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破小走到静斋阁很近。
苏阿姨很关心她，说雨停了，买了新菜烧给她吃。
崔莺莺是却之不恭，非常愉快地应下了，只是心里难免狐疑。
该不会是章俭的意思吧？是借苏姨在暗示她有一段时间没回去了吗？
并不是她疑神疑鬼，过于敏感，只是她早就明白人本身也就是那么一种动物，经不起细看细想。
好在章先生到底也不像是控制欲很强的人，毕竟当初看苏黛儿和屈世和之间也不像是一天两天了。她稍稍安心，只是人也不能太贪心，苏黛儿那晚的手足无措仍令她记忆犹新。
不管怎么想，她还是决定听从阿姨的建议。
金玉一堆，她总是要取舍的。
巴山夜雨，这一整夜过去，残雨变沟渠，砸得窗台处的塑料棚啪啪响。可纵然是这样的动静，赵松云还是没醒。
崔莺莺解了一会儿绑着他的绳子，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近乎自言自语地疑问。
“当时我是绑的死结吗？”
她不可能知道姜堰的贴心之处，于是这个问题也不会有答案。
崔莺莺想了一会儿，觉得许是赵松云实在不幸运，在挣扎的过程中反而让绳子越来越紧了。这样一想她不免有些心虚，赶紧到逼仄的厨房间拿了把剪刀来把绳子剪了。
经过了这样的折腾，赵松云居然还是没醒，看来真是累极了。
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崔莺莺轻轻掩上门，最后往里面看了一眼。
他正无知无觉地睡在地上，原来他睡着的样子是这么的.....无害，他的眉头微微皱着，不知道是梦到什么了，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崔莺莺忍不住想到了赵松云清醒时的样子，他通常不说话，锐利的眼神扫过来就足以把人钉在原地，像一只桀骜的鹰。
她一面下楼，腾出手回复着姜堰的信息。
【不用来找我，我东西都收拾好了，之后都不在这边了】
一面继续想着鹰这个联想。
据说熬鹰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驯化。
*
下过雨的早晨并没有那么热，她走在路上，闲来摸了摸歪脖子柳树垂下来的枝条。
从前她并没有这种闲心，这个地方给她印象最深的当属是糟糕的地下排污系统，每次一场大雨过后，她总是不知道下一步该落脚到哪里。
“欸，美女，美女——”
崔莺莺回头，一个男人追上来，她抓了抓手袋的绳子，然后松了手，“是有什么事吗？”
打量着面前这一类难以分辨年纪的20—30岁的男人，她尽量笑得友好，心里却纳闷。
“你晓得×江路怎么走吗？”
“啊，我对这边也不熟，不太知道呢。”
“好吧......”男人走了几步，终于还是不太甘心的回了头：“我可以加你个微信不？”
呵，她就知道。崔莺莺笑得愈发温柔了：“不好意思啊，我手机刚刚没电了，我跟你说号码，你加我，我回去充好电就同意可以吗？”
男人被她笑得一愣，崔莺莺已经念了一串号码了他才反应过来，他腆着脸追问：“不好意思，美女你能再念一遍吗？”
老实讲，看得她有点反胃。
回答他的却是一道男声：“这位先生，她说她不想要随便加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你——”男人一下子哽住了。
声音听起来耳熟，她掉转头，果真是一张熟面孔。
叫什么？崔莺莺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手机壳，还是没想起来。按理说她的记性并不差，但是人性如此，落魄时有枣没枣打一杆，稍微有些底气了再对陌生人荷包权势的惦记这方面难免会惫懒些。
肖礼已经将那人打发了。
他穿得很正式，这么热的天依然是西装革履，这副非常老派的样子让她的记忆回笼了一点。
那天晚上，她和陈璨曾经受用过他的红酒。
但也仅限于这么一点，崔莺莺看着他：“这么巧，又碰到了，这次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话虚伪，她脸上也没什么动容的神情。
