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半汤逢山来敲门，劈头数落陆溢阳昨晚不接电话，要不是凌晨三点收到一条微信，他都要报警了。
宿醉加缺觉，陆溢阳脑子晕乎。汤逢山看他刷牙时脸色很差，只好帮忙理箱子，最后拖着两个行李箱出门按电梯。
“现在退房去机场，打车四十分钟，没时间吃早饭了，到机场买个面包垫垫饥。”
说话时电梯到了。里面有人，汤逢山进去侧身站，把两个箱子搁身前。
陆溢阳一进电梯，就和一手闲闲插兜，身边也有行李箱的霍承光四目相对。
灰色羊绒大衣挺括，衬得他高挑挺拔，头发绝对精心吹过，层次感分明。电梯里有香水味，和Sweet Sun见面时一个味道，好闻得让人想靠近。
见过三小时前这男人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样子，光天化日下的霍承光实在光鲜。
冲击有点大，陆溢阳心头升起无名火。两相对比，衬得他此刻根本不够看。
天亮后匆匆淋个浴，头发都没吹，刷牙时对镜子用手捋捋完事了。
镜子里的人眼眶肿，眼圈黑，面色发白。以为昨晚进门那一眼是和霍承光最后一面，赶早班机不可能再碰到人，就没动力捯饬自己，谁知……
像完败的公鸡，陆溢阳撇开眼，按下一楼后也贴着轿厢站。一个不至于把后背袒露给对方，又可以自行垂眸不看人的位置。
霍承光站哪里都是绝对的焦点，何况昨日风头劲。汤逢山进电梯溜一眼就知道他是谁，但此刻汤逢山看看他，又看看陆溢阳，凑近悄声问：“你室友？”
不过一面之缘，但这般兼具卓越身形和禁欲感的男人汤逢山平时也没见过几个，所以印象很深刻。昨天会上就觉得像，可离得远，现在电梯里只此三人，他越看越疑惑。
陆溢阳气声回：“不认…”
话音未落，霍承光目光如炬地看过来，声线寒森：“陆溢阳，回沈海后一起吃个饭？”
陆溢阳眼皮都跳，在汤逢山更为疑惑的眼神中迎上霍承光视线，一触即分，仓惶看向跳闪的楼层按键，含含混混嗯一声。
挨到一楼，陆溢阳拉起行李箱，昂着头颅就想走人。汤逢山接过他手中把手，说声我来。
威斯汀门口有出租，陆溢阳上车后看眼酒店大门。有人提起霍承光的行李箱，放到泊在出租前一辆银白色宾利的后备箱。
霍承光在酒店门口戴手套，间或朝出租投来点目光，没急着上车。
汤逢山钻进后座，出租车先人一步开出环岛，朝机场驶去。
路上他一直在说昨天搞定的项目，身边久久无声，他见陆溢阳盯着后视镜，也跟着看了一眼：“后面宾利，是你室友吧？”
陆溢阳按住胃：“昨天不看他上台的吗？”
“也对。”汤逢山说：“彻达集团总裁，怎么可能是你室友。”
过会儿又说：“彻达和我们在谈战略入股，公司报表和BP都发过去了。彻达狮子大开口，股权要这个数。”
他手指比一下，愤愤不平：“我要同意，众石就改姓霍了。彻达在行业里鲸吞蚕食，可谁叫人家有资本呢。”
边上并无评论，汤逢山想了想说：“你室友叫霍光，他叫霍承光。一字之差，长那么像，有那么巧吗？而且他认识你。”
转头对窗外，陆溢阳根本不想答。
“又疼了？你昨天怎么回事？不是非要喝，折腾自己呢？”
数落一早上了，见陆溢阳实在状态不佳，汤逢山只好算了，叹口气道：“我知道他是你室友，我能理解为什么现在你不想认他。”
陆溢阳有点意外，就听汤逢山说：“交朋友和谈恋爱一个道理，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都是小说里的。他现在身家上亿，不是一路人咯。”
