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任衔月又去了茶楼,只是南阳律法森严,擅议朝政者,斩。
坐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任衔月净听他们谈论自己家的事。
就在任衔月为此烦忧之际,谢瑾回来了。
谢瑾没有回府,而是第一时间去了皇宫。
雪落高墙,天地好似给这座肃穆庄严的皇宫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白雾,隔着一些距离,谢瑾勒停了马。
这场面唤醒了他不算太好的回忆。
两年前,正值大雪纷飞之际,他送任衔月上马车,目送她离去,谁知回到府里就收到了皇帝让他驻守西北两年的旨意。
皇帝对谢家多有忌惮,但因为和谢瑾的父亲是结拜兄弟,一直顾念着这份情谊,大把的赏赐都给到了谢家。
谢肃深知当今皇帝疑心重,因此暂避锋芒,以腿疾为由称病告假,最后更是想要辞去官职告老还乡,只是东西还没收拾好,就被召进了宫里,回府后谢肃就劝谢瑾凡事不可任性,即使被分了兵权,也要咬碎了牙往肚里咽,不能让皇帝看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所以收到旨意后谢瑾心里有再多的恨也能做到面上不显,他收拾东西离开时只有任衔月一人来送了他。
任衔月没有说话,只是含着眼泪隔着五步远的距离跟着他。
临分别时,任衔月想要和他说话,可谢瑾一夹马腹,胯|下那匹通体乌黑的马儿直接长嘶一声,接着便飞速冲了出去。
谢瑾想到这里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再次抬眼的时候,却看见任衔月。
重逢前,谢瑾想了好多他们重逢后的画面,无非就是寒暄两句后彼此无言,再不就是像当年一样无话可说,可他独独没想过寒风刺骨的天任衔月会站在这里微笑着看着他。
任衔月好似长高了些,整个人的行为举止也不似从前一般随意,现在的她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不知是不是谢瑾的错觉,他看着任衔月抿唇,就觉着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谢瑾还没来得及细想,任衔月便向前迈了几步,距离一下子被缩近。
回响在谢瑾耳畔的只有在天地间肆虐的寒风。
谢瑾觉得自己心跳如擂鼓,随着任衔月的动作“咚咚咚”地加快。
任衔月朝他温和地笑着,说:“别来无恙。”
谢瑾不知该做什么,牵着缰绳的手正不断冒汗。
他紧张又无措,只好深吸一口气冷眼看着任衔月,并向后退了一大步,道:“公主。”
任衔月看着他们之间渐远的距离,又听着这冷漠的称呼,不解又失落地“嗯”了一声。
她就知道谢瑾变了。
今日她央求着皇帝,说什么都要在宫门外看一眼谢瑾,谁料看到人的瞬间,她就克制不住地走向他。此刻她紧紧盯着眼前人,不知是不是盯得太久了,眼眶有些酸涩。
谢瑾自然也观察到了,他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就这么僵持了会儿,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谢瑾在心里斟酌许久,终究还是朝着宫里走去。
任衔月缓缓转过身,看着谢瑾的背影,忍不住低咳两声。
谢瑾闻声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他想了又想,觉得不差这一会儿工夫,便回头招了招手,道:“时鸢,你过来。”
任衔月小字时鸢。
猛地听到这个称呼,任衔月心里淌过一阵暖流,随后便在她体内游走,一时间竟也没觉得有多冷。
她的步子也随之轻快了不少,只见谢瑾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道:“带着吧。”
任衔月伸手接过,指尖相触的瞬间,谢瑾叮嘱道:“你身子弱,回去吧。”
任衔月自小体弱多病,儿时一到冬日她便不能出门,吹一会儿风都要难受好几天,奈何她偏偏喜欢看雪,还喜欢把雪攥成一团扔向谢瑾。
她是玩得尽兴了,谢瑾担惊受怕地照顾了她好几日。
与其说任衔月是在皇宫长大的,倒不如说是在谢府长大的。
她小的时候就没了母后,皇上公务繁忙,只能勉强照顾一个任衡,皇上本想将任衔月交给嫔妃抚养,又想到了任衔月儿时被下毒的经历,思虑再三觉得宫里人信不过。
而谢肃与皇上又是有着过命的交情,他的夫人很喜欢任衔月,每次入宫都要去看看她,时日长了,皇上便托谢肃照顾几年,直到任衔月十五岁那年才被接回皇宫。
想着曾经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任衔月垂下眼,问道:“你这两年过得好吗?”
“还好。”
“两年前,有些未说的话,不知道你今日是否愿意听。”任衔月又道:“如果你急着去见父皇,我就在这里等你。”
看着任衔月充满期待的眼神,谢瑾不忍说出拒绝的话。
更何况皇上如今怕是不想见他。
“你说。”
“在说这些话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任衔月往前走着,两人迈的步子都很小,这一路上想必有充足的时间把话说完。
“这两年你时常往谢府寄信,却没有一封是给我的,你恨我,对不对?”
