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缱绻的尾音尚未落下,迟寒阶的冷笑就紧随而至。
梁霁明笑眯眯道:“很好笑?”
“‘报答’,”迟寒阶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莫名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像是什么骂人的话,“你也看到了,我如今这个样子,你想让我怎么报答?”
“夫妻之间,你说呢?”梁霁明从善如流,“且不说这个,就冲着为夫衣不解带照顾你这么久,险些也累倒了。让为夫瞧瞧,脸白成什么样了,真是我见犹怜……”
又是这种轻浮不堪的模样。
昨日朦胧中感受到了片刻温和与静谧,果然全是错觉。烧糊涂时生出的那点荒谬动摇顷刻间被怒火烧的干干净净。
眼见迟寒阶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梁霁明暗叹一口气,转过身,俯身凑近,指尖极其自然地探向迟寒阶的额头:“烧退了?我让小厨房做了些……”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眼尖地瞧见迟寒阶的眼神,一股寒意瞬间冒上后脊背。
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电光火石间,另一只手猛然探出,一把扯下了床帐边还未撤下的鲜红绸缎——那本是喜庆的象征,此刻却成了最称手的工具。
梁霁明没料到病弱初愈的人能有如此快的动作,一怔之下,手腕已经被迟寒阶用红绸缠住。迟寒阶虽病后力气不济,但手法极巧,借着梁霁明瞬间的错愕和红绸的滑韧,几下缠绕,竟将他的双手在身前捆了个结实!
红绸刺目,紧紧束缚着梁霁明那双骨节分明、惯会沾花惹草的手。
梁霁明:“……”
他脸上的风流笑意僵住,低头看看自己被缚住的手腕,又抬眼看向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像淬了冰的迟寒阶,整个人都愣了。
这是什么情况……
他梁家大少爷,逦风城头号纨绔,原书盖棺定论的风流人物,竟然在大病初愈的病秧子的榻前,被……用红绸子给绑了?
“……什么意思,”梁霁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试图挣扎,那红绸却纹丝不动,反而因磨擦在手腕上留下浅浅的红痕。他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你病糊涂了不成,快给我解开。”
迟寒阶却只是冷冷盯着他,置若罔闻,眼神仿佛在说:这就受不了了?
梁霁明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却又莫名有点心虚,挣扎的动作不由缓了下来。
红绸衬得他那截手腕肌肤越发白皙,这屈辱又诡异的画面,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混乱不好的状态。
这都是什么事儿?早知道就该让素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部拆下来丢的越远越好!
梁霁明挣扎的动作在迟寒阶冰冷的目光中渐渐停滞,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死寂。
迟寒阶看着他,看着这个昨日还替他“解围”又肆意羞辱他的男人,此刻因这荒谬的一幕露出的窘态。
“不至于吧,说两句话就动手?”梁霁明试探着再次开口,“看你刚才那身手,我猜你现在身体应该没事了?”
迟寒阶默不做作声地扯下床帐边悬挂的另一条红绸,大有一种把他双脚也捆上的架势。
梁霁明识趣地离他远了点:“行,你厉害,不愿意说就算了。”
迟寒阶现在对他满心防备,从这里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梁霁明抬脚就往外走,决定另寻他法。
一步刚迈出,身后一直沉默的迟寒阶却突然出声。
“梁霁明,该我问你了,”迟寒阶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执拗的穿透力,一字一句,“梁府门第高贵,你梁霁明风流之名遍及逦风城……为何偏偏是我?”
高烧褪去,理智回笼,但被强行折去傲骨、囚于此地的屈辱却越发清晰。
“一个迟家弃子,病弱之躯,于你有何用处?值得你这样,强娶回府?”
这个问题,从他踏入梁府的那一刻起,就如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若为色,他迟寒阶虽有几分容貌,却绝非绝色,更兼这一身病骨,何至于让梁霁明如此大动干戈,甚至不惜与迟家那摊烂泥纠缠?
若为利?迟家早已将他弃如敝履,他本人更无半分权势价值。
那究竟是为什么?
梁霁明脚步一顿,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
为什么?
……他上哪儿知道去?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原主会对羞辱过自己的人念念不忘,还非要用这种方式把人娶回来安个乱七八糟的名号再折磨!
对仇人落井下石、乘机报复……他都能理解,但、娶回来是什么意思?!
一时无话,梁霁明飞快思索片刻,顺势笑了一声,这笑声里却听不出多少愉悦,反而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他没有试图挣脱,反而就着被缚的姿势,向前倾了倾身,拉近了与迟寒阶的距离,目光掠过他苍白的脸、紧抿的唇,最后落进他那双清冷执拗的眼里。
“为什么?”梁霁重复着这三个字,尾音拖长,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笑意,“迟寒阶,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迟、寒、阶,名字不错,长得不错,性格嗯,也不错。”
迟寒阶皱眉盯着他。
压力山大,梁霁明疯狂搜刮原书中相关的描写,顶着迟寒阶快要把他冻成冰碴子的眼神,硬着头皮继续胡编。
“……又或许”他越编越顺,恢复了几分往日那玩世不恭的调子,稍微斟酌,“我看上的,就是你这份不肯低头的清高劲儿?当年……惊鸿一瞥,嗯,一见钟情,让我惦记到现在。”
不然梁霁明实在是想不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像细针,轻轻巧巧地扎向迟寒阶最痛的地方。
斛光台。
迟寒阶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不是害怕,是极致的愤怒与羞辱。
好一个惊鸿一瞥。
好一个一见钟情。
梁霁明将他所有的傲骨和苦难,都轻描淡写地归结为一场……兴致?一场游戏?
