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公豹接到鹿童的探视请求时，刚刚结束一场讲座。
面对这个和自己没太多交集，并且“误杀”了自己家人的学生，他心中只有愤恨。
“他说只有见到您，他才会交代一切。”
……出于好奇，申公豹去了监察院。
审讯室里，鹿童的绿色眼眸让他一惊。
面前的少年已经瘦骨嶙峋，工作人员说他已经绝食三天了，整个人只一双眼睛发亮，紧紧地盯着申公豹。
申公豹皱着眉把营养液扔到他身上，冷冷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尽快交代吧。”
“哥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什，什么？”
看他一脸惊讶，鹿童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果然啊。”
*
十八年前。
鹿童浑身是伤，跌跌撞撞得跑进小巷子，他缩在被垃圾桶挡住的角落里，连骨头缝都在叫着疼，继父在巷子外高声叫骂着什么，他长期营养不良，又加上刚刚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毒打，又第一次跑了这么远，他实在是害怕被捉住之后的遭遇，惊惧交加下，晕了过去。
醒来后的他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眸。
那人薄唇轻启，语气中没有半分关切，“还能说话吗？”眸中却难掩担心。
被迫擅长察言观色的他不由得摇了摇头。
在家里，他一闹出点动静就会被打，慢慢的，除了必要的时候，他实在是怕极了，不敢讲话。
申公豹报了警，但是这孩子是个黑户，警察查不到信息，也没有人报过案说丢了小孩，警察建议放到福利院，申公豹想起福利院里可怜的伙食，恻隐之心让他只能暂时把这孩子带回了家里。
申小豹放学时看到有个孩子躺在自己床上，什么都没说，乖乖退到了一边。
申公豹对他招招手，他猛地扑过去：“哥！好想你！晚上可以跟哥一起睡吗？”
申小豹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他被申公豹叮嘱先照顾好房间里的鹿童。
晚上申小豹睡觉不老实，一巴掌打到了鹿童胸膛上，鹿童条件反射般得蜷起身子，护住头，申小豹迷迷糊糊睁开眼，“是我打到你了吗？”
“你别怕……”
鹿童才猛地清醒过来，这里不是自己的“家”，是新的地方。
申小豹絮絮叨叨得安抚他，他不知道说什么，又怕自己乱说话会被打，只能沉默的听着。
申小豹后来说累了，开始和他说自己的哥哥，他说申公豹是最好的哥哥，最善良最疼他。
申公豹是他见过学习最努力的人，即使是假期也每天雷打不动的学习七八个小时，打工赚的钱一半补贴家用，一半用来买各种辅导资料，还要抠出一点点来给自己买零嘴。
他说申公豹看起来沉默寡言，其实对人非常温柔，是最好的家人。
他说你是不是经常挨打？别怕，申公豹从来不会打人，都是以理服人，自己小时候贪玩不小心掉进泥坑里哥哥都没打过自己。
他说哥哥是自己最崇拜的人，他希望能成为像哥哥一样的人。
他说既然你来了这里，就是这个家的一分子了，你这么可怜，我可以把哥哥暂时分你一半，哦不，三分之一吧！
他蹩脚的方言里夹着普通话，让鹿童不安的心渐渐恢复了平缓。
“申公豹……”他的嘴唇无声张合。
第二天一早，他坐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以往他需要早早的起床，给一家子准备好早餐，然后躲在厨房里等他们吃完，自己再收拾收拾餐桌，之后开始一天的家务，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后再躲回厨房，那里的橱柜里有一层薄薄的被褥，他白天待在那里，晚上睡在那里。
生物钟让他早早醒转，他不敢吵醒熟睡的申小豹，听见外边锅碗瓢盆的响声，蹑手蹑脚得打开了门。
申公豹正穿着围裙在餐桌上摆筷子，一抬眼看见他，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
申公豹和鹿童面对面坐着，申公豹给他夹了一个小笼包，低声问：“想起你家在什么地方了吗？”
鹿童脸色一白，指甲用力得扣住掌心，摇了摇头。
申公豹叹了口气，“你是天生哑巴，还是不敢说话？”
鹿童不敢动。
申公豹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算了，先养好伤再说吧。”
*
半个月后。
申小豹大叫着跑进院子，“二哥，你看我哥给我弄的！”
