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天音寺,一盏青灯如豆,静得仿佛能听见月光落地的声音。
李月媚独自坐在净心阁内,指尖悬在的琴弦上,月光穿透琉璃穹顶,在她发间凝成霜色光晕。
这架古琴传承千年,琴身是雷击木所制,弦丝乃混沌青莲的根须所炼,历代唯有掌门可奏。
月光穿透云隙,在琴面上投下细碎光斑,她忽然停下,低头看着琴,今夜弦音不对。
弦音沉浊,似有无形之物压在琴上。她蹙眉,指腹轻抚第三弦。
“咚。”
本该清越的宫调,却发出一声闷响,如叩黄泉之门。
檐角雨滴穿石声忽远忽近。一滴,两滴……她忽然想起《天音秘典》所载:弦沉半音,天机示警。
她咬破食指,血珠滚落琴轸:“以血为媒,请律通玄。”
第一声弦动,青灯骤熄。
第二声弦颤,经卷无风自翻。
当第三声弦鸣响起时,李月媚的神识已被拽入一片混沌。
虚空之中,两朵巨莲纠缠而生。
红莲业火焚天,瓣如血刃;白莲净世生光,蕊凝霜雪。它们的根系同出一源,深扎进混沌青莲的残骸里,纠缠成禁忌的图腾。
“这是……”画面陡然碎裂。
红莲化作玄甲男子,劫渊戟劈开三十六重天,白莲凝成雪袍神君,终雪鉴射穿万丈混沌。当双莲即将合拢时,虚影中隐约现出模糊金光的侧脸。
“双莲合道,秩序更迭……”
李月媚瞳孔骤变,指尖琴弦猝断,血珠飞溅在掌门印上,喉间涌上腥甜,“铮”然两声,商弦、羽弦齐断。
紧接着,“轰!”的一声!
天雷劈穿屋顶的刹那,她看见雷光里缠绕着细密金纹,扭曲成锁链形状。
那是天道禁制的具象化。
对面屋檐上,沈灼渊手中的冥照灯突然爆出黑焰,他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不耐烦道:“啧,麻烦”
阁内李月媚试图躲避天雷,却被气浪掀飞,后背撞上经书架,百卷《妙法莲华经》簌簌燃烧。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抹去眼角血迹,第二道雷劫接踵而至,却在那金线锁链中看出端倪。
她染血的唇角扬起:“原来如此……所谓天罚,不过是……”
“咔嚓!”
第三道雷劫贯顶而下,灵台如遭万针攒刺。素白道袍绽开血梅,她却仰头直视雷光,任由天道威压碾碎护体灵气。
阁顶传来一声瓦片轻裂的轻响,李月媚尚未抬头,便见一道青影踉跄跌入,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松柏混着酒气的风。
酒葫芦自他腰间脱落,咕噜噜滚至琴案下,浓烈的酒香霎时溢满室内。
“哎哟,这破瓦怎么还打滑!”沈灼渊揉着后腰起身,玄色束袖上沾满草屑,发间歪斜的木簪将坠未坠,像个醉醺醺的浪荡子。
他眯起凤眼,目光在焦尾琴上一扫,忽而抚掌大笑:“妙啊!血染焦尾,琴魄自成,这位仙姑是要炼器?”
李月媚瞳孔猛地一缩,却在看清来人时,紧绷的肩线微松。这般不着调的模样,不该是红莲主现世。
她的唇边不断溢出鲜血,掌心抵着心口,可指缝间渗出的血已染透衣襟,显然回天乏术。
闻声赶来的弟子孙鸢刚踏入内室,便双腿一软,瘫跪在地。
焦黑的琴案旁,李月媚狼狈地伏在地上,七窍凝结着细碎的血晶,最诡异的是,她嘴角竟噙着一抹释然的笑。
少女手中的经卷“啪”地坠地,惊起檐外几只寒鸦,她颤声唤道:“师……师父?!”
李月媚双眸微缩,指尖刚触及琴身禁制,九道紫雷已撕裂穹顶,裹挟着毁灭之势轰然劈落。
而那雷光中,隐约有一道冰晶长弓的虚影一闪而过。沈灼渊猛地扑向呆立一旁的孙鸢,右臂硬生生扛下一道雷火,衣袍瞬间焦黑一片。
“雪尊大人救命啊!”他拖着哭腔高喊,掌心却悄然凝出一缕金红焰光。泼出的酒液在空中结成水幕,堪堪挡住劈向孙鸢面门的最后一声惊雷。
李月媚的广袖已染成血色,她死死攥住孙鸢的手,沾血指尖在少女掌心画出半个扭曲符号:“天……道……”
断裂的掌门印碎片忽然悬浮而起,竟自发拼合成一朵混沌青莲的初绽之态。然而仅仅三息之后,碎片再度崩散,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霜雪气息席卷而入,无烬雪的身影瞬息而至,二十四忏玉链倏然展开,如屏障般将孙鸢护在其中。
他指尖凝起疗愈术法,可还未触及李月媚,她的身躯已化作点点光尘,随风而散。
唯有一缕银白发丝,如执念般缠绕在无烬雪的手腕上,久久不散。
闻声赶来的众弟子僵在门口,面色惨白,无人敢上前一步。
孙鸢跪倒在地,徒劳地抓向空中飘散的微光,却什么也没能留住。
她颤抖着握紧师父留下的掌门印碎片,泪水砸在焦黑的琴案上,嘶声哭喊:“师父……师父!”
