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化三十七年,六月。
已经占领了雁门郡的北狄军队,在城中休整了几日后,决定一鼓作气直接打下西河郡。
西河城墙下,北狄大军压境。
原本这西河郡就水草丰茂,素有“塞上江南”的美称,因而此郡的城墙修得牢固不说,城中的补给也十分充足。
按说,林宇背靠西河郡,靠着手上的兵,在北狄大军手里撑上一段时间,等到萧老将军的援军来也不是问题。
可偏偏北狄人就是看准了西河这一块宝地。
他们仗着此刻西河孤立无援,哪怕是雁门只留不到五千人守城,也要坚持在西河一趟一趟地派人攻城。
终于,在被围困了足足十几日,又连续被攻破了三次城墙之后,即便是拥有充足供给,林宇也扛不住了。
看着城墙上伤的伤、残的残的守城士兵,再看看城中余粮越来越少的粮仓,
林宇瞥了一眼城墙上插着那面随风飘动的帅旗,索性一咬牙,冲着一旁的士兵道:
“拔旗,撤!”
“不能撤!”
不想,林宇这句话才刚出口,旁边的林川却一反常态地赶忙伸手拦住他。
他抓着林宇的手臂,面上难掩焦急:
“宇儿,这西河可是边关要地,若是丢了,恐怕我们林家就要受圣上责罚……”
“要罚就罚呗,”
与林川着急的态度不同,林宇却是一脸的无所谓:
“爹你也不看看,这北狄人打得这么凶,现在不丢,难道还要让我留下来,陪着这座城一起死吗?”
“我可不要在这种地方白白送命。”
说着,林宇还觉得自己颇有道理,他一甩胳膊,甩开林川的手:
“再说了爹,反正都已经丢了那么多城,再多丢一个,也无所谓!”
“胜败乃兵家常事!”
“要是败一场就要被罚,我看以后谁还会替那皇帝老儿打仗!”
话音刚落,他转过身,就要指挥人将旗子拔下来,
可那被喊到的小卒都还没来得及摸到那旗杆,城下却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声音入耳,林宇忍不住一皱眉头,回身扑到城边看。
这不看不要紧,
一看,却见原本已经围城好几日的北狄大军却在此刻纷纷策马,向东狂奔而去。
“等等,等等,先别拔旗!”
见此情景,林宇连忙向后挥手。
回头见小卒还未拔旗,他松了一口气,但转头看着远去的北狄人,他却还是忍不住心下疑惑:
“他们……怎么就突然撤兵了呢?”
*
“主帅,给!”
大雍的旗帜终于再一次插到了雁门郡的城墙上。
日暮西山,大漠孤烟。
刚打完仗的林凤娇站在城墙上,手扶银枪,静静地看着眼前插旗的士兵。
听到耳畔响起的声音,她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顺,接着就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装满了水的羊皮袋。
“多亏主帅调虎离山的妙计,我们这回才能这么顺利地从那群北狄蛮子手里夺回雁门!”
自高处而下,望着这失而复得的雁门郡,李顺伸手摸着城墙上的一块块历尽大漠风沙打磨的城砖,眼中满是多年沉寂后,终于又打了一场胜仗的难掩的喜悦。
“夺回来是一回事,”
与一旁激动的李顺不同,林凤娇的脸上更多的却是一种“风雨降至”的警惕。
她一仰头,将羊皮袋里的水喝了小半:
“守得住是另一回事。”
说着,她放下水袋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将落未落的夕阳,将羊皮袋又塞回到李顺手里:
“快入夜了。传下去,让他们修整一下,准备守城。”
她微微一顿:
“还有,记住,今夜就算北狄攻势猛烈,也让他们坚持守城,不要过分慌张。”
“如果我没算错日子,”
“萧将军的援军应该快到了。”
*
“殿下,殿下,战报!边关的战报!”
公主府,银朱从外院的小厮那儿得了边关的消息,就忙一路小跑跑到北房。
“说吧。直接说。”
北房中,叶承桑闭着眼,靠在窗边的软榻上,难得地在白天点起了安神香。
自从知道林宇连雁门郡都拱手让给了北狄人,
叶承桑在怒骂了好几天的“废物”之后,就开始了与日俱增的担忧。
现在甚至已经严重到了连“败”字都听不得了的地步。
“殿下,赢了!”
