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储星云并不算长的人生里,他还没有见过比凯文更啰嗦的人。
只是,不管对方多么难缠,他都多出几分耐心,将人彻底安抚好后,才告别离开。
毕竟,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推开俱乐部的门,裹挟着凉意的夜风迎面袭来,吹得人直打哆嗦。
储星云赶紧将卫衣帽子扣上,这才走了出去。
右手习惯性地插进裤兜里,却意外摸到硬鼓鼓的一团东西。
想要掏出来看看,手往外抽到一半,才突然反应过来——那是他赢得的奖金。
掏钱的动作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半路,储星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只能无奈失笑。
明明过来的时候,他两手空空,离开的时候,却揣走了巨额的奖金。
可他总感觉,他好像比来之前更穷了。
抬头望去,雨已经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他站在俱乐部门口,却像是站在十字路口,前后左右看去,每个方向对他来说,好像都一样。
既然都一样,那就是哪边都可以。
储星云随便挑了个方向,便一头扎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储星云漫无目的地走了很远,都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声音。
他的步子向来很轻,若不是前半夜刚下过雨,许多地方都积了水,踩进去便有“啪嗒啪嗒”的轻响,他其实更习惯不发出声音。
脚步声阵阵,倒是显得夜晚愈发静谧。
整个世界,也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照常穿过某个路口时,明明没有任何异样,但储星云就是没由来地感觉到脊背发寒。
这种对恶意的感知,完全是条件反射,全凭本能。
意识到这一点,储星云当机立断,顺着原本行走的动势猝然加速,疾射而出,奔向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车。
他抬手一按,借力纵身,直接贴着车顶滑跃过去,落在了另一边。
轻巧落地的同时,储星云撑着车窗,想要透过车身看向路对面……
但投出去视线,却被车内闭目沉睡的年轻男人给夺走了。
几乎是目光触及的瞬间,储星云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像是怕惊扰到对方般,小心翼翼。
沉寂的云层,不知何时被风吹开,倒映在车窗上,缓缓升起月亮。
柔白的月光,沿着男人侧脸的轮廓,分割出完美的光影。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是永远都不会结束一样。
可惜世事向来无常,所有美丽幻象,也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储星云不过眨了下眼,视线重新聚焦在车窗的倒影上,与背景那张虚化的干净面庞不同,那上面清晰映出的,是一张青红交加、肿胀斑驳的脸。
两张风马牛不相及的脸,竟通过倒影,荒诞地交叠在一起。
储星云如同被烫到般,猛地躲开了视线。
他扶着车门想要站起身,但刚一动作,双腿就传来针扎似的酸痛麻意,他脚下一软,差点儿跪了下去。
可也正是这么一矮身,一颗子弹擦过他的发梢,射在了街边商店的橱窗玻璃上,“啪”的一声,裂得粉碎。
紧接着,又是“砰”“砰”“砰”几声枪响,数发子弹接连不断地打在黑车上。
储星云忙缩身闪避,后背紧贴在车身上。
他侧头小心观察,警惕着街对面的攻击,余光却不小心瞥见车内,那人已经睁开眼睛……
他动作比脑子更快,埋头往下一滑,彻底躲了起来。
马达轰鸣声倏然响起,原本空荡的街头突然冒出几辆车,极速驶来,刹停在黑车外侧。
与刹车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回击的枪声。
听着背后的混乱枪战,储星云不禁咋舌,看来他随机挑中的车,不,更准确的说,是车上的人,恐怕是有什么来头。
不过,那就不好确定,这些杀手到底是冲着谁来的了。
但不管是冲谁,眼下都是个脱身的好机会。
储星云调整呼吸,暗暗蓄力,看准时机扑了出去。
蹬扑落地后,他顺着惯性就地一滚,借着车身的遮挡,没入窄巷,消失在黑暗中。
只在车窗上,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模糊影子。
哪怕没有人追过来,储星云还是跑出去很远,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敢停下来。
然后,他寻了个24小时开放的ATM自助营业厅,躲了进去。
手扶着ATM机站定后,储星云还在止不住地喘着粗气。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将身上的英镑全都掏了出来,放入存钱槽,将现金存进银行账户。
存完钱,储星云又点开了转账业务。
只是手指在转钱的页面输入账号时,脑子里却还在一心二用地回忆着刚才的情形。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连出行车辆都是防弹版。
暗处竟还有荷枪实弹的保镖团队,随时待命。
直到账面上的余额变成“零”,储星云结束转账,看着屏幕退回到初始状态,他这才扶着玻璃门,动作吃力地坐了下来。
外面又下起雨了,并且下得越来越大。
储星云本就无处可去,于是短暂休息自动变成过夜。
他决定在这里待到天亮。
精神松懈下来,身体的疼痛和疲累便占据上风。
储星云揉着脖子,扶着腰,竟找不出一处不疼的地方。
他也不管这个角落是不是干净,直接头抵着玻璃门,脱力地瘫靠在墙上。
雨水裹着风,斜撞在玻璃上,汇聚、流淌、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街景。
彩色灯光也被雨水冲散,倒映在他脸上,像是斑驳的眼泪。
无端地,储星云又想起车内的那个人,想起了光影交错时,两个人对比重叠的脸。
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人,他也完全不了解对方,却莫名其妙地被照见。
哪怕,他从小就知道,他是个格格不入的怪物。
但伪装得久了,那张天真无害的面具,几乎已经变成他的另一张脸,能让他毫无破绽地淹没在人群里。
或许,骗子的最高境界,就是不止骗别人,而是连自己都骗。
于是,他总会短暂地忘记,他和别人不一样。直到,谎言被揭穿。
有哪个正常人,会活得像只风筝呢?
那种从出生时起,就飘荡在虚空里,与这个世界的联系,也不过是一根风筝线的异类。
甚至越长大,线那头的牵绊反而越少。
直到现在,也只剩下最后一个。
储星云最后看一眼玻璃上映出的脸。
然后,他收回视线,打开手机。
确认过日期后,他编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
紧接着,他又点进草稿箱,将另一封早就编辑好的邮件一同发出去。
“生日快乐。”
“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两封邮件一经发送,储星云立即按下关机键,取出手机卡,直接掰断,扔进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将黑屏的手机重新揣回兜里,起身推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这根风筝线,就让他自己亲手斩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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