黄画收起法器,急忙上前扶住崩溃痛哭的孙鸢,眼眶微红,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低低唤了一声:“师姐……”
“这纹样倒像南街王瘸子烤煳的糖画。”沈灼渊突然插话,焦黑的指尖戳向孙鸢掌心,“上月他非要给我画个龙凤呈祥,结果……”
他话未说完,忽地“哎哟”一声,转头哀怨道:“雪尊大人,您踩着我的酒葫芦了!”
无烬雪垂眸看着滚落脚边的葫芦,面容映着残存雷光。他广袖轻挥,霜气瞬间冻结仍在震颤的琴弦,却在触及那个音律符号时骤然消融。
沈灼渊盯着无烬雪袖口被灼穿的细小孔洞,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梵音禁术,私窥天机。”无烬雪并指点向李月媚消散前最后停留的位置,冰蓝灵力如潮水漫过,试图回溯残存记忆。
然而,本该浮现的灵光碎片却未出现,反而渗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咒纹,如活物扭曲蔓延。
“雪尊,是天罚降临。”江昙的手指轻抚过琴案焦痕,又看了眼跪地痛哭的孙莺,声音沉了几分,“天尊亲自降下的天雷。”
“那意思是说,李阁主在练禁术?”卫子谦忍不住插了一句,话刚出口便觉不妥,连忙摆手,“我、我瞎说的。”
“咳咳咳!”
沈灼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血沫溅上衣襟。他踉跄歪倒在孙鸢肩头,状似无意地拂过她的后颈。一缕业火悄无声息地燃起,将正在成型的金丝咒印焚为灰烬
“小丫头扶我一把,”他虚弱地哼哼,声音里带着几分夸张的痛楚,“这雷劈得我脑仁疼……”
孙莺胡乱抹了把脸,和黄画一左一右将他搀起,随后上前向无烬雪深深一礼:“雪尊……”
“窥探天机,天尊亲自降下天雷,”无烬雪手指轻抬,一朵白莲虚影落在她额前,随即化作流光没入神识,“莫要再糊涂。”
孙莺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弟子谨记在心。”
莲香浮动间,无烬雪已转身离去,雪色衣袂掠过青玉地面,未留半点尘埃。
沈灼渊急忙一瘸一拐追上去,在回廊转角处,无烬雪终于停下脚步。
“何事?”
“雪尊真是偏心,”沈灼渊委屈地扯了扯自己焦黑的袖口,“为何只给那小丫头疗伤,对我却视而不见?”
无烬雪身形微顿,目光扫过他脏污的衣袍,还有被雷火灼得焦黑的手指。再抬眼时,正对上沈灼渊那双含着水光的凤眸。
这人装委屈的本事,怕是三界难逢敌手。
净世流光倏然绽放,将沈灼渊层层包裹,转瞬间,疲惫与伤痛尽消,连破损的衣袍都恢复如新。
“可满意了?”
沈灼渊活动了下筋骨,凑近半步,笑嘻嘻地挠了挠头:“谢过雪尊大人。”
发梢擦过无烬雪肩头时,一缕暗香悄然萦绕。
无烬雪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时,月光在他银白的长发上流转,宛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
丑时已至,星河低垂,沈灼渊踏出房门,身形一掠,便独坐在竹枝梢头。
月色如霜,映出他指尖那枚天音寺掌门印的碎片,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似在把玩,又似在思索。
冥照灯的焰光映出雷劫重现的虚影,当画面定格在终雪鉴的弓影瞬间时,他嗤笑一声:“……老东西,还是这么爱玩借刀杀人。”
不远处,无烬雪隐于云层,手中冰镜术映出沈灼渊的一举一动。镜中,那枚掌门印碎片被三味火焰舔舐,竟渐渐熔成金粉,随风飘散。
他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冰镜泛起涟漪,那火焰的颜色……
“嗖!”一片竹叶破空而来,直射云层,凌厉如刃。沈灼渊懒洋洋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几分戏谑:“上面的蚊子,盯够了没啊?”
“……”
无烬雪挥袖击碎竹叶,碎末却未消散,反而在半空中凝滞,须臾间拼成一行字:三刻,东厨见。
他当是沈灼渊发现了什么线索,待他踏进厨房,灶台温着一碗醒神汤,热气袅袅,药香清苦。
只是……
无烬雪垂眸,碗底沉着几颗莲子,圆润饱满,却颗颗未去芯。他静立片刻,转身离去,衣袂拂过门槛时,带起一缕微不可察的风。
沈灼渊斜倚在青瓦之上,指间酒壶微倾,琥珀色的酒液映着月色滑入喉中。
他低笑一声,眼底映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却未再动,只由着夜风拂过衣袍,任这一场无声交锋散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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