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街边的小贩陆陆续续出来摆摊,京城的街道热闹起来。
马车在石板路上碾过,发出的声音如同单调的鼓点,混杂着影子因伤痛偶尔的吸气声。
鹿宁靠坐在车厢一角,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谢奕坐在对面闭目养神,姿态慵懒闲适,仿佛方才的试探与交锋从未发生。车厢内光线晦暗,他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坐在一侧的影子依旧沉默,如同一个没有温度的雕像。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脸色依旧苍白,但明显比刚才好多了。
方才湖边对峙时,影子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一遍,让谢奕稍稍收敛了怀疑。只是却未打消谢弈眼眸中的审视,似乎怀疑她为何也清楚接下来的剧情发展。
鹿宁的目光难以控制地转向另一侧,假装不知道谢弈的心思。
马车转过一个街角,鹿宁的身体有些失去平衡,下意识用手撑住座椅保持平衡,却无意间碰触到了谢弈的手指。
温热的触感似乎烫到她一般,她慌乱的挪开,低着头不敢去看谢弈。
谢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碰触吓了一跳,神情有些不自然的睁开眼,随后转头看向窗外,掩盖心中的悸动。
马车内氛围升温,马车外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身青色常服的向南予正低头在摊贩处看簪子。
他这几天不知为何总是睡不着,所以天刚亮便出来散心。路过其中一个摊贩,他无意间看到簪子,不知为何突然想到鹿宁,便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
马车从他身后驶过,马车的规格将他的视线吸引。他目光随意地扫了过去,恰好风吹过,掀起马车上的帘子。
向南予的目光掠过车帘缝隙,掠过谢奕冷峻的侧影,然后落在了谢奕身侧面容模糊的身影上。
“当啷”一声,他手中的簪子落地。
向南予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随即跳动加快,几乎要冲破胸腔。
鹿宁?!
纵然他亲手抚摸过那染血的囚服,甚至为她立了衣冠冢,可这一刻,那股死灰复燃的希望瞬间将他吞没。
“兰……”一个破碎的音节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脚步踉跄着向前追出几步,目光紧紧锁住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仿佛要透过马车看清里面的人。
“成玉哥哥?”宋柔柔婉的声音清晰地飘了过来。
她在向府卧房醒来时没看到向南予,不放心之余出来寻找,却看到他想要追王府的马车。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了一眼马车的方向,紧接着一把攥住向南予的手臂:“怎么了?”
向南予被她这一拽回过神来,紧接着僵硬地转过头,对上宋柔那双关切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自嘲般的笑了笑,琢磨着鹿宁就算活着,也不可能坐上王府的马车。
“没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疲惫,将自己的手臂从宋柔的手中抽出来,“看错了。”
他别开脸,不再看那远去的马车,也避开了宋柔探究的目光。
他究竟在奢望什么?
难道是他悲痛过度生了癔症?
宋柔看着向南予失魂落魄的侧脸,看着他刻意回避的目光,心底的不安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演越烈。
她强压下心中的猜忌,脸上迅速堆起温婉的假面,柔声道:“成玉哥哥定是太过劳累,我们回去让厨房给你炖碗安神汤。”
她挽住向南予的手臂,这一次力道轻柔却不容挣脱。
向南予没有拒绝,任由宋柔牵引着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与王府马车相反的方向。只是在拐过街角前,他还是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
那辆华丽的马车早已消失在长街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个身影真的只是错觉吗?
