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祝芙在祝蕖的言词之中逐渐拼凑出了一个荒诞的故事,也从她面无表情的平平语调之间窥见了一些无语和郁闷。
难以想象自己失去的记忆竟然如此……精彩,如此令人咋舌。
“……我知道的就是这样。”祝蕖长舒了一口气,好像是又经历了一遍,不愿细想,迫不及待地逃脱。
祝芙微不可查地松了心头绷紧的弦,从床头柜上拿起水杯,问:“喝水吗?”
水杯里并没有水,祝蕖颇为无语地睨了一眼,起身接了一杯水,还给她,“你喝。”
祝芙舔了舔唇,没有和她客气,接过水杯小口啜饮。胃里依旧不舒服,她没敢多喝。
“你刚才好像有点紧张?”祝蕖突然开口问。
祝芙捧着水杯,缓缓点了点头。
她没有诧异她的敏锐,她们以前也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出彼此的情绪变化,好的或是坏的,只是后来,那些不曾道明的误解堆砌成越来越宽的隔阂,她们谁都不愿服输,谁也不愿先开口,间隔自然就越来越远。
“为什么?”
“虽然我有些讨厌你,但自认为没有卑劣到饥不择食,和亲姐姐抢男人的地步。”
失忆后的祝芙变得更加坦诚。
四目相对,又先后移开目光。
中央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和窗缝里挤进的嚣闹风声交错,房间里吵得有些冷清。
祝蕖抿着唇,把目光转回去,犹豫地问:“你为什么讨厌我?”
祝芙没有回答,反而问她:“我一直很好奇,你这么多年不觉得委屈吗?”
“什么?”
“他们对你的婚姻、事业、兴趣爱好、乃至人生全方位的操控你就欣然接受吗?”
“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像个傀儡一样。”
这是祝蕖第二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一句问话。
她虽然失忆了,可言辞依旧犀利直接,轻而易取就戳破了她的伪装。她低下头掩盖自己的难堪,倔强地反问:“那你呢?这么多年装作玩世不恭不委屈吗?”
“这就是我讨厌你的原因,”祝芙把话题绕了回去,“明明心里有怨言,可却什么都不说,还要塑造出一副甘愿自我牺牲的伟大模样。”
“你不也是吗?”
“我可没有,”祝芙轻佻地勾起嘴角,漫不经意地摆手否认,“不要擅自把我臆想成一个小可怜,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
“是吗?”
“好吧,最开始的确有些不甘,”祝芙耸起肩,“可后来我想开了,我的那些稳固的友情和精彩的爱情完全可以代替这微不足道的亲情,至于你说得伪装,也不全是,我只是挑了一个最直接干脆的方法来规避那些未知麻烦而已。”
“你也知道,和别人吵架真得很麻烦。”
“那你为什么又要大费周章地进入循迹?”祝蕖还是不信。
“大费周章吗?”祝芙歪着头不解,“听你的描述我应该是顺水推舟,成心给你们添堵。”
坦诚,但依旧不讨人喜欢。
祝蕖撇了撇嘴,抱着手臂撇过头,闷闷不乐地说:“所以你很早就知道他们的偏见了?”
祝芙挑着聊天对话框回复,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知道,初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祝蕖顺着她的话思考,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指甲尖端,娇嫩的指腹划过一道道刺痛,脑海里封存的记忆逐渐清晰。
难怪她初中的时候成绩开始慢慢退步,难怪她们之间越来越疏远,一切都有了原因。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们小时候拉勾约定过永远没有秘密的。”
或许是因为祝芙失了记忆之后态度收敛,不再动不动的嘲讽,让祝蕖幻想到了过去,久违地生出了一些她很乖顺的错觉。她用力地掐着指腹,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道出这些年来瞒下的委屈。
“有吗?”祝芙一直低着头,手指飞快得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留下一句轻飘飘地反问,“说了你敢反驳他们吗?”
“……”
“乖、乖、女。”祝芙终于抬头,嘴角挂着她最熟悉的轻嘲,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终究还是幻想。
她依旧是那个顽劣的祝芙。
祝蕖无力地扬起嘴角,眼神黯淡。
“难道不是吗?”祝芙挑起眉梢反问,“直到现在,你早已经成年,依旧不敢反驳他们的任何意见。”
“因为没有必要,”祝蕖短暂地闭了闭眼,声音又变得冷清,“你毫无顾忌地放弃了家族企业,那只有我来承担起这个责任……”
“很重要吗?”祝芙把手机扔在了床上,倏地靠近拉住了她的衣襟,她没有防备,上半身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她直勾勾地看着她,锐利的目光毫无遮掩地近距离探入她的眼底,压着嗓音不悦地说,“家族企业很重要吗?比你的梦想更重要吗?你小时候不是说过要当大画家吗?”
