔺江时还一脚把他踹进火焰里。
三个人都沐浴在火焰里，祂倒是追上了落后半步的扶姬，可在扶姬触碰到南明离火的瞬间祂就惨叫一声。
南明离火，色白而无温，为中虚；离为火，为日为电，至阳至刚，可焚烧阴秽，驱散邪祟，至真光明之火。
天生的邪祟克星，虽然听起来和掌心火第三阶段入虚有些像，实则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扶姬的掌心火对祂这种级别的邪神完全就不起作用。
但南明离火不同，这是真正的神火。
想要杀灭一个神，自然要用和他同等级的神物。
卫苍衍看着被白色火焰包围，无处可逃的邪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顾不得自己身上的剧痛，他立马去看扶姬。
扶姬此时脸色惨白，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南明离火围绕着他，跳跃的火焰在他皮肤上试探，可始终无法彻底燃烧。
但他身上无疑是痛的，卫苍衍知道，就如同他现在一般。
扶姬真的杀过人，他手上有恶果。
好在这些年他吞吃了不少恶灵，也只吞吃恶灵，未吃过生魂，存下一份善因。
可终究恶大于善。
卫苍衍离开京市前去找过瞎子一趟，问了她两个问题。
第一个，他问：“南明离火是不是真的可以焚尽此间阴邪之物？”
瞎子说是。
第二问：“扶姬能在南明离火下活下来吗？”
瞎子算了算，说：“他因果加身，必死无疑。”
卫苍衍不想扶姬死，但邪神绝不能再活。
祂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以扶姬的神魂为养料，现在看来，还不止扶姬一人，还有傅蔺江。
在傅蔺江手持太河盘碎片那一刻，卫苍衍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傅蔺江从小就被瞎子算出来命贵骨头轻，怕是压不住，最好能在个骨头重的人身边待着，这个人的属相还不能和他相克。
所以傅蔺江从小就和他一起长大，他俩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在一张婴儿床里打架，从没有分开超过两周，只有一次，那年傅蔺江十二岁。
傅蔺江父母觉得他长到这么大算是立住了，便把他接回了京市，可不过半月，傅蔺江就出了一场车祸，人差点没了。
他们没办法，又把傅蔺江送回了卫苍衍身边，也就是从这次傅蔺江回来后卫苍衍开始做同一个梦，一梦就是十六年。
现在看来，祂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布局，要的就是他的命格和扶姬的根骨。
连他和扶姬之间的相遇都是这位一手策划。
一片思源海，祂拿扶姬做桃花劫，破了他的护体金光。
同时也变相告诉他们，祂是不死不灭的存在，连饿鬼道那些恶鬼都杀不死祂。
可惜祂遇见的是卫苍衍，祂觊觎卫苍衍的好运，最后也要死在卫苍衍的好运上。
傅蔺江被南明离火烧了一圈，只感觉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破掉了，心口好像移开了一块大石，分外轻松。
他扭了扭脖子，看着逐渐被烧灭的邪神长舒一口气，看向卫苍衍。
这一看便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了？别演啊，南明离火明明对你没作用！”
他们刚遇到别兰时的时候卫苍衍就作死碰过南离明火，当时屁事没有还问他要不要来一次神火SAP。
但此刻卫苍衍满头大汗，眉心微蹙，牙关紧咬，好像在承受莫大的苦楚。
他身边的扶姬亦然。
傅蔺江看着有点慌，连忙大喊：“小兰大师！你的火出问题了，快来看看这两人，他们好像要被烧死了！”
阵眼已经被烧毁，周围全是躺倒的人，别兰时小心翼翼绕过横七竖八的人走过来，看见两人的状态就皱起眉。
“这两人签订了共生契约？”
傅蔺江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好像是的。”
“那完蛋了，这人身上因果很重，卫苍衍和他签订了共生契约，两人共享生命，同生共死，平摊善因恶果……大概两个人都要被烧死了。”
傅蔺江大惊，连忙道：“那你快把火收回去！”
别兰时暴躁跳脚：“你知不知道南离明火的特性？一旦燃烧在不烧完之前就不会停下！这是卫苍衍自己作死，没事干嘛找一个坏蛋做道侣？！”
傅蔺江眉头紧皱，嘴角抿起：“扶姬不是坏人。”
他也入了阵眼，却不想卫苍衍和扶姬一样看见自己的走马灯，卫苍衍太熟了，所以他选择看了扶姬的生平。
扶姬不是坏人。
别兰时闻言挠了挠头，有些愁苦：“可我真的没办法熄灭这个火。”
他不好看着卫苍衍被烧死，但他又没办法。
这边依旧被南离明火包围的两人同时吐出一口血来，扶姬率先不支，双腿一软就跪坐在地。
卫苍衍扶着他同样跪下。