“成玉哥哥?”宋柔再次低声呼唤。
他叹了口气,温声对宋柔道:“无妨,走吧。”
随后两人转身,身影渐渐融入长街的人流之中,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而坐在马车里的鹿宁全然不觉,还在因为刚才与谢奕的触碰心狂跳着。
*
接下来的日子,影子在王府养伤。朝堂上暗潮汹涌,谢弈忙着应付,无暇顾及鹿宁。
鹿宁本以为在王府内能安稳度过几日,却不曾想一场梦打碎了。
梦里是鹿家冲天的火焰,烧得噼啪作响的梁木轰然倒塌,不知道是谁的绝望的嘶吼被火舌无情吞没。
而在那扭曲的火光与浓烟处,一段文字再次浮现。
【证据之一被隐藏在鹿府被烧的灰烬中。】
当她从床榻上弹坐起来时,眼前似乎还残留着梦境的碎片。
她按住狂跳不止的心口,指尖冰凉。
鹿府里所有的一切,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几乎焚尽了一切。她开始思考,也许在那片焦土之下,还有证据被遗漏了。
那是鹿家沉冤昭雪、找出幕后真凶的关键。她不再犹豫,开始在心里计划起前往鹿府的事宜。
*
机会在几天后悄然降临。
谢弈被皇上叫去皇宫里委任调查什么事宜不在王府里,巡夜的卫兵们昏昏欲睡,脚步拖沓。
鹿宁将长发胡乱挽成一个最简单的圆髻,无声地从后窗翻了出去,避开卫兵,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溜出去,之后毫不犹豫地朝着城西鹿府遗址的方向疾行而去。
心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一半是紧张,一半是从绝望中挣扎出来的希望,每一步都像是在叩问那被掩埋的真相。
当那片熟悉的焦黑轮廓终于映入眼帘时,鹿宁的脚步反而慢了下来。
昔日气派的朱漆大门和威武石狮早已荡然无存,高耸的门楼早已坍塌,只余下几根烧得乌黑的巨大木梁,斜斜地靠在一起。
焦黑的砖石瓦砾堆积如山,几堵残存的墙壁孤零零地矗立着,墙上大片大片被浓烟熏染的痕迹,似乎在诉说着曾经的大火。
这里曾经是她最温暖的家。
她记得那片开阔的演武场,铺着平整的青石板,是父亲和兄长们晨起练功的地方。她也记得母亲居住的后院,那几株高大的玉兰树,每到春天便开满洁白硕大的花朵,香气满园。
如今,玉兰树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树干。演武场的青石板碎裂,被厚厚的黑灰和瓦砾掩埋。几丛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从焦黑的缝隙里钻出来,在风中微微摇曳,更添几分荒凉。
一股浓烈的酸楚猛地冲上鹿宁的鼻腔,视线瞬间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是来找证据的!
凭着残存的记忆,鹿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中艰难跋涉,终于在一片高大的瓦砾堆前停了下来。这里依稀还能辨认出书房院落的残迹,几块烧得变形的石头散落在旁。
她蹲下身,不顾肮脏,开始徒手在厚厚的灰烬和瓦砾中翻找,指尖被尖锐的碎片划破浑然不觉。
每翻开一片焦黑的残骸,心都悬起一分,又在发现只是无用的碎片时沉下去一分。
时间无声流逝,晨光熹微,给这片焦黑的土地投下惨淡的光线,更显阴森。
“当啷!”
就在鹿宁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声轻微的脆响响起。
她的动作不由得顿住,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拂开表面的浮灰,看到一片巴掌大小、被烧得边缘蜷曲焦黑的皮革状物,从灰烬中出现。
它的大部分已被熏得乌黑,但却依旧能辨认出是半个圆形徽章。她仔细辨认,看到那印记的形状,交错的两条蛇,像极了之前见过的血蛇图腾。
又是与这个组织有关?!
她转过半个徽章,只看到后面露出“木”字。
木?
是什么字的一半呢?
鹿宁还在沉思,突然听到了脚步声。
“看来,这片焦土之下,还藏着些有趣的念想?”一个慵懒中带着一丝玩味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鹿宁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下意识回头,看到谢弈不知何时出现在废墟之上,就站在几步开外一堆焦黑的断墙旁。
清晨的微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深紫色的锦袍在灰败的废墟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目。
那是他上朝穿的衣服,看来是从皇上那里直接过来的。
他脸上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浅笑,目光却锐利的牢牢锁定了鹿宁,随后扫向她刚刚发现的残片。
在谢奕身侧半步之后,影子紧随其后,微微垂着头。阴影将他的面容完全笼罩,只露出隐约的轮廓。
他站在那里,无声无息,仿佛与这片焦黑的废墟融为一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他手中随意地把玩着一块白玉玉佩,神情淡淡的说道:“你猜,方才皇兄找我何事?”
“何事?”鹿宁艰难的张了张嘴,总觉得与鹿家有关。
谢奕轻笑一声:“皇兄怀疑鹿府叛国之事有隐情,让本王重启调查。”他顿了一下,补充道,“跟向将军及陆大人一起。”
鹿宁抬起头与他对视,感觉有什么在脑海中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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