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过得格外的快,柴玉成去还镰刀和柴刀的时候打听了一番,原来邹家村因着在大王岭山下,山路崎岖,洪水虽大淹没了田地,村里的人还能靠野菜活下去,但邹家村离镇上都有半日路程,离县里更是要走一日,很是偏远。
柴玉成和弩儿就着晚霞,在河沟里洗了个澡,四五个月来,终于能结结实实洗个澡了。虽然没有衣服换洗,只好穿上**的衣服,但气温高,也不会着凉。
他还专门用柴刀略略地刮了胡子,虽然刮得有些粗糙,好歹露出来那张青年的脸。原身才十七岁,比他上辈子还要年轻。
他们又弄了好些竹筒装着水放到屋里,钟渊可以勉强用布巾沾着水擦擦身体。他虽然行动不便,但柴玉成顾忌着他是个小哥儿,也没法直接帮他擦身,但洗头还是可以的:
“我们帮你洗个头吧。”
他们都是长头发,早长了虱子,睡觉的时候痒得头皮都会动了。不过一路上都在囚车里,又渴又饿又累,顾不上这点痒了。
钟渊脸也擦得干净许多,在微暗的黄昏里简直是在发着温润的光。他犹豫片刻才点头,在柴玉成把他扶到外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道:
“我不是个正常的小哥儿。”
柴玉成一愣,让弩儿到河沟边舀水,他则用竹筒一点点地把钟渊的头发浇湿,一边道:
“正常的小哥儿又是什么样?”
“相夫教子,操持家务。”
柴玉成噢了一声,钟渊从小学骑射剑术,又在战场上长大,恐怕这些是一点都不会:
“我倒觉得,没有什么正常不正常,自己觉得好就是好。闭眼,给你浇水。”
钟渊闭上了眼,从小练武的缘故,他的身体强健,五感发达,能够感觉到柴玉成粗长的手指在头发上穿过,动作很轻,唯恐弄疼了他。
没有洗发水,自然洗不了多么干净,但好歹能把虱子冲去,三个人都一身清爽,坐在屋前继续喝野菜汤。
天边的光最终暗了下去,柴玉成上午就发现了驱蚊草和艾草,混在木柴堆里点燃,味道虽然不好闻,但能驱赶不少蚊虫。
屋子里弄了不少芭蕉叶铺着,干净多了。他们正欲睡下,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响,紧接着就听到魏鲁的声音:
“主子,我回来了!”
弩儿高兴地冲过去开门,接连四五个人涌了进来,后面跟着的两个人很快点起了火把,将整个屋子都照亮了。为首的是一个魁梧壮汉,长相憨厚,他一见到人立刻就行礼跪拜下去:
“将军!臣来迟了!不知你受此屈辱……”
钟渊眸光微动,脸色不变,让人起来。魏鲁提了一个大包袱,他身后跟着的兵卒也提着大包袱,全都是他们准备好的东西。
两人说话,柴玉成听了一耳朵,原来这就是琼州军的折冲都尉王玉树,他恰巧就是钟渊在西北军的手下之一,钟渊还对他有救命之恩。而且王玉树琼州军都尉的职务,还是当时钟渊找了袁家谋划下来的。
两人叙旧片刻,钟渊扫了一眼四周:
“你们都去外面吧。”
魏鲁先应了一声,其他兵卒也懂事地留下一根蜡烛就退出外头。柴玉成也出了外面,那些兵卒也不偷懒,全都解下腰间的砍刀收拾起了茅草屋门口的杂草。
“柴郎君,这些都是王都尉拿来的,我们可以用的东西。”
包袱里有几把柴刀、菜刀还有一个大陶锅、三床被褥以及各种零碎小东西,柴玉成蹲下去看,魏鲁就带着弩儿给那些除草的人打火把。
房里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茅草屋不隔音,柴玉成耳朵又极灵,他全程听见两人的说话声:
“将军,你如何遭奸人陷害到如此地步?是否右相计谋?这奸人,歹毒至极!臣收到的讯息是您被囚于京城,已经命丧黄泉了!今日若不是见您的剑扣,某也信以为真……”
“直之,往事勿提。我如今是哥儿。”
王树听见钟渊说自己身为哥儿,惊讶极了。
“将军英明神武,怎会是哥儿?”
