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色从小窗蜂拥而来,已经是深夜时分,小黑屋安静异常。除了门外的虫鸣,只剩下轻柔的呼吸声有节奏地起伏。
杂乱的干草铺满了角落,少女靠在凹凸不平的墙面,时不时冷得一哆嗦,浓密的睫毛羽翼似地轻拂,接着陷入更加诡谲的梦境当中。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摁压在干草堆上,那双黑瞳纹丝不动地注视着少女。
冰冷的视线从她微闭的嘴唇一寸寸挪到眉眼之间,最终定格在眼角处那殷红如桃花的印记。
半晌,窸窸窣窣的咀嚼声从干草堆的边缘传来,蓦地窜出来一团灰黑色的身影,浑圆的身体拖着一条锃光发亮的油尾巴,竟是只偷腥的老鼠。
磨磨蹭蹭地冒出大半个身子,觑到面前两个庞然大物,似乎是未察觉到任何危险气息,鹌鹑蛋大小的脑袋胡乱转一圈,又美滋滋地缩下身子啃噬起来。
夜色褪去了一些,突然吱地一声,一滩鲜血从干草堆下流淌出来,凸起的那一团也瘪下去。
油亮的尾巴没多久便失去了光泽,细细的一条彻底融入干枯的草堆中。
腐臭的味道加重了一些,仍在梦乡的少女皱起眉头,身子难耐地在墙面挪动一番,晃晃悠悠地往旁撞进一个坚硬的肩膀。
清甜的气息灌入口鼻,如墨的深眸无端翻滚,源源不断地涌入赤红的潮水,正当瀑布似的黑发被白花花一片接续笼盖。
少女一个闷坑,似觉不舒服,仰头又倒回原处。
空气中涌动着某种陌生的气息,连墙角啃咬的蚂蚁都一股脑地钻入缝隙中,时间一寸一寸流逝着,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外攀升。
温情无意识地揉动眼皮,脖颈一股巨大的酸痛袭来,她发现自己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趴在地面上,目测占据了整个干草堆的一大半。
而清癯的少年此时此刻几乎贴在墙角,温情有些汗颜,昨夜明明是她盛情邀请人家同自己挤在一起,说地上凉容易着风寒,她这小窝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结果却是把人挤得都没有落脚的地儿。
她有些歉意,拍了拍身上灰尘,作势起身:“你饿了么?我替你寻吃食去?”
苏巍:“不用了,我不饿。”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似乎全然没有觉得自己受到不好的待遇。
温情却神情凝重,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你我现在既以姐弟相称,我便会对你负责,你不必同我客气。”
她这话说得慷慨,颇有种桃园结义的义气,只见少年却稍稍歪了头,眸底染了些不甚理解的疑惑。
温情不容他再推脱,只当他是被感动得恍了神,又老气横秋地叮嘱几句,弯下腰就迅速钻出洞去。
现在正巧是厨房忙活的时候,她蹲在窗户下仔细听着动静,估摸着等人走干净了,这才一骨碌溜进去,轻车熟路地在灶台上一顿搜罗。
打包了两个肉包,又看到炖着的一锅瘦肉粥,馋得口水直流,没忍住拿碗端了两勺。踩着有人回来的档口,从窗台一跃而下。
回到小黑屋的时候,也没顾得上衣裙洒了粥,口水吞了几轮,还是把碗递到那人手里。
“你先喝吧,喝不完再给我。”
被塞了满手的少年眼神稍动,视线透过腾腾热气落到温情的脸上。见她明显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
喉结微动,那笑意更浓:“谢谢姐姐。”
温情忍住馋意,僵硬扭头:“应该的。”
闻着粥香,咬下一口肥腻的肉包,温情在门口的位置来回转悠着。时不时嘴里嘟囔两下,蓦地响起门锁碰撞的声音,她凑到门缝,见是个熟人。
“小豆包,是你吗?”
刺眼的白光一拥而入,一个卤蛋似的小男孩出现在门口,冲天的黑发扎在头顶,两只眼睛大大的,圆溜溜的,脸颊赘肉像桃子似的。
莫约十一二岁,长得很是喜庆。
如果忽略他身上横七竖八的脚印和破旧的麻衣,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孩。
“温姐姐,你怎么又被关进来了?”小卤蛋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睛瞥到屋里还有个人,于是踮起脚凑到温情耳边,“韩师姐叫我过来看着你。”
他话里的“韩师姐”是岛上的“□□大姐大”,温情私下里给人取名叫轮胎姐,因为那人胖得腰上像是系了几个轮胎,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使唤别人进行霸凌活动。
而眼前的小豆包,和温情一样,是轮胎姐众多霸凌对象其一。只不过因为个头小打起来不尽兴,有时候会被分派一些任务全当抵扣伤害。
“我被关进来还需要理由吗?”温情摊了摊手,然后把胳膊架在小豆包肩膀上,“要不你透个信,他们下次什么时候关我,我好早点做准备。”
小豆包:“温姐姐,你不会被关傻了吧。”
“好了,寒暄结束。”温情收起笑脸,转头看了眼,见苏巍还坐在那儿,走过去想把人拉起来,转了一圈又无从下手。想到这些天,他似乎一直是坐着的姿势,而且腿上还有伤痕。
脑海中冒出一个猜测:“你…还站得起来么?”
“温姐姐,他是谁呀?”
