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延忽觉肘尖一沉,顺着杨文佑的目光看去。
晋王李澄策马而来,月白骑装衬得人身姿挺拔,裴度等人紧随其后。
李澄乃淑妃所出,淑妃仗着子嗣繁茂,时常挑衅崔皇后,甚至在宫中公然讥讽她“生一个,死一个”。
此刻,崔延却不得不向李澄行礼,“参见殿下。”
躬身之际,瞥见李澄袖口处残留着一抹玫红口脂,痕迹尚新。
李澄虚扶的动作带起一缕香风:“本王骑马乏了,过来借个荫凉。”
随侍已无声息地支起伞。
场上再起击球清响,郑猗解下帷帽,轻拽李澄衣袖:“表兄,您上月答应陪我打球的。”
李澄腕间的佛珠被拽得散了几颗。
这位殿下竟也不恼,轻点表妹额头:“今日我乏了,你且去玩罢,若输了,可不许拿我的东西撒气。”
郑猗唇角微扬,鎏金马鞭凌空一甩,发出“啪”的脆响。
挑眉望向同行的裴仪,挑衅道:“跟我同队,你敢不敢来?”
裴仪轻笑:“自当奉陪。”
李澄挥手道:“你们都去凑个热闹吧。崔卿,你且留下,与我说说西域的新鲜事儿。”
卢湛早瞧见场中的谢昭,魂儿已去了一半,此刻得了大皇子这句话,竟像是得了特赦一般,急吼吼地要下场去。
这般一来,两队人马倒也分明了:谢昭、苗璎、杨文佑与韦芳凑成一队;郑猗、裴仪、裴度再加上卢湛,正好四人成另一队。
谁料那卢湛一到场上,撞见苗璎,顿时被勾去了另外一半魂,哪里还有半分打马球的心思?
他握着球杆的手松松垮垮,屡屡在关键时刻“失手”,眼睁睁看着苗璎与谢昭带球入门,偏还装作浑然不觉的模样。
这般明目张胆地放水,直气得郑猗好几次都想调转马头,用球杆敲醒这个魂不守舍的家伙。
几番过后,郑猗猛地勒住缰绳,柳眉倒竖,怒视卢湛:“卢三!你去对面那队,换韦郎君过来!”
卢湛正愁没机会凑到谢昭身边,闻言忙不迭地拨转马头,欢天喜地地奔向对面阵营。
韦芳原就是京中有名的马球好手,郑猗这方又去了卢湛这漏勺,顿时如虎添翼。
不过片刻,局势顷刻逆转。
谢昭瞧得分明。
杨文佑满心思护着苗璎,眼不错珠地盯着妻子,生怕她有闪失。
新来的卢湛更是没个正形,频频往自己身边凑,说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如此一来,竟只剩自己一人孤军奋战。
她见裴度此刻又将马球控于杆下,心头一急,扬鞭催马,俯身便去争夺。
裴度见她动了真章,眼中反倒浮起几分促狭笑意。
他平日里虽温文尔雅,此刻却半点不肯相让,球杆翻飞,与谢昭缠斗。
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终究还是裴度技胜一筹,稳稳将球送入门中。
郑猗与裴仪在马上清脆击掌,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卢湛见状急了,策马冲到裴度身边,压低声音抱怨:“你平日里最讲风度,今日这是作什么?真惹恼了谢娘子,仔细我捶你!”
裴度却勒住马,问:“谢娘子,那日河中的大鱼,滋味可还鲜美?”
谢昭顿时气结,这人竟是如此小肚鸡肠!
那日河边不过是场口角,她早将这点琐碎抛到了脑后,偏他还记挂至今,非要她赔卢湛的衣裳不成?
“裴少卿好记性。” 谢昭讥诮道:“不过是件湿了的衣裳,若裴少卿实在挂心,改日我叫人送十匹八匹云锦到裴府,够不够赔卢三郎那身粗布?”
卢湛在一旁摆手:“谢娘子,我那衣裳早扔了,哪值得你破费?裴度你也是,旧事重提做什么,快给谢娘子赔个不是!”
裴度却大言不惭地在马上叉手,“那就劳烦谢娘子稍后送来了。”
“你......!”谢昭咬牙,她原是说的气话,偏他就顺着杆子往上爬。
裴度看她这副模样,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心内直乐,不紧不慢地添了一句:“谢娘子今日若能赢我一场,我便将《西域求法秘录》转赠你,如何?”
谢昭两眼放光:“当真?”
裴度点了点头。
谢昭心中顿时擂起战鼓,暗道:今日我定教你输得口服心服!
