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烨拿起桌上摆着的一个小模型，做工在现在看来很拙劣，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底下刻着几个字。
林郁两个字歪歪扭扭，像某种俏皮的小动物，而最下方写着机甲的名字——逐影号。
他看了很久，才离开房间，楼下林郁和程乐不知在说些什么，omega脸上挂着些浅浅的笑，仔细看又不难察觉他低落的情绪。
从前他并没有发觉林郁是一个气性这么大的人。
Omega头发很软，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头顶的发旋。那种感觉和他们第一次在林家见面时截然不同，那时的林郁总是低着头，眼神闪躲，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犹豫。
秦烨想到被删掉的飞船行驶记录，眼神倏尔暗了下去。很多事情原本严丝合缝，却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逻辑开始崩盘，充满非理性的色彩。
林郁。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恍惚间现实和记忆里的身影开始重叠，精神治愈力，相似的眼神……
秦烨下了楼，他原本就没指望能在这里查到什么。
程乐和林郁倒是在短时间内很快熟悉起来了，两人同在见习期，似乎有不少共同话题。
“秦少将，现在回酒店休息吗？”程乐已经迫不及待把两人送走，好结束今天的行程。
秦烨点了头，飞车行驶速度又增加了些，或许是为了打破车内沉闷的气氛，程乐开始努力寻找话题。
“林先生，你之前来过华星吗？”
林郁眼神有片刻的闪躲，漫不经心道：“没有，我是第一次来华星。”
“那看来你和这里很有缘了，一来就决定要买一套度假小屋，不过华星确实很适合度假，市郊就有天然的温泉瀑布。”程乐是华星人，如数家珍般介绍着这里的美食美景。
“度假小屋？”秦烨捕捉到这个词，看向林郁的眼神变了变。
“是啊，林先生问我刚刚去的那套房子会不会拍卖。”程乐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那一片开发已经很久了，虽然有些旧，但设施很完善，风景也不错。”
林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查了自己的星卡账户，里面有一大笔钱，足够买下这套房子。林家是个富裕的家庭，这一点毋庸置疑，即便他并不是很受重视，金钱上还是很宽裕。
“我觉得这里的空气很好。”虽然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也没能呼吸上几口新鲜空气，不是在飞车中，就是在灰蒙蒙的旧房子里。
华星的空气质量指标为8.3，启明星是8.6，秦烨没有感受到这一点细微的差距。但他也没有深究下去，这个话题很快结束了，程乐热情地告诉他们酒店里哪些特色菜肴值得品尝，哪些口味会比较重，不符合外星球饮食习惯。
下车的时候，秦烨对程乐说之后的行程就不需要麻烦他了，林郁明显感觉程乐眼睛亮了起来。愉悦的气息似乎盈满了空气，程乐一边说着你们远道而来这怎么好意思，一边心里乐开了花。
“程老师，他很热情。”林郁想了半天，最终只挤出来这么一句评价。
秦烨点头，很热情，服务态度很好，一问三不知，并不是推诿，而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见过他一次，他叔叔和我父亲是朋友。”秦烨推开门，“华星学院真是下了一番工夫，才找到这么一个人。”
林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秦烨的话，有人不想他们这趟旅行太过顺利。程乐对事情一无所知，但秦烨碍于父辈的交情，也无法挑剔指责。
真的是太奇怪了，林郁从未得罪过什么人，在学院的日子从来平平淡淡，到底有什么值得别人大费周章。酒店楼下的花园湖泊风平浪静，明鉴如镜，阳光洒在水面上，跃起金子般的光芒。
华星的夏日午后，古老的蝉鸣声悠荡。
*
“艾拉先生，好久不见了。”
三维图像里男人的金发很惹眼，林嘉远手里的酒杯还没放下，一副喝得微醺的样子。
“林嘉远，你还是老样子。第四军区的纪律就这么不严格吗，你是上哪搞来的葡萄酒。”马乔里·艾拉对自己的老同学兼旧友并不留情。
“我自己酿的。”他购入了大量青葡萄，在实验室里鼓捣出了这种口味酸涩的酒，舌头麻木之后有股淡淡的回甘。
马乔里碧色的眸子里明显带着一些鄙视，啧了一声，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读书的时候林嘉远就是最不像样的，奈何他确实聪明，加上林和光对他莫名的纵容，居然也混到了今天。
“听说秦烨去华星了。”