“有吗?”祝蕖学着她说得话,一指一指地掰开她攥着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坚定地说:“很重要,很重要!”
“你以为你那个酒吧的启动资金,玩乐队烧的钱,甚至玩男人的钱是哪里来的?”她冷着脸后退了一步,颤声道,“是你口中不屑一顾的家族企业,我和爸一点一点积累扩大稳固起来的。祝芙,我没有你那么理想主义,也没有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浪漫情怀,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的身上。”
“也不要擅自臆想我很可怜。”
祝蕖摔门离开。
VIP病房在长廊尾端,贴着窗,萧索的冷风绵绵密密地穿梭往来于纱网之间,无形但沉重,压得她透不过气。
她抱着膝盖蹲在一边,目光失神,眼角噙着泪,在眨眼之际滚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泪水模糊了视线,两道瘦小的身影在朦胧之间,祝蕖听见一道稚嫩的女声,“长大了我要当……”
“……最优秀的歌唱家,”年幼的祝芙握着拳,信誓旦旦,“年年,你呢?”
小祝蕖想了想,“我要当大画家!”
小祝芙嘟着嘴,“那我们就不能天天在一起了。”
“为什么呀?”
“因为我们会很忙呀!”
“那我们会变成不认识的人吗?”小祝蕖着急得拉住了她的手,“芙芙,我不要不认识你,我不要和你分开。”
“我们是姐妹,永远都不会分开。”
“那我们拉钩,”小祝蕖勾起她的小拇指左右摇晃,“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年年和芙芙会永远在一起,永远没有秘密!”
“拉勾!”
耳畔清脆的声音把她拽出了幻境,祝蕖拭去眼泪,恹恹地搭着笑。
长廊上,两个小女孩勾着小指跑向远处,轻松愉悦的笑声落在身后,浮游在冷萧之间。
祝蕖托着缓慢的步子,沿着她们的轨迹离开。
-
祝芙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直到看得眼睛酸涩才闭上了眼睛。
她和祝蕖本质太像,倔强,都在等着对方服软,又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柔软,所以只能在胸前竖上尖锐的矛。每一次试图靠近吐露心声,最后不是草草收场,就是两败俱伤。
创伤的后遗症还在持续,脑袋里偶尔像是推土机碾过,难受得要命。
空白的记忆占据着脑内的空间,像是虚无的假象,祝芙试图通过祝蕖的复述回忆,头却反而疼得更厉害。
她烦躁地端起水杯,猛地喝了一口水。
水已经失了温度,冰冷的液体滑过咽喉,落入胃里,下一瞬又被全部呕了出来。
祝芙一手撑着床沿,一手压着胃,探出身体弯着腰。胃持续痉挛,吐无可吐,胆汁酸水黏在口腔壁,时刻提醒着她的狼狈。
手臂没了力气,她只能趴在床沿平复着心跳。
“芙!你怎么了?”梁娇娇把袋子脱手放在了床尾,疾步走到她的身边轻拍脊背,担忧地蹙着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她惨着脸,无力地摇了摇头,倚靠在枕头上,微微勾起了嘴角,朝着门口的方向摆了摆手,“你也来了。”
“姐夫。”
“他……”
“我不是你的姐夫。”孟知聿打断了梁娇娇的解释,没有看她,自顾自地拿起水杯,接了水递给她,然后支棱起桌板,从保温袋里一一取出保温盒放在她的面前,“吃吧,都是你喜欢的口味。”
梁娇娇左看右看,自觉后退了几步,把空间还给了他们。
想到微信里暧昧贴近的聊天记录,祝芙看着清淡的菜式,终于有了一些“两人关系匪浅”的实感。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温水消了一些口腔里的不适,胃也安静下来不再闹腾。
孟知聿接过她手里的水杯,这个动作就像是做了成百上千次一样,自然而然。她撩起眼眸,瞥了一眼,转向梁娇娇,疑惑地问:“他不是?”
梁娇娇点头,“不是。”
她又转过来,微微仰着头,眼睛湿漉漉的,眼尾晕着浅粉色,看着格外的无辜。
“那……你是谁?”
“我们关系很好吗?”
“很好。”孟知聿点头,把勺子塞进她的手心,面不改色地抿了抿唇。
他的耳尖泛着不明显的红,祝芙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觉得有趣,虽然已经从祝蕖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可她此刻还是明知故问:“有多好?”
“我也是你的男朋友,昨天我们还住在一起。”他清了清嗓子,别扭地看着她,声音很低。
耳朵肉眼可见的变红,祝芙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转头望向梁娇娇,“他也是?”
“是……吧。”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因为你让我乖一点,不要被其他男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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