不止上亿。陆溢阳抿唇想，忽然问：“要是有这样一个朋友，这段饭你去不去吃？”
“干吗不吃？”汤逢山笑道：“这样的老总忙得时间都以分钟计，看你有价值才会约饭，否则花这时间干吗？忆苦思甜啊？既然我在他眼里有价值，我得去利益最大化。”
陆溢阳垂头不搭腔，汤逢山揽上他肩，玩笑般警告：“吃饭可以，跳槽不行。万一霍大总裁诱你献身，开多少条件都不许去，听到没有？”
低低靠一声，陆溢阳抬肩膀顶人。汤逢山搂得更紧，揉他头顶，嘴里还在没遮没拦：“否则我杀到彻达和他同归于尽。”
“行，你们同归于尽，你儿子我养。”
“说的好像我不同归于尽，你就不养了一样。”汤逢山嘿道：“还有大半年，红包备好，薄的不要。”
车子到机场，霍承光在VIP候机室坐下，就听林叔问：“二少爷昨晚没睡好？”
霍承光长时间看向窗外停机坪。
不是没睡好，是根本没睡。他转头说：“约一下顾成医生，明天早上我去找他。”
林叔略略吃惊：“最近失眠又严重了？”
霍承光不答，抬下手，示意自己出去打个电话。
走出贵宾厅，往候机大厅去。他走得慢，视线往各个登机口扫，很快在一排排座椅里找到某个背影。黑色长款羽绒服，背上印着毫无美感的银色众石Logo。
陆溢阳背对他，小臂搁在行李箱拉起的手柄上，头埋在胳膊肘里，像焉了吧唧坐不住，不得不借行李箱撑一撑。
因为宿醉还在不舒服吗？
霍承光扫了眼，边上位子都空着，只有箱子在。再看周围，没找到汤逢山。
他皱眉，脚下自有意志，径直往那边去。
汤逢山拿着刚买的热牛奶和吐司坐回来：“吃点，缓一缓。”
陆溢阳终于从趴着的状态直起身，道声谢，插了吸管喝口奶。
热饮下肚果然缓解烧心感，他舒出口气，撕包装吃吐司：“你不吃吗？”
“飞机上有早餐。”汤逢山说：“我可告诉你，这半年你什么程序都别碰，好好养身体。再让我知道你喝酒，搬我那儿去，我天天盯着你。”
陆溢阳呵道：“有人伺候了。”
汤逢山给他一头削：“美得你吧。”
别看早班机，乘客还挺多。到了登机时间陆溢阳还在啃面包，也不急，跟拉着两个箱子的汤逢山慢吞吞排去队尾。
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视线就和两手空空、走到头等舱入闸处的霍承光相遇。
身后跟着人，这豪门大少爷，还有人帮他拉箱子呢。
很多事确实到了这一刻才明了。
当年去龙堡，霍承光为何非要全程走VIP——要是当着他面打登机牌，大少爷真实身份不穿帮了吗？登机牌上不可能印着“霍光”。
纸杯不知不觉捏变形，陆溢阳转过身。不仅胃疼，腰上破皮伤都开始抽痛。
唇都吻肿又怎样？当年人家就不爱，更显得昨晚自己过于贱，非要趁醉疯一回。
他们人生路早已分岔，汤逢山说得一点没错，相识于微末相守于经年都是小说里的，对他和霍承光而言，连相识于微末都是个笑话。
…………
顾成三年没见霍承光，给他斟茶时说：“再见面我很高兴，但是如果你还被失眠问题困扰，这句开场白可能有点讨打。”
霍承光双手交握，十指用力又放开。
这细节让顾成觉得有意思，长达三年的心理治疗中，他没见这男人在肢体上呈现任何焦虑。
那三年，霍承光不焦虑，只消沉。
“我挺好，不失眠了。”霍承光说：“今天来找顾医生是想问件别的事。”
一个人睡眠好不好，面容会告知。顾成对他的话持保留态度，没反驳，示意他说下去。
胡桃木的家具，柔和的光线，宽大松软的沙发，富有品味的摆饰……顾成的诊室一直给人舒服放松的感觉，踏进这里好像就能抛开枷锁，敞心倾诉。
“我有个朋友，身上呈现一些症状，我想请你做个专业判断，他……”霍承光顿了下，轻吐出声：“是不是有抑郁症。”