“是哥儿,是汉子,又有何区别?如今不过是贵妃娘娘的一枚弃子。你今来了,我有三件事要你做好。”
“第一,我的管家魏鲁及弩儿,烦替他们洗去流民户籍,派人送到西北去,找西北军魏明让他们一家团聚。第二,也替柴玉成洗去流民户籍,他想去哪便送他去哪,再赠与他一些银钱。”
“第三,我死后烦你替我收尸。”
屋里的王树大惊失色,柴玉成也是,险把东西摔了。
王树连忙问钟渊,钟渊语气十分冷淡:
“我已无留恋,阿娘是我为弃子,外祖更是去世。世人若是知道我哥儿的身份,我要遭受的唾骂不仅于此。而且……我的腿瘸了,此生不复再好,早已是废人一个。玉树,替我办成这三件事,便拿我的手书去西北军求见袁将军,保你以后前途无忧。”
王树激动得很,又是叩头又是求,但钟渊怎么都不再说话。他只好从茅屋中出来,见到门口蹲着的人一脸不高兴,还有些奇怪。
王树深深叹口气,他在屋外行礼,朗声道:
“将军,臣明日再来拜见!”
他们骑着军马离开了,茅屋外面平整多了,魏鲁正要进去,柴玉成站起来抓住了他:
“魏叔,你先理理东西,我进去和你们主子说两句话。”
魏鲁就带着孙子理东西了,若是在京城他是绝对不敢让柴玉成和主子单独相处的,可五个月的相处,他早已信任了对方。
柴玉成走进去,钟渊就坐在芭蕉叶上,靠着墙角假寐,没有睁眼。柴玉成有些焦急,他赶紧道:
“钟渊!你别让你的手下给我办什么洗去户籍,我不稀罕!也别动不动就说死,那么难的五个月,都活下来了,现在怎么能死?”
钟渊睁开眼,丹凤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洗去罪籍,你便是清白之身。”
柴玉成噢了一下,他有点难受,知道钟渊的身世坎坷,如今又一腿坏了肯定难过:
“钟渊,你说你没有留恋,难道你活着,就是为了你的家族?为了你的贵妃阿娘,为了皇位?”
钟渊沉默,他摇摇头。他装得太久了,已经快忘了是为什么了。当时他只想得到母妃的一句夸赞,一个笑容……
“你听我的,别去死好吗?腿瘸了,但你的手还在,脑和心还在。你想做皇帝?你想做将军?我都可以帮你!帮你铸造一个没有汉子、女人、哥儿之分的世界。”
钟渊震惊地看着面前俊朗的柴玉成:
“你在说什么?”
“人不应该为别人活着,你试着为自己一活呢?你的腿坏了,到时候我们找大夫给你治,我给你做好吃的,我会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保准连宫廷里的厨子都不会做的。而且我还知道许多你不知道的事,这世界很大,我们所见不过是一片树叶。”
钟渊沉默着,他第一次遇到柴玉成这样的人,脸上的笑容热烈,即使是对一个曾经拿剑架在他脖子上的哥儿,他也如此赤诚。
“你不是柴玉成。”
右相义子,根本不是这样。他找人偷偷去打听过的,他更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可能陪着自己走了五个月。
柴玉成笑笑,钟渊这么聪明,应该早看出来了:
“我确实是,也不是。但既来之,则安之。我不相信以你的能力,开创不了一片新的天地。”
钟渊心中一动,他抿着嘴唇,看向柴玉成,对方笑容灿烂至极,仿佛他们不是在琼州的一个破茅草屋里,而是在王府在宫殿。
柴玉成见他犹豫,赶紧蹲下来:
“真的,我信你,你也信我。咱们强强联手,好好的一条命,白丢了多可惜。以后叫那些看不起你的人后悔!”
“我看了,王树他们送来的东西里有肉和盐,明日我便给你弄些菜来,让你尝尝这人间美味,保准你不会后悔答应我。”
钟渊低头,昏暗的烛火当中,柴玉成好像又看见那个穿着嫁衣,勃然大怒把剑架在他脖子上的钟渊。他承认自己是有点颜控,但钟渊不仅长得好,人也好,性格虽然冷冰冰的,但是多好啊。反正柴玉成是不想他死的。
“在我的老家,每一个人都可以追求自己的人生。活着也从来不是为了别人,而是自己。当今圣人昏庸,百姓食不果腹,连琼州岛这样的福地都养不活人,何况其他地方?让我来管理琼州岛,绝对不会如此!人人吃饱饭是没问题的。”
钟渊沉默着,柴玉成目光灼灼。
这些话,从未有人对他说过。
阿娘告诉他,要为了阿娘和弟弟而活。外祖告诉他,要为了袁家而活。
所以他拼尽全力,却落得如此下场。
没想到柴玉成不仅关心他,还那么有野心。一个没有性别之分的地方,一个人人能吃饱饭的地方?
钟渊忽然升起一些期待:
“我信你。”
“好嘞!那你就瞧着罢!我这人决不食言。”
小柴:相信我,咱们共创盛世!balbalabala……
钟渊:好。(叽里咕噜说什么呢,答应他就行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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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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