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11月,南星落村
何渡猛然睁开双眼,熟悉的房间让他双目放空,他坐在床边大口大口呼吸,单层玻璃结着银霜。
窗外月色朦胧。
屋里似乎摆着一台黑白电视机,纯木头打造的家具,桌子上摆着红色暖壶,几本翻的极旧的书本零零散散躺在桌子上,桌面上有台灯,绿色铁皮灯罩,青蛙造型模样,青蛙脸看起来憨厚老实。
黑暗中,何渡看得不太真切。
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让何渡心中掀起一阵波澜,原来,人死后,心中的执念竟然是自己年少时。
地府,也会如此亲切吗?
突然,门外传来一道微弱的声响,似乎有人在议论什么。
何渡掀开被子,熟练套上棉裤毛衣,光着脚下地。
“这件事对小渡伤害太大了。”
——是姥爷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何渡忍不住红了眼眶,死死捂住嘴巴,紧紧靠在薄木板上,任由泪水灌满眼眶。
——姥爷
疼他入骨的姥爷。
二十年没听到过姥爷的声音。
死后,他还能能听到姥爷的声音,也算死而无憾。
“逍遥,我知这件事对小渡伤害大,可我们能怎么办?小渡还是个孩子,他怎么能养孩子?”
“那晚的事情,很明显是陷害。”
“小渡向来乖巧懂事,从不惹事,他不会胡作非为,变成这副模样,该怎么活?小渡如何接受。”
姥姥李英莲小声抽泣。
门板是不隔音的,屋外的声音何渡听的一清二楚。
“打掉。”何逍遥沉声。
“不可!”李映莲急匆匆道:“会对身体造成伤害,小渡体质特殊,钱咱们就不说,你不是问过了,现在打胎技术不好,不小心就会一尸两命,这不是我们要的结果,我们要小渡活,好好地活着。”
活,而非死。
他们做长辈的要顾虑更多。
对面将声音压低了,嘀嘀咕咕说什么,何渡听不到。
从几句话可以得知,他好像又怀孕了,打胎会一尸两命。
可是……
他记得他十八岁那年怀孕的,他记恨姥爷不给钱不让他打掉孽种,让他嫁给谢煞,逼着他生下□□犯的儿子,他恨了姥姥姥爷二十多年,恨明明有钱,却让他生下这个耻辱,在姥姥姥爷死时,大姨央求数次,他也狠心不肯回家。
老俩临死前,也没能见到何渡最后一面。
何渡遗憾太多,多到数不清。
他活了四十年,欠的东西太多,对不住的人也很多。
——炮灰的命运便是如此!
——你本该早死的命格,作为主角的对照组,活到现在,是你的福气,莫要不知足。
扑通!何渡脑子一片空白,靠着木板门的身体承受不住咣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动静巨大,把门外说话的何逍遥李映莲吓一跳。
“吧嗒”一声,屋子被点亮。
那根从灯上垂落下来的绳子末端被李映莲握在手中。
“逍遥,背小渡去卫生所。”
紧跟其后的何逍遥止住脚步,看着躺在地上的何渡面色苍白无血色,首先反应过来的李映莲当机立断做出正确理性的决定。
何逍遥动作利索,背起何渡就往外走。
李映莲在原地转了一圈,搬着凳子从最高处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布袋,布袋里放着这几年辛苦存的存折,甭管三七二十一,着急忙慌塞在怀里撒腿往屋外跑。
我滴个老头子。
看病怎能不拿钱!
-
南星落,北边卫生所
白绿色的墙壁,走廊两处充斥着淡淡地消毒水,何渡身着单衣躺在病床上,他是被消毒水的气味弄醒的,入目就是一片白,无人知晓,他最厌恶这个气味。
打心底里厌恶害怕。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眯着眼睛着看向他,声音温柔如水,“醒了?你可是卫生所的奇迹,从医多年,从未见过你这种的病人。”
男子估摸三十来岁,眼神正气凛然,目光落在何渡扁平的肚子上,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戴着口罩都能看出他憋得通红的脸。
何渡挣扎着坐了起来,低声问:“地府,也会有医院吗?”
他被程光推下高楼,作恶多端的他也会有白衣天使来救他。
他可真是命好啊!
“唔,乱说什么?”医生冰凉的手掌贴在何渡温热的额头上,奇怪道:“也没发烧啊,怎么还胡言乱语,乱说一通,地府?什么地府?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何家小子,你体质特殊,不是不给你打胎,而是你不适合打胎,别生家里人气,一尸两命我们也不愿意见到,你家人在外面等着你,要见一面吗?”
家人?姥姥姥爷吗?
何渡眼中出现一丝光亮,他问:“可、可以吗?”
他还能见到姥姥姥爷吗?