她猛地扬鞭,□□照夜似离弦之箭般窜出,直取裴度杆下。
卢湛见她这副拼命的模样,少不得舍命陪淑女,竟是难得地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与谢昭一左一右配合得竟有了几分默契。
韦芳与裴度架不住对方这般拼命的架势,几番拉锯下来,比分追近不少。
一记漂亮的远射入门后,谢昭勒住马,特意学着方才郑猗与裴仪的模样,与苗璎清脆击掌。
李澄起初还能凝神听崔延讲些龟兹的风土人情,时而颔首应和两句,可目光总不由自主地飘向球场。
待看见谢昭与裴度你来我往缠斗得愈发激烈,那点听故事的心思便散了大半,连崔延说到龟兹乐舞的妙处时,他也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索性倚在凭几上看着四女。
“裴少卿,承让了。”一局已了,谢昭抹去额间细汗。
回转时,却见崔延已挡在她与看台之间。
“殿下,宫里刚传来消息。皇后传召,命我即刻入宫。请殿下恕罪,我等先行告退。”
他知李澄好色,不得不找了个借口,几人匆匆离去。
“这么快就要走?我还没扳回一局呢!”郑猗撅起小嘴,眼里满是不甘。
“下次陪你打个尽兴。”李澄嘴上哄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谢昭和苗璎翩然离去的衣袂,直到她们消失在回廊转角,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宣平侯府外,一辆马车已等待多时。
杜湘裹着披风坐在车内,一双杏眼肿得桃儿似的,她今日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崔延的。
听到车外护卫轻咳示意,她猛地掀帘跃下,绣鞋踩进泥水也浑然不觉。
“延哥哥......”
崔延脚步一顿。
自那日宫宴后,这个小时候总追着他喊“延哥哥”的杜娘子,在他心里早褪了颜色。
“杜娘子有事儿?”
“延哥哥,到马车上说句话可好?”杜湘恳切道。
“不妥。”崔延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杜湘突然抬头,泪珠滚过脸颊:“宫里都在传,陛下要为你和谢昭赐婚?”
这事传得倒是快。
崔延眉梢一动,眼底星河乍泄,“是又如何?”
“你当真要娶那个药胡女?”
崔延眉间骤然凝起寒霜。
“延哥哥,她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讨了太后和皇后的欢心。”
杜湘抓住崔延袖口,鬓边珠花不慎坠地,“那药胡女在穷乡僻壤长大,究竟哪一点配得上你?我杜家五代簪缨,哪点不如她?”
崔延不悦地推开她:“杜娘子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他俯身拾起珠花,掷回车辕,“她什么法子都没使,不过是我放在心尖上以命相护之人,是我想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娘子。你若再辱她半句,休怪崔某翻脸。”
杜湘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身的筋骨,跌坐在地上。
几日后,长安城接连迎来两桩天家喜事。
大皇子晋王迎娶郑氏女郑漪为妃,二皇子楚王亦以盛大之礼将裴仪娶入王府。
朱雀大街上宝钿香车络绎不绝,首尾相接,引得满城百姓扶老携幼驻足观望,啧啧称叹。
谢昭在书肆刚用过晚饭,芍药捧着帖子进来,道:“裴家递了请柬,说是因着嫁女之事承蒙各家相助,特设宴答谢京中亲友,邀娘子明日过府一聚。”
谢昭看着眼前的《西域求法秘录》。
裴度倒是言而有信,那天打完马球后,便让人把这书稿送了过来。
她又想起一事。
前几日,她吩咐刘掌事盯紧王掌柜的行踪,果然察觉这姓王的仍在背后动作不断。
自上次算计落空,王掌柜并未死心,反倒暗中串联了几家供货商。也不知他究竟向人家许下了什么好处,竟让刘掌事这几回连半块像样的木板都拿不到,甚至连笔墨纸砚都断了来路。
谢昭无计可施,只得翻出一卷旧画,亲自前往裴府别院,求见裴度。
她心中忐忑,只盼对方看在她已赔出云锦、息事宁人的份上,能出手解围。
那日裴度不在府中,只有他的亲随石曲迎了出来。
对方言辞客气,却并未收她的画:“谢娘子,市场纠纷本是太府寺职责所在,我家郎君从不收这些。您说的事,我定会转达。”
谢昭献画不成,心中更是不安。
上次就连崔延亲自开口,裴度都当场回绝,这一回,他真会愿意帮她吗?
石曲似看出她的迟疑,安抚道:“谢娘子放心,您的事,郎君会记在心上的。”
她只得返回书肆,一路心绪纷乱,自觉此事难成,或许仍得托崔延或陆尚宫出面转圜。
谁知第二日一早,梁家木材的东家竟亲自将板材送上门来,报价甚至比往常更低。
不过一日,刘掌事便将所有紧缺的货品尽数补齐。
这人行事当真难以揣测。
若书肆日后能得他几分关照,经营必然顺畅许多。既然他主动相邀,她何不趁此机会,会一会这位裴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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