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雾又冷又阴寒，说出的话也像寒霜一样覆盖在她身上，“该我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科恩垂头，“不是我的错。”
她在这里不是自己的错。
“是的。不该给低于五岁的孩子剪刀，她们时而会做出恶劣的难以挽回的行径，比如剪掉蠕虫的尾巴和腰部，把蚂蚁的触角剥夺。”
“……我不会做那么残忍的事。”科恩说。
她回顾了一下自己的过去，感觉这句话假得出奇，装得离谱。实在是太惺惺作态了……
科恩觉得眼睛干涩，她艰难道：“过去的事情……我很抱歉。”
雾说：“过去无法挽回。”
“那我到底该怎么办？”科恩几乎是吼着回道。
她在这里很脆弱，随时随地都会崩溃。
做什么都是错的。怎么走都很难堪，总是这样。
“科恩，别总对我耍小性子。”
“总？我们不认识。”
“科恩。”雾像是叹了口气，“你在这里，我们已经认识了，连接已经存在了，接受事实吧。”
头痛欲裂，她感觉脑浆正在被飞速搅拌。
科恩追问：“真正的你是谁？要做什么……”
雾没有回答，而是把一个概念重复填鸭式塞进她的意识。
“科恩，接受现实。”
现实……现实是什么？
科恩睁开眼。
血流漂杵，铺天盖地的腥气几乎要把她熏晕过去。
她还在那个祭台上，但是周遭已无生息。
束缚她的铁链和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自己挣脱开了。
这里难以分辨，所有人都糊成了一团。
无穷无尽的红积蓄成了一条河。
河上飘来一个晃悠悠的铁面罩，几乎要被劈成两截。
“咳咳咳……”科恩捂住胸口，那个该死的口铁罩子还是松垮挂在她颈上，但或许是因为施术主人的死亡，已经起不了禁言的作用。
这些……这些都是她做的吗？
科恩试图在这条肉和血组成人工河里找到什么，接着，她在手边翻到了一把卷刃的刀，样式有些奇怪，上面挂着黏糊软烂的人体内部组织……像是劈开的剪刀。
她曾站在丛林的果树底下，用剪刀一个接一个，清脆地折断果子的络脉，篮子逐渐变得沉重。
真的她做的。
她还尝了几个，不喜欢味道，很难吃。
唇齿间弥漫着一股恶心的咸腥味，松垮的口套露出一个空隙，烂坨的肉类可以轻松塞进来。
“呕呕……”
所剩无几的酸水融入进浓稠搅不开的红里。
津液和眼泪一起勾结，黏黏糊糊地淌下来。
科恩跪着，不停地呕吐，直到力竭倒在地上。
她大半个身体都泡在这种液体和肉酱的混合物里，又冷又腥，像在屠宰场。
意识浮浮沉沉，她感觉不到自己还身处于现实。恍惚间，科恩想起了之前在血池里做出的德拉牌肉酱。
德拉牌……她自己取的名字，科恩苦中作乐地自嘲笑了笑。
这下，现实变得和噩梦一样糟糕了。
一直恐惧的东西永远成真。
那些倒下的异教徒，科恩不可避免地想到他们，还有他们流逝掉的生命。
他们每一个都罪大恶极，罪孽深重地该去死吗？恐怕不见得。
有什么具体的天秤能来衡量每个人犯下的罪，之后再降下合适等分量的审判？
科恩从来不认为自己有随意处决别人的权力。
她又感觉浑身都在痛了。
她不比那些倒下的人更配活下去。
还有丹纶和凯希林……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呢？难道也被她发疯杀了吗？
但她没力气再去想别人了。
身体像一块正在融化的黄油，科恩躺在无边无际的血泊当中，不可避免地划向某个深渊。
“哈哈……”她苦笑出声。
这具不争气的身体。
该死的生理反应。
她从未如此渴望接触过。
可耻的液体不断地往下淌，她感觉自己即将，顺势消融进这汪洋血海里。
热和渴，还有一种浓烈到穷凶极恶的食欲。
好难过，好难受。
她想找个人抱抱……最好能啃两口。
除此以外，她别无所求。
“科恩，科恩！”
模模糊糊之间，她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丹纶提起裙摆，走在上方蜿蜒曲折的悬壁上，她的裙摆沾了不少污渍和血迹。
身后跟着的凯希林嘴里骂骂咧咧，“这什么鬼地方，怎么死那么多人？”
丹纶顾不上他，自顾自在前面走。
突然她看到了下方祭坛血泊中的单薄身影，立即喜极而泣，“她在那里！”
凯希林环着手臂，事不关己，“都找到了，那你自己下去吧。”
“不行！”丹纶语气坚决，她伸出手扯着凯希林不让他走，“你跟我一起下去。”
凯希林身上有连接血戮骑士的印记，只有他跟着去，救援的士兵才能感应跟着到那里。
凯希林果断拒绝：“不要。喂喂！你干什么？！”
丹纶单手扯着他往下方祭坛走去，阶梯漫长，凯希林反抗未果，跌跌撞撞，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丹纶几乎是单手拎着他下去的。
凯希林脸色青青紫紫，变化莫测，他根本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养尊处优的贵族大小姐，到底哪来那么大的、非人一样的力气！
简直和怪物一样，之前怎么没见她用呢？！
“科恩，科恩醒醒！”
有点凉意砸在她脸上，科恩睁开眼，对视上丹纶泪眼婆娑的视线，贵族大小姐白净的脸庞脏兮兮，还被划了一条狰狞的口子。
“你……”科恩张口，嗓音非常沙哑。
“谢谢你过来……”她有气无力道，“你的脸没事吧。”