在何渡心里,说明怀孕?什么一尸两命,通通都不重要。
他迫不及待要见到姥爷他们。
医生闻言无奈摇头,这孩子果然傻了,虽说这件事情足以惊动全球,但也不至如此,作为医生,他很有职业教养。
他说:“可以,你先躺着,我让他们进来。”
医生出去不多时,何逍遥和李英莲两人并肩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冷脸女人,穿着藏青服装,脚踩同色布鞋,黑色长发高高盘起,脸上化着淡淡地妆容,不苟言笑,望过来能把何渡刀死,他下意识低下头,心虚不敢看她。
女人叫何春花,是他大姨。
二十世纪标准的女强人,可惜命短幅薄。
何春花越过爸妈,径直走到何渡面前,不给何渡躲闪机会,一把揪住他耳朵,冷声道:“想死了?”
何渡以为在地府被揪不会疼。
突然其来的疼痛,让他瞬间飙出生理性眼泪。
他拼命摇头,他不想死。
但他已经死了。
何春花见状,松了手下力道,依然揪着他耳朵不放。
“何渡,你妈妈死的早,我是你大姨,也该管你,你不该将错全部推在姥姥姥爷身上。”
“现在这样,我也心疼,可我们应该解决问题,不是动不动拿死来威胁我们,你的命你自己最该疼惜,遇事就死算什么男子。”
“这孩子……大不了生下来。”
“大姨同你一起养大。”
她何春花不怕丢人,不怕有个会生子的外甥。
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
她拼死也会护着。
何逍遥:“小渡,你恨姥爷也好,姥爷总要为你着想。”
何渡生来体质特殊,怀孕这事本就让人难以接受,何渡一时间接受不了,他们都理解,自己养大的孩子,他们怎会不心疼。
何渡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苍白的脸像纸一样透明,那滴泪不止落在地上,也落在他们几人心上。
何春花下意识收手,冷着的脸有一瞬龟裂。
她的表情差点就憋不住了。
“呜呜,姥姥姥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四十年的委屈在此刻爆发,何渡心想,死都死一回了,再让他任性一回吧。
哭就哭吧,不丢人。
何渡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何逍遥向来乐呵,随心所欲,见心尖上的外孙哭成如此模样,不免也伤感了一瞬,他说:“小渡不哭,你还年轻,没对不起姥爷。”
何渡一听,哭声更大了。
他都四十了,还年轻个毛。
就是他的错,要不是他任性,姥爷也不会死不瞑目。
“是啊是啊,小渡今年才十八,我们都不会怪小渡,小渡独自一人承受这些苦难,心中害怕才会如此。”李英莲出声恰到好处。
何渡耳朵竖起,哭都忘了。
他指了指自己,不确定地问:“我?十八?”
这时,一个小萝卜头冒了出来,头上扎俩冲天辫,朝何渡做了个鬼脸,“何渡哥哥笨,十八岁了还哭鼻子,小华都不哭鼻子。”
何春花没好气看向女儿,给她翻了个白眼,“闭嘴吧你。”
方华冷哼一声,气呼呼转身。
哼!她再也不要离妈妈了,妈妈凶她这个小可爱。
何渡眨了眨眼,脑瓜子嗡嗡作响,一时间分不清梦境现实,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大姨,今年几几年。”何渡问在场年轻又美丽的何女士。
这是难道不是地府吗?
何春花:“1990年11月3号。”
咔嚓!
何渡脑中的那根弦又崩了,1990年11月3号。
他到死都不会忘记这天。
——是他查出怀孕那天。
也是他记恨上所有人的一天,好好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在他的成功作死下,落得个家破人亡,众叛亲离,不得好死的下场。
这样,他岂会不记得。
“小渡,你是不是不愿说出那个人是谁?”何春花还惦记那件事,她目光炯炯,蹦出的光仿佛能将“那个人”给活生生刀死。
要是让她知道是哪家该死的小伙子,她一定让他有来无回。
何渡倒吸一口凉气。
下意识哆嗦一下,心中却替谢煞说了声自求多福,还没来就得罪了他家里最亲爱最有话语权大姨。
现在,他也明白过来了,真是苍天开眼,给他了一次机会。
重回1990。
何渡不自觉摸向肚子,这里孕育着一条鲜活的小生命。
上辈子他视为耻辱。
生下来不愿多看一眼,更不会去爱他,而这辈子……
他会好好爱这个孩子。
“小渡?”何逍遥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大姨问你话呢。”
何渡放软语气,“大姨。”
“我不会任性妄为,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不要伤害他。”
这不是谢煞的错。
他和谢煞都是受害者。
何渡自小生的白白嫩嫩,五官精致,杏眼水光涟漪,唇红齿白,天生冷白皮怎么晒也晒不黑,是南星落村地地道道的白净小伙子。
垂下眼眸看起来很是无辜。
让人心生怜惜。
何春花:“瞧你说的,你大姨是那么不知好歹的人。”
“我不该瞒着你们,孩子爸爸是北落星谢家谢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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