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桑决生辰这日,裴舒早早便起了,他穿了身竹青色广袖衣袍,外罩一层轻纱,头发则由白玉冠好生束着,熏过香,净过手,他捧着盛着无锋宝刀的匣子在镜前照了照,对今日的自己十分满意。
正要出门去找桑决,却听见门外急切的敲门声。
“进来。”
是郭四象,此时他急匆匆赶来,衣袖上满是褶皱,看样子一夜没睡,他没顾上关门,便急于把得到的第一手消息报告给裴舒,“会长,不好了!幽蓟那边发生大规模兵闹,如今兵已成匪,四处杀人,商会的势力是否要撤离?”
裴舒听着,眉头渐渐拧了起来,他把刀匣放在一旁,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的玉骨扇,摩挲着扇骨。
看来北安王被刺死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幽蓟,既然幽州和蓟州都已经知晓,恐怕天底下已经无人不知此事了,却是没想到,失去了靠山的幽蓟大军竟然沦落到甘愿作匪的地步,可见军纪严明只是表面的,幽蓟军或许从根上就是烂的。
“安排商会撤离吧,告诉底下的人该舍的便舍,留下性命最重要。”
郭四象心中泛起感动的热意,这就是他们的新会长,与前会长一样,无论外面如何动乱,都不会罔顾手下人的性命,在需要做出重大判断的时候,总不会让他们失望。他在心底下定决心,将永远效忠于会长。
郑重拱手道,“谨遵会长指令。”
裴舒点点头,刚要让郭掌柜回去,抬头间,目光不经意穿过没关上的门,正对上一道视线,桑决此时正站在门外,不解地看着他。
却又在与裴舒四目相对的时刻倏然侧过头,一言不发离开了。
郭掌柜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猛然转过身,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要命的错误,一时心中有愧,慌张语塞,“这……会长我……将军他……”最后通通化作一声重叹一甩袖,“唉!!!”
裴舒被那道目光刺得冒了一层冷汗,桑决还是知道了,裴舒心口一缩,扶额无言靠在椅背上。
让桑决知道他有钱,知道他懂些常人不懂的东西,这些都无妨,可若换成他多了个商会会长的身份,意味便不同了。
一个商会就是一个组织,与军队一样,是有撼动力量的,甚至可以扶持或摧毁一个政权。
裴舒始终不知如何向桑决开口说这件事,只怕将军不相信裴舒有此实力还愿意屈就当他的军师,可若说他如此只会是因为桑决这个人,将军会相信吗?
裴舒体会到言语的无力之处,所以选择不说,却被桑决本人在自己满心欢喜要为他庆祝生辰的时候撞破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郭掌柜先去忙自己的事,关上门,无力靠坐在门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真是债多了不用愁,他瞒着桑决的又岂止是这一桩事?
他把手放在心口,迫使心跳自己缓下来,变得平静。
不如,干脆坦白所有如何?
裴舒起身推开门,没走了几十步,站到桑决门口,抬起了袖又放下,心跳得咚咚,逼得他呼吸加快,又凭理智竭力克制着放轻呼吸。
反复了几次,他终于转身,被早晨势头正盛的眼光刺了一下眼,抬起手去遮挡,青色衣袖滑落,裴舒看到手上的那枚指环,愣住了。
终于转过身敲响了门,无人应,又多敲了好几下,惊得裴放走了过来,劝住裴舒。
“公子,桑将军恐怕不在。”
裴舒转过身,“那将军他去哪里了呢?”
裴放只能摇摇头,他也毫无线索,毛球吃过早饭,正站在树枝间纳凉,听见主人的询问,它也轻轻甩了甩头。
然后裴舒就匆匆往院外去了,裴放知道公子想做什么,也没有拦着,果然听到了渐行渐远的马蹄声。
听郭府的伙计说桑决往西边去了,裴舒便骑着乖宝往西边找去。
宁城的街道尽管败落,仍四方规整,裴舒从城中往城外的方向寻去,可能有人出没的地方他都要看一眼,他心里有着猜测,但偏偏不想它应验。
但随着靠近城门,他的心渐渐冷了,难道桑决真的抛下他不声不响地走了?
从早晨找到午间,除了匆匆赶路的行人或潦倒街边的流民,再没有其他人。
裴舒像是穿行在一本旧书中,故事过时散场,只背景还在活着,只等裴舒再来踏过一遍,可他终究找不到故事的主角,见到的不过是些NPC。
荒凉,无助。
在这个世界,裴舒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有了桑决,他渐渐忘了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裴舒捧着刀匣,随意地走进离城门不远的小酒肆,酒旗早因疏于打理而被风化成条条灰黑色的流苏,像个不屈的旗帜,陪着苦苦支撑着的小酒肆直到彻底被岁月粉碎成尘埃。
裴舒要了两坛酒,一边饮酒,一边看着日头渐渐西行,红着脸迷蒙着双眼,侧头怜爱地抚过藏着宝刀的木匣,他的生辰礼还没有送出。
两坛酒空了,裴舒扔了块碎银子在桌上,又抱起刀匣。
他其实还有一个地方没去。他要去看看,他要穷尽所有可能才能确认桑决真的已经离开。
他怎么可以不尽全力找到桑决,像一手缔造那个夏夜翠山上的相会,他身侧挂着的是桑决赠的玉佩,手指间的是与桑决定情的指环,甚至连他的记忆中充斥着的都是桑决的气味。他怎么可以不找到他?