小豆包从她身后探出头,只看到那人坐在暗处,像一个木架子似的,没有丝毫动静。
木架子瞥了他一眼,说不出什么意味,似乎只是瞥了眼空气。
“无碍。”他这么说着,企图撑着手起身,却终是没有成功,脸上划过一丝懊恼。
温情连忙扶住他的一只胳膊:“我扶着你,小豆包,你扶住另一边。”
“不用劳烦,我自己可以。”他还在推辞,却被温情用力抓住。
少年瞧着清癯,身上重量却一点不轻,温情起初只是扶着他的胳膊,久而久之承受不住,只能转而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小豆包扭头看过来:“温姐姐,你还好吗?”他瞧着倒是轻松得很,但也主动放缓速度。
远远看着,中间那人,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温情身上。
温情咬着牙,额头都冒出汗珠,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又被那群□□发现了去,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苏巍的衣袖,然后就听到少年的轻哼,吓得她连忙松开。
“我碰到你伤口了么?”
“没……”
这话还没说出口,寒风将不远处的交谈声送入耳际,是熟悉的声音,温情心头一跳,和小豆包对上视线。
是韩玟。
他们走在一条小道上,不消多时就会碰个正着。
如果让韩玟知道,小豆包放走了温情,恐怕他们两个都要遭殃。
“这边。”小豆包急中生智,拉着两人躲到旁边的树洞后边,前面长了一些不高不低的杂草,正好能把他们的身影遮个七七八八。
温情扶着苏巍靠在树洞后边,她和小豆包则弯腰蹲着。没多久就看到三四个身影缓缓走来。
为首的那人富态圆润,远远看着像个水桶,上下一般粗,盘子似的脸像摆了几个苹果涨得通红,走起路上不可控地摇摇晃晃,仿佛只要被人推上一把,就能圆润得滚出去很远。
几人并没有注意这边,温情屏息看着他们缓缓离开的背影,正当一口气很快就要呼之欲出,一只兔子从身后灌木丛跳了出来,温情心头一颤,险些要尖叫出声。
但终究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要是换做普通人,应当也发现不了异样。可捉鬼师天生敏锐,饶是外表圆钝如水桶姐,也很快察觉到空气中略显急促的呼吸频率。
温情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再次抓住苏巍的衣袖,事到如今只能掩人耳目,却见小豆包扔下一句叫他们藏好,就径直冲了出去。
“韩师姐,是我。”小豆包尽量平息自己的呼吸声,显出一副狗腿子的平常模样。
韩玟豆子大小的的眼睛往他脸上一瞥,没好气地从鼻腔里哼出中气十足的一声,甚至都不屑于同他说点什么,只是无所谓地招招手。
身后一个跟班就凑上来,恶狠狠地在小豆包脑袋上扇了一下,咒骂声不绝于耳。
小豆包却只是一味捂着脑袋赔笑。
温情怒火中烧,触及到冰凉的感觉,低头看到苏巍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比在他嘴唇,意味明显。
她手无寸铁,站出来也只有一起挨打的份儿。
苏巍是要她冷静下来。
温情能想明白这些,只是短暂的情绪难以疏解,等到人彻底走远,她再次扶着苏巍起身:“你感觉怎么样?我记得前面有一条小溪,要不先去处理一下伤口?”
苏巍轻轻了“嗯”了一声:“给姐姐添麻烦了。”然后任由温情将他的胳膊架起来。
这回身上重量轻了不少。
温情掬起一捧水,先尝了口,清清甜甜的,是没被污染的味道。
“我自己来吧。”
见温情作势过来抡他袖子,苏巍也只是淡淡笑了笑,体面婉拒她的帮助。
温情没强求,干脆就坐在石头上发呆。
等过两天韩玟想起她,日子又要难过起来。过去那些天,不是当沙包,就是被安排干脏活累活。
这样一对比,还真是关小黑屋来的轻松,除了视线不明,气味难闻,至少不会鼻青脸肿,或是腰酸背痛。
“姐姐?”少年声调温柔,很快将她的思绪拉回。
温情回神:“怎么?”
“我清理好了。”他弯起嘴角。
温情却瞥到他后脖颈的殷红:“你身上还有伤?”
苏巍微笑道:“没有。”
“那你脖子上是什么?”
“你看错了。”
也不知他怎的对自己的身体这样不在意,偏偏碰上温情这样的前车之鉴。
“苏巍,你要学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苏巍没吭声。
温情是个急性子,索性站在石头上,比苏巍高出大半截。
伸手去拉他的衣领,是一道狰狞伤口,从肩胛骨蔓延到肩膀,伤口平实,证明主人被伤害时没有一点反抗。
温情叹了口气,没想到苏巍瞧着乖巧,连受欺负也这么老实。
“你把衣脱了。”
少年听话照做,白皙的肌肤无比细腻,比得过上好的白玉无瑕,却布满了横七竖八的新伤旧痕,看得温情触目惊心。
“这么重的伤,你且忍忍。”
她引导苏巍弯腰,凉水从脖劲冲下,顺背部流淌直下。
“我身上脏,没有东西包扎,先洗干净,也会好受许多。”
温情自顾自的说着,眼瞧着伤口被清理了个七八分,就叫苏巍把衣服穿上。
这样一番折腾,肚子早就饿得直叫。
这岛上所有弟子都有统一的住处,无非分个性别男女,同现在的宿舍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不能点外卖,过了饭点就没得吃。
“姐姐要去哪里?”见她四处张望,苏巍看出意图。
“我去那边林子看看有没有果子捡来吃,你在这里等着我。”她说着撸起袖子,再三叮嘱,纤细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少年深色的墨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