林嘉远抬起头，舌尖弥漫着些苦味，“是啊，你也知道，他和我弟弟订婚了，当然要来一场浪漫的订婚旅行。”
“我很怀疑秦烨的设定里有没有浪漫两个字。”马乔里说，“你们林家真是冷漠，只把omega当作联姻机器吗？”
林嘉远扬起眉，突然笑了，“马乔里，你老了，现在的omega就喜欢秦烨这种类型的，我的两个弟弟都争着要嫁给他呢。”
他的笑有些干涩，马乔里看他一副半醉不醉的样子，知道也问不出什么，对话的热情急剧下降。
“听说你的妹妹最近在找未婚夫，你觉得我怎么样？”林嘉远把头发往后拨，露出深邃的眉眼，笑里也多了几分诱惑力。
“我妹妹才十九岁。”马乔里认真想了想，“你这种风评的男人在我们家族是要被物｜理阉割的。”
林嘉远又喝了口酒，仿佛置身的不是实验室，而是某种寻欢作乐的场所。马乔里看他这副样子，索性直接挂断了通话。
空气恢复了冷清，混合着酒味，男人眼里的醉意在一瞬间褪去。
“有什么事？”林嘉书对他说话永远是这么冷冰冰的，连演一演的兴致都没有。
“大哥偶尔关心一下弟弟，不是应该的吗？”林嘉远并没有生气，反而心情愉悦。
“这些话你还是拿去哄别人吧。”林嘉书有几分不耐烦，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林嘉远的话就像针一样刺在他的心头。不管怎么样，两个人也是一起长大的，林嘉远居然偏帮着林郁，这一点让他心里极不舒服。
他嫁给秦烨并不能真正的开心，难道看到林郁嫁给秦烨他就能开心了吗？母亲是怎么去世的，他没有忘记。病房里刺鼻的味道还清晰地萦绕在心间，雨水滴滴答答，角落里一盆山茶花落了满地。
母亲的信息素和自己一样，山茶，开花的时候很美，从不像其他花一样慢慢凋零。到了枯萎的那一刻，就会整朵花坠入泥土，至死仍是挂在枝头的模样。
如果自己没有分化成omega，母亲也就不会非要生下第二个孩子。嘉禾出生的那一天，他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
山茶花的香气渐渐消散，只剩下哭声微弱的小婴儿，雪白粉嫩，面目可憎。
他的基因检测结果明明是个alpha，却在一夕之间分化成了omega，从前的所有被推翻，他不再是毫无争议的继承人。就连林嘉远，父亲的养子，都变得比他重要。
命运何其荒唐，在他心头的伤疤还没有愈合之际，父亲又带回了林郁。那些他以为自己拥有幸福的瞬间在记忆里轰然坍塌，他不能不怨恨林郁。
“嘉禾要过生日了。”林嘉远收敛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声音沉闷如雷雨前的夏夜，“一起回家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听到那一声轻轻的“好”。
暴雨倾注而下，淋了个痛痛快快。
*
林郁觉得事情有些不妙，秦烨坐在窗前，阳光均匀的洒在他身上，头发像是染上了金粉。
他一向严肃，即便极力显得温和，还是让人有些胆颤心惊。被那样深的眸子盯着，就好像所有目光汇入了黑洞之中，一丝一毫的情绪也会被捕捉到。
林郁开始折磨自己的衣角，低着头，想要蒙混过关。
“行驶记录，应该是不小心删掉的吧，当时我太着急了，记不清了。”
Omega声音很小，蚊子哼似的，他很少说谎，每一个动作神情都仿佛在告诉秦烨，自己很心虚。
“反跃迁需要进行很复杂的数学计算。”秦烨眼神牢牢锁定在林郁紧绷的脸上，“你是怎么在短时间内算出反跃迁坐标数值的？”
“就是看你给的那本书，再让星网助手帮忙计算，应该是运气比较好吧。”林郁努力缓和气氛，“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秦烨语塞，他还是无法相信一切只是个巧合，omega眨巴着漂亮的眼睛，仿佛在求着他放过自己。
“你现在再算一遍给我看。”秦烨敲击两下桌子，三维屏幕横在两人中间，他写下一串长长的坐标数据，对着林郁说，“算吧，可以用星网助手。”
空气是死一般的凝重，林郁突然恶从胆边生，调出计算界面，符号在空中飞舞着组合在一起，最后生成了一个新的坐标值。
“你觉得omega就不能懂数学吗？”林郁表现得很气愤，像星网新闻上喊着平权的社会组织家。
他起身离开，仿佛是被秦烨的咄咄逼人严重伤害到了自尊心，关门的声音都比平常要大些。
而阳光下，秦烨看着那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再想起林郁那八分的数学成绩单，突然觉得宇宙中或许真的有神明存在。
神明救了他们一命。
更新啦更新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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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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