这次,他直接往城外奔去。
·
桑决站在一块早已荒废了的土地上,虽然时隔七年,他仍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这里,荒年的灾馑和流亡只是给脚下的这片土地增加了个沉重的妆面,可它本来的面目就已经被血染炭化,那是**的气息。
今日是他的生辰,既然已经身在宁城,便不能不来这里,总要来看看仇人的骨头渣还剩下多少,他望望远方那片他刚回来的无主的荒坟,那里葬着娘亲,而今,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过去的自己。
本来想带着逸安一起来的,只是他似乎有自己的事要忙,于是装作无事发生地路过,他从没告诉过逸安今日是自己的生辰,回去的时候便随便找什么借口让他多陪陪自己吧。
桑决这般想着,坐在矮石上,矮石原本是庄园里的石床,经过大火和荒年,竟然还能保留原本的形状,这便是物是人非吗?
忽然听见一声马儿的嘶鸣,清澈嘹亮,与他那匹战马高亢有力的叫声是截然不同的,是乖宝,所以裴逸安也在?
桑决站起身,只见脑海中想着的人真的出现在眼前,怀中抱着个巨大的木匣,那里盛着的是琴吗?
可裴舒只远远站着,也不走近,只以双眸怔怔看着他,不知何故,桃花眸竟渐渐染了泪。
“你要走了吗?”不打招呼就离开,在这里等着我主动找来然后告别?
“去哪里?”桑决摸不着头脑,他凑近裴舒,从他手中接过看起来木匣,这木匣沉重却不似琴的重量,他小心地把木匣放在石床上,沉稳有力的手捏上裴舒的肩膀,轻轻问道。
好浓的酒气。
“离开我!”不问还好,一问裴舒便越想越气,垫起脚拽着桑决的衣领,睁圆双目,质问。
裹着竹香的酒气落来,桑决任裴舒像猫一样在他身上抓捶,任他泄愤,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只是若逸安开心,自己便却之不恭。
可只是抓捶又不够,闷不吭声地裴舒一口咬上桑决的颈根,沿着被扒开的锁骨,狠狠咬去,却刚好控制了力道不咬破,只让人疼,似乎这样才痛快。
桑决皱着眉忍着痛,抬手摸着裴舒的脑后,心里渐渐被激起一股汹涌的浪,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把人拉开,“胡思乱想什么,谁说要离开了?”
这次埋头咬人的裴舒没控好力道,咬破皮,舔过血。
桑决“嘶”了一声,低头看向蒙着水雾的那双桃花眼,语气忍不住又软了两分,“逸安为何这么想?”
裴舒眨了眨眼,试图回神,酒意似乎蒙住他所有回环的心思、巧妙的智计,只容他直述衷肠,“因为我……瞒了你一些事……”
说着,泪花竟然涌出,落在桑决领口,烫起一层惊涛骇浪……
“因为我是骗子。”
“因为我厚颜无耻。”
“因为我不择手段。”
“因为……”因为我对不起你。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桑决按住脑后,贴在胸口,裴舒被烫得说不出话。
桑决感觉到耳边安静了,原来只是因为这些,所以醉成这样,而就算醉成这样,也还能在这个鬼见愁的地方找到他?
他意识到一件事,不仅裴逸安对自己很是重要,原来自己对裴逸安而言也已有了分量。
就像是手上的指环,心意最好成对成双,否则他们就不会在一起。
知晓了这件事,桑决再不忍,低头沿着眼角的泪一路吻下去,再不敛着力道,手臂只如扑食的狼死死压紧,隔着轻薄的衣料好让肌肤紧紧相贴,不留罅隙。
这么凶狠的桑决,裴舒没有体验过,只知道浑身泛起一层含着热意的冷战,加上酒气在两人间交换,直蒸得他腿软。
双手不停寻找攀附,最后整个人被拢在桑决撑起的一片空间里,时而窒息,时而欢畅,时而颤抖,时而惊呼。
舌被牵引着往前,唇畔厮磨不歇,就在裴舒为巧舌快要够到桑决颌顶而得意的时候,对方忽然离开了他。
惊喘间天旋地转,裴舒感觉到身下坚硬的清凉,仰头见了片刻天色,又被眼前的人遮住。
“还想要吗?”桑决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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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戳破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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