看着迟寒阶眼中骤然凝聚的风暴和更加苍白的脸色,梁霁明心道完了,从善如流地闭嘴。
他刚要开溜,就听到迟寒阶继续道:“……那你最好有办法让我低头,否则我迟早会杀了你。”
室内骤然死寂。
窗外鸟鸣依旧,却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阳光落在梁霁被红绸束缚的手腕上,那抹红色此刻鲜艳得刺眼,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梁霁明:“……”
演都不演了?
迟寒阶盯着他,眼底映出梁霁明的身影,以及对方面上一丝……极快闪过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是意外?是玩味被冒犯的不悦?还是别的什么?
预想中的嗤笑、嘲讽,或者更进一步的羞辱,并没有到来。
梁霁明面上原先那点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僵住、凝固,然后慢慢褪去。他整个人,仿佛被这句话冻住了一般,连晃动手腕上红绸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那一刻,他似乎瞧见梁霁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极其古怪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不是愤怒,不是轻蔑,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诧异?甚至是一丝细微的、被刺痛般的迷茫。
就好像,他原本期待着别的什么,等来的,却是一把淬毒的匕首。
这诡异的沉默和梁霁明眼中那抹不合时宜的情绪,让房里的空气变得更加粘稠和怪异。
迟寒阶敏锐地捕捉到了梁霁那一瞬间的僵硬和异常。他蹙紧了眉,心中疑窦丛生。
这反应……不对劲。
他预想了梁霁明的反应——或许是更加轻蔑的嘲笑,或许是勃然大怒的威胁,甚至可能立刻唤人进来给他苦头吃。
一个视他人尊严为玩物的纨绔,听到这样的威胁,不该是恼怒或觉得有趣吗?为何会是这般……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软肋的模样?
这人……
梁霁明转过身,语气古怪:“你倒是实诚。”
他早就知道迟寒阶恨他恨地牙痒,但现在是什么状态,一个“身残志坚”的病秧子,敢在梁府直接把要杀了他这种话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十成十是嫌活的太久了。
他故意歪头笑了笑,眼尾斜挑望向迟寒阶:“现在动手吗?你觉得我家里人会放过你?用不着一炷香,你就会被大卸八块。到时候黄泉路上你我面面相觑,多尴尬?”
像是为了验证似的,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声响,素宁还没来的及阻拦,梁叙安温润的嗓音就先一步传入:“兄长可在?我新得了盒雪山参片,最宜病后调理。”
梁霁明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这么巧?
脚步声渐近。
梁霁明脸色微变,他手上还绑着红绸,这种样子哪能见人,尤其是那个心眼子多的要命的弟弟。他下意识挣扎,迟寒阶却眼疾手快拽过锦被将他连人带红绸裹住,一掌推进床榻深处。
瞬息之间天旋地转,梁霁明眼前黑了一瞬,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埋进被子里。
倒霉迟寒阶!倒霉梁叙安!
浅淡暖香扑面而来,与此同时,梁叙安推门而入:“兄长?”
梁霁明僵在满是浅香的被褥里,专心致志地当死人。迟寒阶毫无波澜:“他不在。怎么,有事?”
梁叙安停在屏风外,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听闻嫂嫂病了,特来送药。既然兄长不在,叙安便不打扰了。”
脚步声却未远离。
室内一时寂静,缩在被子里的梁霁明心头一紧,某种不好的想法登时不受控制地冒出头。
这两个人!
要是像他猜想的那样,梁叙安如果真对迟寒阶有意思,该不会趁他“不在”,对迟寒阶做些什么事吧……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万一呢?
床帐边用作装饰的绸缎流苏七零八碎挂了一堆,只要不靠近,几乎发现不了榻上藏了个人。
就在梁霁明某些阴暗的想法开始不受控制地策马狂奔时,迟寒阶忽然轻咳一声:“还有事?”
——还不滚?
屏风外的声音顿了顿,语调依旧温和:“……无事,嫂嫂好好休息。”
脚步声终于远去。
下一刻,锦被猛地被掀开,梁霁明大口喘气,面上还沾着被闷出的薄红,一抬眼,正好迎上迟寒阶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向来冷冽的眸子里,竟漾着几分来不及收敛的讥诮。
讥诮的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
迟寒阶站在锦绣红帐外,视线不动声色从他稍显凌乱的领口边移开,语气冷漠:“你也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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