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经历极温中脱胎换骨般的重塑后，苏期感受到自己不断上升，变得轻盈蓬松，悠悠漂浮于空中。
他变成了一朵云。
容灼顺着水气蒸发残留下的湿润余痕，毫不犹豫以身赴险，撕开烧得诡异的怪云。
热浪之中，少年倏然睁眼，猛地下坠，落地。
周身的一切渐渐勾出容灼藏匿于深处的记忆，再抬眼，一切都是无比的熟悉。
苏期眼尖的发现远处一破烂院子里，换上一身灰扑扑衣裳，且个头明显矮了一截的容灼。
云是不会说话的，任苏期如何呼喊，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逆着微风，变成一朵小云的苏斯费力划到了容灼的头顶。
“找到哥哥……找到……哥哥……”容灼用力咬破舌尖，沁出血珠，试图将刺痛的存在与即将飘散的记忆牢牢捆绑。
他失败了。
忘却将来的一切，容灼回到了他快要及冠的这一年。
他是人间帝王的儿子，生母早逝。爹不记得他，娘来不及疼他。在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人人视他若蚊虫，避之不及，用厌恶的眼神将他驱赶。
天上却总有朵小云一趋一步跟着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轮廓柔软的一小团浅色影子落到少年身前，早已将它出卖干净。
观察了好些天的苏期，将当下的情况琢磨透了，这里应当是阿灼的从前的记忆或是梦境，只有阿灼周身的环境，以及的人和事物是清晰的，稍远一些，离开阿灼所能感知的范围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苏期尽力将自己伪装成一朵再寻常不过的云朵，不敢妄动。记得解梦摊子的周叔说过，梦境是由梦境主人的潜在意识搭建而成的，脆弱且排外是所有梦境的特征。
这里若当真是阿灼的梦境，那自己这个外来者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波及梦境，对阿灼造成伤害。
容灼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偏偏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太监宫女克扣他的吃食衣裳，中饱私囊。他不在意，吃穿被他抛之脑后，他只想尽快记起自己所遗忘的那件相当要紧的事。
皇子公主欺他辱他，后宫妃嫔责他罚他，他不低头，总是高高仰起头颅，遍体鳞伤却不显狼狈地对着天上那朵小云露出笑容。
疼痛让他清醒，混沌生出条理，他快要记起来了。
宫里众人只道他被欺得太狠，怕是疯了。
天上的小云在担忧他。
苏期注视着一身渗出血的鞭痕，罚跪在冷硬石板地上的容灼，难过极了。
石板地面砸下豆大的雨滴，容灼垂眼看着洇湿一小片地面深色的雨点，抬起头抓了个正着。
小云在为他哭泣吗，这不是什么难过的事，恰恰相反，他很开心。
苏期泪眼模糊的瞧见容灼看向自己，他在朝自己笑吗，应当不是，自己现在只不过是朵极为寻常普通的云朵罢了。
阿灼穿过云在看什么，苏期也想转身一睹，可惜周围并没有旋转的气流让自己借力，隧放弃。
大片乌云来势汹汹，它们聚集过来，险些把苏期挤走。
这是暴雨来临的征兆。
苏期拼命守住容灼头顶上的位置，鼓鼓囊囊的小云皱起脸，在这些大块头乌云之间的夹缝生存。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雨水大力冲刷着容灼自衣裳里绽开的皮肉，淡粉色的血水倾泻一地。
此时的容灼尚未化妖，雨水会让他的伤口生出炎症，湿透的衣裳会让他陷入高热。
他会生病，甚至会有更可怕的结果。
小云急了，不停地往下飞，直至身体堪堪擦过少年头顶的发丝。
苏期在雨幕中罩住阿灼。
暴雨浇注在小云身上，洁白蓬松的小云很快蓄满了冰凉的雨水，变成沉重黯淡的乌云。
笨重的身子压得苏期头晕目眩，难以抵抗地陷入沉睡，他坠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容灼抬手去摸为他挡雨的守护云，触及小云的那一刻，滴水羽睫下的瞳孔蓦然放大，金瞳烈烈。
他记起来了，他找到了。
这是他少时的梦魇，困不住他。
恐惧是滋长梦魇的养料，而今他的恐惧只与苏期相干，若生出梦魇，他甘之如饴。
暴雨骤停，天光大亮。
容灼珍重地将小云放在屋顶晒太阳，轻轻落下一吻，“马上就结束了，哥哥。”
转身不顾湿烂的伤口，换上赏赐的华服，接过授予的皇子封号，在帝王的注视下，平静地纵身一跃，进入那尊烧得正旺的巨大的青铜炼丹炉内。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药引已成，长生将至！”被尊为大师的白须方士，高声跪拜大殿之上的帝王。
一时之间，殿内众人纷纷高声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贺帝王。
帝王全然沉浸在长生大梦中，开怀大笑，赏赐大师珠宝玉石千万金。
阳光带走湿答答小云身上的部分水汽。
苏期掀开发沉的眼皮，往前飘飘悠悠两步，险些翻跟头掉下屋顶，苏期彻底吓醒了。
托着一肚子水缓慢移动的小云，四处寻找容灼。
最终在大殿外，目睹阿灼投身炉鼎，听见大殿之上传来的刺耳笑声。
小云翻得比筋斗云还快，几下冲到帝王头上，发泄出一肚子水汽，誓要把帝王浇成一坨烂泥，给阿灼报仇。
苏期哭得快要脱干水分，顾不上已经从梦境脱离，恢复了人身，攥紧容灼的衣襟，闷声干哭。
容灼见哥哥丝毫听不进自己的安慰话语，索性换了个法子动嘴。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脸上，被柔软唇瓣仔细擦了把脸的苏期，不知所措地歇了哭。
“阿灼，我不冷，不必渡暖。”苏期哑声推开阿灼。
“不是渡暖，哥哥。”容灼欲解释清楚，但面对苏期满是认真的神情，竟不争气地生出怯意。
“是安慰。”
怪云热风还未散去，远处沙丘上，有一人径直往这异象的中心走去。
顿时风云搅动，火光冲天。
苏期和容灼来不及反应，被卷进了那人的梦境。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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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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