鹿童正在晾衣服，回头看见申公豹背着手站在院门口，申小豹脸上全是奶油，一片狼藉，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申小豹一脸惊奇，“诶！哥！二哥他笑了！他笑了诶！”
申公豹走近，背在身后的胳膊移至身前，将一个老式奶油蛋糕递给鹿童。
鹿童的眼睛微微睁大，申公豹一脸无奈，“吃吧，给小孩带的。”
*
一个月后。
睡前，申小豹扯扯鹿童的衣袖，“二哥，大哥很快要走了，我好舍不得啊……”
“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啊？”
鹿童坚持一个哑巴原则，翻过身捏了捏申小豹的脸。
第二天清晨，鹿童刚拖完地，申公豹从卧室里走出来。被打滑的地板弄得一个踉跄，鹿童一时情急，脱口而出“小心！”
长久不说话让他的嗓音嘶哑得不像话。
申公豹站直身子，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身后的卧室门突然打开，申小豹从里面蹦出来，“哇，二哥说话了！你是不是害怕说话会被打或者我们会把你赶走啊？”
鹿童身子一僵，申小豹抱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肚子里，“你刚来的那天牵着哥的手说了很多梦话，我们早就知道啦。”
“哥让我们别拆穿你，你放心，这里没有人会打你的。”
申正道伸着懒腰从厨房里端着一杯热水走出来，“你们仨今天老实待在家里，我得出去给学生补课，晚上回来给你们带米粉。”他点点申公豹，“老大啊，考上大学也不能掉以轻心，学习不能懈怠，抽空也教教这俩孩子。”
米粉终究是没有吃上，继父找上门来的时候，申公豹正在教申小豹和鹿童翻花绳，申小豹怎么都学不会，鹿童捂着嘴笑他，又不敢笑得太大声。
后来的事情他完全不想回忆。
多年后，再回想那天，他只记得申公豹紧紧搂着头破血流的申小豹，望向他的那双无奈又凉薄的眼。
*
小镇上人本就不多，只要多番用心就能知道很多事，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可怜的，被亲生母亲和继父一起虐待的孩子。
收留自己，只是因为同情，一旦伤害到真正的亲人，也是随手就能抛弃的。
继父先兵后礼得将他带回家。
他才得知是因为有一家研究院的慈善项目，继父用关系占了个名额。
他们搬了家，他有了户口，进入学校，学着申公豹的样子疯狂汲取知识，后来在一个名为无量的研究员的帮助下将继父和亲生母亲送进了监狱，他以为终于获得了自由，第二天却在冰冷的实验台上醒来。
是了，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温情，不过是等价交换。
他恨月光曾照亮他，又恨那短暂的时光，不足以疗愈他漫长的一生。
无用的beta就植入了alpha腺体，后来又融合了兽类基因，成功成为了众人口中人人羡慕的，天资聪颖、又肯努力的2s级alpha。
在无数个被副作用折磨的深夜里，他总是想起那天的老式奶油蛋糕。
他开始在网上搜索申公豹的名字，最终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
入学时，远远地在军校看到申公豹时，那人已经变了。
他穿着白大褂，整个人瘦得像一把收鞘的匕首。
他在食堂碰见他，将最后一份红烧茄子让给已经是导师的他，申公豹礼貌而矜持地冲他笑了笑，随口道了声谢。
太乙的格斗课上，申公豹偶尔来旁观，也曾指着他道：“这个学生蛮认真的，你好好栽培。”
注意到申公豹总是喜欢在公告栏前驻足，他越发的努力用功。
某天，他轮值时，在实验室外的垃圾桶里，看到了虹膜掩饰器。
他用心观察了许久，终于确定了他的主人。
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
这种掩饰器的包装虽然和普通美瞳无异，但是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
看来他还是要变得更厉害一些，将来如果有事，也好护住这个单纯的实验体。
初代实验体考进军校这件事，一开始实在是令他十分恼火。
3s级的alpha，每次和他对打，他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不在焉。
他出卖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终究还是抵不过天赋和等级的压制。
真是笑话。