顾成说声好，去办公桌上拿记录板，从夹子里抽出一页空白记录表，翻前面夹好：“说说基本情况。”
“男生，今年二十六岁，工作是……具体岗位我不清楚，他做IT的，编程和算法方面很厉害。我听很多人说起过他，每一个提到他的人都很崇拜，都说他是大神级的人物。”
“我不懂技术，我只知道崇拜他的那些人很厉害。海外名校毕业，十年以上大型互联网公司工作经验，重点项目负责人。他们都认为他牛，我想他应该名副其实吧。”
比起在表格里记录关键信息，顾成视线更多围绕霍承光打转。
很多人在介绍心上人时，都是他这幅面上带笑不自知的表情。
这就很神奇了。
曾经给霍承光做过三年心理治疗，那时这位病人表面应答如常，就是不见笑容，会无端发怒，失眠严重。好像除了工作，生命里全是灰暗。
“我和他六年前认识的，他大二，那时的他很……”
霍承光卡住，像不知怎么准确形容“他”，或者用什么词，可以在不暴露内心的前提下，更准确地形容他。
你眼里的别人就是真正的自己，顾成轻松道：“说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词，多少个都可以。”
霍承光终于说：“很…可爱，很讨人喜欢的样子。”
说完看顾成一眼。
顾成哦一声，稍显夸张的语调：“我知道，有的人就这样，怎么看怎么萌，萌你一脸鼻血的感觉，特别哈基米。”
说的直击霍承光内心，他笑起来：“就这种感觉，每次看到他我都觉得太萌了。他养了只乌龟，还给乌龟起名哈基米，我觉得他才是。”
“他还养乌龟？”
“不是他自己要养，受人所托。他做事很认真，每天到家先跑去看乌龟，喂食换水，还要带着晒太阳。后来乌龟养死了，他还哭，很伤心，连着两晚睡不着，还说……”
顾成都想托腮帮。
这样的霍承光太有意思了。曾经从他嘴里撬句真话千难万难，如果那时的霍承光都像今天这样打开话匣，何至于要用三年时间去治疗？
霍承光戛然而止，像接下去的话在此刻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受，他需要时间，一两秒，去反应一下。
顾成不可能让他断在这里：“说什么了？”
“他说自己没用，什么都留不住，留不住爸妈，留不住家，连乌龟都留不住，他觉得没有什么东西真正属于他。”
时隔六年，那晚陆溢阳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忘记。
顾成点头，表格里记下一笔：“留不住爸妈留不住家，什么意思？”
霍承光表情略显沉重：“他父亲是缉毒警，在他小学四年级时牺牲了。母亲改嫁，因为癌症，在他高考第一天也走了。他和继父关系不好，总是被家暴，所以大二时离家，后来应该是一个人过了。”
顾成记录着：“就是说他一个人生活了六年？”
霍承光有点犹豫，最终道：“不到六年，五年多几个月。我不知道这几年他是不是一个人住，也许不是。他有谈朋友的。”
顾成挑眉。
说这话的霍大总裁他倒更熟悉些，毕竟那三年，他面对的一直是这样面无表情的病人。
任何一个心理医生都能看出他在强撑。
性取向可能是造成当年心理问题的一大原因，但病人顽固，始终不愿谈及。
顾成尊重这份避而不谈，今天他感觉对霍承光的了解终于更进一步，问：“你觉得，他和他对象感情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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