肖礼却不居功，有些涵容笼罩似的：“小姐言重了。”讲完了才觉得有些不近人情，画蛇添足般缓解气氛：“前段时间曾有过一面之缘，今天倒像是又经历了一遍。”
他那天晚上多饮了一些酒，冲动之下想要这位小姐的名片，不太礼貌，她和她的女伴大抵是心情好才没跟他计较。
事情虽然囫囵地过去了，却叫他记了好久。
也没想过世上真的有缘分这回事，他才回国不久，曾经的师兄因为新评了职称已经三次邀他一聚。他今天是实在没有托辞，这才来了师兄任职的渝州师范，不想等红绿灯时便看到崔莺莺的侧脸。
是她？
与那晚咄咄逼人的醲艳不同，今天的她却像是白玉兰，薄而亮，他不由自主的放慢车速缀在她身后。
果真是她。
待确认之后反而迷茫了，是她，是的。那又怎么样呢？那天晚上已经吃了闭门羹。肖礼还没来得及沮丧，纠缠崔莺莺的男的就登场了，这下就容不得他纠结了。
崔莺莺听他说又经历了一遍，知道他是借着这次的事为上次的事道歉，她笑了笑，真是非常典型的文明人的驯良。
“不，”她摇头，语气很恳切：“你们不一样。”
这两件事在她眼里其实完全画不了等号。天有十种美意，人有十种阶级，秉性如她，物化一切人。
说一点稍微反常识的想法，如果非要拒绝一个人的话，那崔莺莺一定会选择拒绝‘精英’，而不是拒绝Diors，所谓穷则思变，说的正是一个人到了极点就会做出改变，大部分人都是走投无路了才会放弃应该有的秩序。因为正是这运行的秩序才让他们走投无路，翻身无门。
精英哪怕是被她的拒绝而触怒也不太会发作，并不是一种体面，而是他们拥有的太多了，为了这点小事，不值得。
底层的男的本来就生活在高压锅里，事事不顺心，压死骆驼的是最后一根稻草，一点小事会点爆他们也不至于难以想象。
加个微信又怎么样，毕竟，又不是不能删。
肖礼没有读心术，只能看到崔莺莺听他讲完之后恬淡地笑了，有一种很原始的干净。
事情到这里也就该完了，他踟蹰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耳根子却先红了，好在并不明显。
但其实明显的话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崔莺莺并不会看到，她已经转身走了，留在这里的只有她身上那一缕极其浅淡的香气。
蓝天白云，绿的树在风里娑娑地摇着。
像是谁的心一样。
鸣笛声刺耳，肖礼回头去看，后车在骂骂咧咧地探出窗外埋怨他的车挡路了。
他只得去挪车，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崔莺莺的影子正消失在路口的转角，一点裙摆的翩跹并不能勾起他的遐想。
反倒是让他叹了一口气，有点怅惘似的。
*
酒醒了之后，沈妥到底是没有那个胆量。
话说回来，一个真正精打细算的人又怎么会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的未来呢？
他心碎是心碎于同崔莺莺的美梦消散，同时坍塌的还有他与之构想的美好未来。说到底，他到最后也没有学会怎么爱人，这些都是他一个人的事，他自恋地把自己的人生当成锦，那么崔莺莺的存在无疑是锦上添花。
可惜他还真以为自己是戏假情真。
听到姜堰无意间提起赵松云这两天似乎身体并不好，他不由得揣测起来：或许赵松云就是用这种反差感很强的虚弱勾起了莺莺的恻隐之心。
他忽然间有了别的想法。
沿着这条路右转，走到底再右转。
赵松云把硬币揣在口袋里，每走出一步，硬币都在他的口袋里哗哗响。贴得近，沿着他的骨头一直传到心脏，他手上被绳子勒过的地方开始发痒。
右转。
一阵钝痛忽然袭击了他，他直直地倒在地上。
又一拳落在他身上，剧烈的晃动之下，叮的一声，一枚硬币从他的身上掉下来，一直滚出去很远。
硬币终于停下来，露出来数字1的那一面。
1
这一切都让赵松云感觉很糟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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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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