“没事，你还好吗？”丹纶胡乱擦了一把脸，“呜呜呜呜我好担心你……”
“没事……”科恩轻轻捏了捏丹纶的手，“谢谢你们过来找我。”
被丹纶和凯希林发现她泡在这里……第一反应不是庆幸喜悦，而是无休止的恐慌。
好像是竭力维持的平衡被戳破了。她孤身抓着一根浮木漂泊在寂寥漆黑的海上，任何事物都会涌现出来，将她吞没。
丹纶抽抽噎噎。
被迫跟着下来的凯希林靠在一旁的浮纹柱上，他头疼地扶额，“不没死吗，你吵什么？”
闻言，试着把科恩扶起来的丹纶小声嘀咕，“讲话这么刻薄，肯定很缺爱吧。”
“你说什么？”
“呜呜呜呜科恩，他又凶我。”
凯希林：“……”好装好作好想吐。
他翻了个白眼，“你有病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眼下两人对面前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都表现得很平常。
科恩羞愧疲惫地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松开丹纶。
觉察她的疏离，丹纶露出委屈的神色。
科恩解释说：“我身上全是血，太恶心了，不想沾到你身上……”
实际是她很怕现在接触到任何人，因为该死的生理反应，她全然控制不住自己。
“哈……终于来了。”凯希林看向远处另一重入口。
一队铁甲森严的血戮骑士走了进来。
凯希林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立即逃也似地离开了。
丹纶还想继续扶着科恩，不过血戮军的头领走到她身边，轻声道：“……你该回去了。”
丹纶还想挽留，“可是我想和科恩……”
头领打断她，“……殿下，不要总做多余的事情。”
丹纶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最终不得已扭头走掉了。
一旁，科恩虚弱地蜷缩在地上，顾不上别人。
一位浑身甲胄的骑士走到了科恩面前，对方蹲下身。
科恩迷蒙地睁眼，认出了他的打扮出自血戮军。
“还能走吗？”血戮骑士问。
“我可以的，谢谢。”科恩声音微弱，她整个人仍旧恍恍惚惚的。
救援军队来了，这伙疯子邪教徒也被她屠戮殆尽了，没什么可再担忧的了。
科恩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她强行站起来，拖着吸水海绵一样沉重的布料，拿着捡到的破刀当拐杖，试着走了几步，一瘸一拐。
血戮骑士说，“我扶着您吧。”
“谢谢……辛苦了。”科恩连忙道谢。
其实她觉得自己的状况也不是特别糟糕，躺着恢复了一会之后，虽然仍旧意志昏沉，但实际也远没到力竭的程度。
“请问你们有没有搜查过这里的牢房……或许……”科恩斟酌着小声说，“还有些幸存者被锁在牢房里……把他们也放出来吧……如果方便的话。”
对方没有反应，科恩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
血戮骑士突然伸手向她，科恩浑身应激般一抖。对方却只是动作和缓温柔地解下了她脸上的嘴套。
“还痛吗？”他轻轻拂过半精灵颈和下巴细碎的伤口。
“我没事就谢谢……唔……”科恩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接着，她感觉脚下一轻，身体被径直托起来，抱在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怀中。
……
“这附近怎么老一股怪味？”
破败的街口，两个席地而坐的小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另一个说：“别不是死人了吧！”
“死人有什么稀奇的，这地方不是天天死人吗？”
“可是怎么那么臭啊，像烂了发酵的味道……”
“哎呦！”其中一个惨叫了一声。
很快另一个也跟着哀嚎了一声。
她扭头骂道：“谁啊？有病吧？无缘无故拿石头砸人！”
身后黑漆漆的胡同里，缓缓走出一个坚实披斗篷的身影，看着很骇人。
“快滚。”
她吐字清晰冷酷。
两名小贩被吓得不敢出声，立即连滚带爬地卷铺盖跑路了。
“姐。”一道灵活的身影从门里钻出来。
塔尔声音有些沉重，“差不多已经都死了，我们……埋了吧。”
“嗯。”纳祖低低应了一声，她脸上带着厚重的口罩，声音也嗡嗡的，“剩下那几个带到别的据点、至于尸体……尸体我们晚上拖到城外去埋了吧。”
那么多尸体，她们估计得忙到天亮了。
纳祖继续道：“还有，这几天出行这里做好防护，当心也被感染，如果附近有商贩乞讨的靠近，一律把他们赶走。”
塔尔点点头，“好……姐，你去哪？”
“医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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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血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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