任衔月说完这话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谢瑾。
“我不恨你。”
任衔月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为何不给我寄信?”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谢瑾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是吗?”任衔月停在原地,她深知有些话此刻不说日后便没了机会,于是脱口而出道:“我很想你。”
冷不防听到这句话,谢瑾一颗心躁动不安的跳着。
他的情绪总是会被任衔月牵动。
几年前任衔月皱着眉他都要询问一句是不是哪里疼,喝个药他都要担心苦不苦。而今听到“我很想你”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竟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呆呆地看着任衔月,就连他好不容易在心里筑立起的高墙在听到这句话后都瞬间土崩瓦解。
谢瑾不想与人诉说委屈,可此刻听着这几个字,蓦地鼻头一酸。
即使到了这一步,谢瑾仍旧在嘴硬:“我不想你。”
“是吗?”任衔月听到也不恼怒,反而笑着问他,“真心话还是违心话?”
谢瑾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似乎是有意避着任衔月。
任衔月就始终隔着两步的距离跟着他,故作轻松地说:“那我就当你是在说违心话。”
谢瑾自然感受到了任衔月话里的哭腔,他深吸一口气,呼吸都乱了,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眼眶里打转,好像下一刻就要落下来了。
只是这恰到好处的气氛被迎面撞上来的孙霁给打断了。
孙霁远远看见两个人,起初还不敢认呢,后面看到两人这一前一后想碰对方又不敢碰的样子才终于开口唤了他们一声。
说着就朝谢瑾跑了过来,不过雪天路滑,他整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撞在了谢瑾身上,谢瑾闷哼一声,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才终于站稳。
方才迟迟没落下的泪被孙霁这个撞击力度疼得直接掉了下来。
孙霁还一脸不解地问他:“你怎么哭了?”
谢瑾咳了两声,瞪着孙霁,一字一句道:“你再这样毛手毛脚地撞两次我就能直接入土了!”
孙霁干笑两声,不断用眼神示意任衔月帮他说两句话,奈何任衔月的眼睛一直盯着谢瑾。
谢瑾一抬头就看到孙霁不断给任衔月使眼色,气得他当场拍了下孙霁的脑袋,道:“冒冒失失的,还让别人替你说话是不是?”
看着两人打闹的画面,任衔月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两年对他们二人好似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们依旧可以像从前一样说笑。
但她和谢瑾却不行,两年时间像是一把大刀,将他们的种种过往毫不留情地斩断。
想到这里,任衔月心中很不是滋味。
谢瑾有意躲着她,偏偏她还恬不知耻地往上凑。想到这里,任衔月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了这是?”孙霁一脸关切地看着任衔月,“是不是太冷了,怎么脸色这么白?”
任衔月抬眼就撞上了谢瑾的视线,她摇摇头,说道:“你们先聊,我忽然想到还有事尚未处理。”
说完就快步走了。
“不是,”孙霁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你和她说什么了?我怎么觉得她哭了?”
“没什么。”谢瑾深深看了一眼后就收回了视线,说:“走吧。”
孙霁刚从御书房出来,此刻又要陪着谢瑾去,想到这里便气不打一处来。
刚被皇上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孙霁很是委屈,刚想回家找爹娘诉苦,却突然看到了谢瑾,连带着委屈都被他遗忘在了脑后。
他早听说了谢瑾不日便要回京的消息,只是没想到谢瑾的马跑得这么快,比他预想中早了三天。
如谢瑾想的那样,皇上故意晾着他,他在门外迎着风雪站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见到了皇帝。
皇帝把头埋进了一堆奏折里,听到脚步声后就开口询问谢瑾过得怎么样。
谢瑾暗中翻了个白眼,说过得挺好。
又说了一堆的话皇上才愿意放过他。
出来时就见孙霁撑了把伞,和门外的小太监说些什么。
见谢瑾出来了,孙霁忙把伞递给小太监,转头就跟在谢瑾后边走。
孙霁一脸激动地问道:“谢瑾,怎么样,西北是不是比咱们这儿要暖和?”
“是。”
“那西北有什么好玩的吗?”
“没有。”
“那你这一趟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吗?”
“没有。”
眼看着孙霁还要问,谢瑾直截了当地说:“西北风挺好喝。”
孙霁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上:“啊?”
谢瑾抱着逗逗孙霁的心态,问道:“卷着黄沙的风,没喝过吧?”
孙霁憋了半天才回道:“也是……没有那样的机会。”
两人一路无言,孙霁小心翼翼观察着谢瑾的表情,可惜谢瑾始终都是冷着一张脸,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温和。
就在即将分别的时候,孙霁忽然感慨了一句:“谢瑾,你变了好多。”
谢瑾驻足在原地,良久才道:“人心本就易变。”
孙霁也跟着停下脚步,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本以为会这么一路走下去,谁知前方的路似乎容纳不了他们三人。
孙霁问道:“你就不想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什么吗?”
谢瑾顺着他的话问:“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也不是只言片语就能全部说完的,”孙霁看着他,“待你何时有空,我细细说与你听。”
“好。”
看着谢瑾牵着马走了几步,孙霁忽然开口叫住他:“谢瑾。”
谢瑾停住,却没有回头。
“如今不同了,你和公主之间最好不要走得太近,今日皇上已经给过你一个警示了,把你晾在一边的用意想必你也清楚。”
也不知这话谢瑾具体听进去多少,在孙霁话落后他便牵着马走了。
谢瑾对任衔月的感情连他自己都说不准,起初他的确是把任衔月当作妹妹,不敢抱着半分非分之想,是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谢瑾有些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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