扶姬费劲地睁开眼，傅蔺江他们说的话他都听见了，有些迷茫地看着卫苍衍问：“为什么？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相遇是祂的阴谋。”
卫苍衍睁眼，慢慢抬手，颤抖的手擦掉扶姬嘴角的血，他微笑着说：“邪神也是神，我们的相遇是神意，这多浪漫啊，和殉情一样浪漫……”
扶姬愣怔地看着卫苍衍，许久后，忽然笑了。
祂在发现他的心魔是母亲之后，祂让他和范萱相遇，范萱死在了他面前；又将李二花送到他面前，李二花也死在他面前。
邪神如此反复拷问、折磨他，以他的痛苦和愤怒为养料。
可遇见卫苍衍后，他感觉到自己的愤怒和痛苦不再纯粹。
思源海的一场桃花劫不仅破了卫苍衍的护体金光，还破了扶姬晦暗的人生。
那一束光照进来，亮得刺眼。
从此他的人生中再不只有愤怒和痛苦，还有卫苍衍和爱。
于是他认真对卫苍衍说：“卫苍衍，我爱你。”
因为爱，所以卫符在发现叶苍才是罪魁祸首时才那么痛苦，因为爱所以有贪恋，可那种贪恋在血海深仇中不配存在。
可因为爱，叶符第一次感受到幸福。
哪怕灰飞烟灭这个人都愿意陪他一起，明明他生来就拥有无尽的财富和权力，拥有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可他却选择和他一起赴死。
卫苍衍愣了一下，眼角笑意遮都遮不住，还故作委屈道：“怎么你先说了，应该我先说才是！”
“我爱你，不论你是扶姬、叶符还是卫符，我都爱你，最爱你，只爱你。”
两人四目相对，紧握的手缓缓松开，随机，毫不迟疑地将对方拥入怀中。
双唇相碰时，他们先感受到的是血的味道，两个人都是满口血。
但他们毫不在意，唇齿相交之间，交换血液和唾液。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才松开，一松开扶姬就忍不住咳嗽，又是一大口血从喉间涌出。
与此同时，邪神已经被南离明火烧灭，只剩下鸡蛋大小的一个淡红色光团。
别兰时不忍心看两人，转而说道：“这是神胎，南明离火烧不掉。”
他没有说的是，神胎分善恶，这是个恶神胎，百年千年后说不定又会孕育出一位邪神。
但他不说卫苍衍却知道，从思源海出来后特意在特事局档案室找过甲骨前的资料一一钻研。
卫苍衍感觉自己身上的力气已经消失殆尽，白色的火焰好像在一点点吞噬他的生命。
而扶姬的情况比他更严重，已经完全软倒在他怀中。
他看着那个鸡蛋大小的光团，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声：“万里青——”
清越的鸟鸣骤然响起，一只青蓝的鸟挥舞着翅膀落到白色火焰中心，毫不客气地吞食了那枚神胎。
别兰时见状惊愕不已：“这这这鸟？不对，这孔雀怎么把神胎吃了？一二三……它还没有爆体而亡？”
“万里青……还有个名字，叫摩柯。”
看着万里青把神胎吞下，卫苍衍强撑着那口气终于慢慢松懈下来。
摩柯，因吞佛而被贬谪的佛母金刚，进了它的肚子，没消化干净别指望出来。
这一口气松懈下去，卫苍衍眼睛慢慢闭上。
他觉得很累，很痛，但也很轻松。
尤其怀中抱着自己的爱人，让他有种莫大的欣喜。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不仅要什么有什么，还很聪明，运气也很好。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他想要就能得到，哪怕不能马上得到，随便努力一下也能。
比如家长的爱、各种玩具、宠物、年级第一……
可他从小开始就经常陷入一种空虚，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他得到了，就立马会失去兴趣。
直到他开始做梦，梦里出现了一个他这怎么都得不到的白雪公主。
现在他也得到了，可他这一次没有觉得空虚，反而前所未有的圆满，好像他终于找到了遗失的那根肋骨。
因为圆满，所以死亡也并不可怕。
他的心中有个声音通过结缔的契约嗯了一声。
“我知道，和你死在一起并不可怕。”
他亦，圆满。
“喂喂，你们别睡啊！再坚持一下！”
“靠，老卫！老卫刚才我说的都是假话，你别死，不然老子真的恨你一辈子！”
“扶姬、扶姬你醒醒！”
“扶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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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结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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