他那时候已经和无量死死绑在一起，无量让他监视实验体，他就只能找借口接近，眼睁睁得看着申公豹对自己新收的小徒弟和颜悦色，这个还没分化的兔崽子让申公豹百般回护，不仅破格带他进实验室参与项目，连生活上也是诸多照顾，他不止一次像个阴暗扭曲的虫族一样缩在角落里，听着太乙说哪吒任务完成得出色，特别给他长脸，申公豹就调出敖丙的论文，语气里竟然带着三分得意：“看，我徒弟！”
有时候两个人也会争执起来，一个指责对方的徒弟没礼貌，一个挑剔对方的徒弟太死板。
让他差点忍不住笑出声的，是敖丙分化成omega后，他们两个甚至还会一本正经的讨论敖丙和哪吒最近谁胖了谁瘦了。
真是搞笑，但凡李哪吒努努力，这两个人都能当爹了，申公豹还把他那宝贝徒弟当小孩看，抱怨李家人不会照顾孩子。
算了，左不过一个徒弟而已。
实验体和敖丙在一起的时候更多。
他以此为理由提出转去机甲生物工程系。
无量冷笑得凝视着他偷拍来的照片许久。
“你可以试试。”
转系的申请被驳回，鹿童想去当面问一问申公豹。
他想说为什么不同意我的转系申请，更想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实验室外。
李哪吒躺在长椅上睡得正熟，申公豹和敖丙一前一后从实验室出来，敖丙捏了捏李哪吒的鼻子，后者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挺香的，新护手霜？”
敖丙的脸微微泛红，申公豹一脸揶揄，两个人向申公豹道别，申公豹突然喊住他们，转身从办公室里拿了一个袋子，“中午忘记给你们了，拿回去吃吧，路过甜品店，给你们俩小孩带的。”
老式奶油蛋糕刺痛了他的眼。
他说不清，道不明。
但总归是不愿意再围着实验体打转了。
*
他开始躲着申公豹，因为每每见到他，就控制不住心中莫名翻涌的情绪。
直到作为侦查系的学员，他接到了围剿竹林谷孤儿院的任务。
是死亡更可怕，还是半死不活得被控制更可怕？
一整个孤儿院的孩子，用来拿捏申公豹，让他低头，让他臣服，和自己从此搅在一个泥潭里共沉沦，简直像呼吸一样简单。
他很快做出了选择。
自由的活着吧。
即使孤家寡人。
*
申公豹面色复杂得看着眼前的鹿童。
他很难将面前这个落败的联盟新星，在哪吒进入军校前连续两年侦查系第一的2s级alpha，和他一时心软捡回来的beta小孩联系到一起。
鹿童说恨他，恨他为什么温暖过自己又随意将他抛下，恨他回来的几年从没想过和他好好谈一谈，明明只要他问，他就会把所有他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可申公豹没有一分一秒觉得他眼熟，甚至在得知是他不慎动手之前，鹿童这个名字，只不过是公告栏上的一个人名而已。
偶尔想起年少时短暂相处过的beta小孩，也只是希望他能过得好罢了。
那时他的继父找上门来，争执间小豹被推翻在地，他那时只是一个学生，不想给家人添麻烦，更想护住自己的亲弟弟，于是放任鹿童被带走。
这样的地痞流氓，做老师的父亲是惹不起的。
有过愧疚，但不后悔。
他本就是一盏暗灯，照亮自己已是千难万难，遑论其他。
*
从监察院出来。
太乙倚在一辆跑车旁，对申公豹吹了声口哨。
“师弟啊，今天哪吒请客吃饭，喊你跟我一起，我特地来接你，看这车，排面不？”
“在哪儿？”
“之前的穹顶餐厅两个背时娃娃嫌风水不好，哪吒让他岳父拆了重建，军部那个留洋回来的黄毛小子竟然是个半吊子神棍，看了看风水，改成火锅店了，今天试营业，咱们去尝尝鲜？”
申公豹矜持的轻咳一声，“叫上小豹他们吧。”
“嗨，他们还得上学呢，你是不是忘了今天工作日了？照我说你就别这样忙下去了，做人要劳逸结合，来，看看我的新跑车！师兄带你兜一圈去？”
申公豹点点头，走到副驾驶的位置，发现没有门把手，打不开。
太乙嘿嘿一笑，“这个门是声控的，你听我喊他一声。”
“飞天猪，打开副驾驶。”
“诶。怎么没反应？嘿这王八蛋！”
折腾了半小时，太乙一拍脑门。
“哪吒这胎神，这车送我的时候录的是他的声纹！还没给我重新认证就让我开走了！”
申公豹隐晦得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叫了个拼车，选了1人座。
鹿童的番外，时间线是斗争结束后的清算阶段。
私设
不是CP向，但可以自由解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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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月光不照旧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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