银朱三步并两步地奔到软榻前,满脸喜色地喊道。
“谁……谁赢了?”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炸得叶承桑直接睁眼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她看着眼前的银朱:
“你慢慢说,是林凤娇,还是林宇……?”
“是林小姐!”
银朱看着长公主殿下,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殿下,林小姐赢了!”
*
西河郡还未破,好不容易打下来的雁门郡也被林凤娇死死守住。
北狄军队经过两次攻城之战后,上万的人马如今也已剩得不多。
仅剩的几千人被困在两郡之间,进不得也退不得,
只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赶来的萧老将军追着,一路向北溃败。
“大事已了,现在可以想想怎么给林凤娇封将的事情了。”
午后,轻柔的日光顺着窗棂爬进北房,在屋内的铺地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黄。
叶承桑伏在软榻的案上,就着温暖的日光,感受着久违的放松。
“殿下可是已经想好要如何为林小姐封将了?”
柳以安才刚散值回府,就被叶承桑拉到了北房,现下正坐在榻案的另一边,忙着批复明日要用的公文。
说着,他轻轻抬起头,见叶承桑伏下去的头将要落在公文上,又赶忙伸手,将公文朝自己这边放了放。
“其实她封将这件事,根本不用我多考虑。”
叶承桑从案上微微抬头。
窗外日光穿过窗纸柔柔地落在她脸上,为她的脸描上一层金色的轮廓,将她衬得格外好看:
“毕竟他最喜欢用的就是这样的人。”
“他会给林凤娇封将。就跟当年,他给我封长公主,把我架起来,扶持我对付叶潇一样。”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崇化帝。
叶承桑从来不觉得崇化帝会因为林凤娇是女儿身,而故意忽略她的战功,不给她封将。
相反,林凤娇更有可能因为是女儿身而更被崇化帝重用。
这倒不是说,崇化帝有多不在意手下官员性别。
而是,他认为女子更好拿捏。
作为一个统治者,你要是想废掉一个有战功的男人的兵权,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你必须去发现或是制造各种关于他品德不行、难堪大任的证据,从各个方面打消民众对他的尊重和崇拜,让老百姓对他失去信心。
最终,以此达到在不被指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同时,还能将权力握在手上的成就。
但想要废掉一个有战功的女人的兵权,那就简单很多了。
你只需要把她嫁人就行了。
毕竟在这个时代,所有人都觉得女子生来就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
天子赐婚的圣旨一下,人人都只会觉得这是对一个女子莫大的恩赐,都会争着劝她去接受这份荣誉。
先是劝她成婚,然后再劝她放下自己的事业,让她不要再去抛头露面,而要去相夫教子,洗手作羹汤。
就算她不想,周围也有的是人逼她这么做。
她的父母、亲人、师友,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也不需要再去费心思地制造舆论,毕竟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对的。
哪怕这一切是以她的荣誉、她的事业为代价。
好恶心的世道。
但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崇化帝会给她封将的原因。
叶承桑将头放在叠起的胳膊上,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从某个方面来说,崇化帝重用林宇也是这个原因。
林宇明面上是有云中之战的战功不假,
但这一场仗的战功再显赫,也难以支撑一个尚年轻的小将压过朝中所有老将,坐到那么高的位置。
唯一的原因就是,林宇他实在是太纨绔,太自满,抢姑娘、喝花酒,无恶不作,肆意妄为到在整个京城都赫赫有名。
这样的人,这样在民众眼中坏得不像话的人,对手握皇权的统治者来说,却恰恰就是执掌兵权的最佳人选。
正是因为他身上的缺点太多,
所以在想要将兵权收回来的时候,就大可以从他的恶行中随便罗织几条罪名按到他头上。
反正,他早已恶名在外。
无论罗织的罪名有多离谱,
百姓都不会意外。
他们只会群情激愤,争相指责,巴不得朝廷早日依律严惩他。
正好,他们也就成了收回兵权最好的帮手。
帝王心术,不过如此。
即便明白这样就是最好的做法,
但每每想到这些,叶承桑还是忍不住一股恶寒。
她略微缓了缓,而后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现在要做的,已经不是如何让林凤娇封将,”
“而是如何把林宇从将军的位子上扯下来,”
“如何让他把林宇手里的兵权交到林凤娇手里。”
林宇的纨绔,注定了他虽然不会是一个好将军,
却一定是一个完美的兵权存放盒子。
崇化帝想用林凤娇和林宇玩帝王心术。
那她不妨就反过来,好好利用利用他的帝王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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