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前不是和我说什么做交易，把珪源的事告诉我，我就放你们走。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坛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嘴角吊着，颇为诡异悚人。
许巧星说：“不急，咱们现在也能再做个交易。”
“算你技高一筹。我认栽，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为何要去珪源手底下干活？”坛主拉长语调，开始利诱，“她每月能给你多少工钱？无论什么数额，我加五倍。只要你愿意言和，之前的一切龃龉一笔勾销，往后更是有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许巧星没回答。
他继续道：“我们做这生意，三教九流的客人都有，也有从前起过冲突的。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如今好得很。不用担心我翻旧账，在这方面，你可放一万个心。”
是真是假，全凭一人口述。难不成还能逮着那个化敌为友的客人问一问证词？
许巧星思索了一下。这坛主仍坚定不移地相信她是珪源的探子，先假意答应，等回城了再反悔也来得及。她便顺着话，道：“你还能信我？”
“信。为何不信？我这人信奉利字当头。”
“好。你放我们回去。”
坛主道：“你先把劭熊放回来。”
“等他陪我们回城了再放。”
对话陷入僵局。许巧星见他沉默，一味地盯着自己，心中更是提防，如履薄冰。
良久，坛主叹了一口气：“珪源同你讲了我们在做些什么吗？她绝不会仔细告诉你。”他停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我好心劝你，你若铁了心跟她走，就算今日从这山里活着出去了，可一旦坏了我们的事，许多人——你永远猜不到的人，他们打听到你后，你才真是死路一条。”
许巧星听他语气，那种笃定的口吻，她不由得心中发毛。
坛主扬起下巴，重复道：“给你反悔机会。你放了劭熊，之前交易继续。你们往后听我的，我能保你们不死。”
佳泽被他吓住了，脸色惨白，有点犹豫。可他也明白敌人在前，他不能自乱阵脚，给许巧星添麻烦。他只能期望许巧星看懂。
许巧星能感受到佳泽目光在她侧脸上打晃，可她没有转头。
“我已说得很明白了。让劭熊陪我们回城，往后的事才有商榷余地。”
坛主道：“可我哪知道你们会不会拉着劭熊直闯衙门报官？”
“我哪知道你会不会等放了劭熊就杀了我们？”
对话再次陷入僵局。她亦进退维谷。
理智告诉自己。劭熊，是不能放的。坛主被她坑过两回，烧毁房屋，劫持血脉。大庭广众之下受到胁迫，就算为了找回面子，也定然会翻脸算账。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宽容大度的人，更何况自己不过假借珪源的名头吓人，能唬一时，却不能长久。她去哪弄一个珪源探子的身份来给坛主干活？
若迟迟不能解决，他们要在这儿僵持到天荒地老吗？
更何况，除非坛主的势力被一网打尽，要不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回城后难不成要始终提心吊胆吗？到那时，路边侧肩而过的人随手捅她一刀，杯里喝的水再下个毒药，她能躲过吗？
先答应坛主去潜伏珪源身边，借此机会骗出消息，好让珪源把这伙人斩草除根？兵行险招，她若这般行事，骑虎难下，在珪源与坛主之间的纷争越陷越深，将来还能脱身吗？许巧星没有忘记王城迟早悬赏她，她招摇下去，会牵连到其他人的。
这些顾虑通通压在她一人肩上。
“我需要你们替我干活。换句话说，你们有用。”坛主道，“给你们时间好好想一想。”他没说的是，只有好被他掌控的人是有用的，有价值的。他确实起过策反的念头，可这想法在许巧星屡次忤逆，展现威胁后荡然无存了。
她的命留不得。
许巧星沉默。坛主所言有一种做作的虚情假意，可她没有戳穿。无论是真是假，这人态度不强硬，对他们而言就是好事。
坛主似乎看出她踌躇不前，决定加码：“不仅是你。你身边的三位朋友，一旦加入我们，好处不仅仅是生活阔绰。……我记得，有两位是学宫大考的考生，我们在学宫中亦有故交，会多多照拂的。”
许巧星乍一听见“三位朋友”，一瞬间误以为他知晓了郝乐宁等人，心脏漏了一拍。可听完，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另外三个同病相怜的倒霉人。虽人命不分轻重，可许巧星还是松了一口气。在场几人各有各的霉运，可若牵扯到郝乐宁等人，那就是纯粹遭她拖累。
鹤然冷了脸。坛主言语之中暗藏威胁，他另一种意思则是“若是不听，学宫亦有我的人，你们难逃我的手掌”。学宫当真有坛主的故交吗？鹤然不知此话真假，可他若要留在学宫，就不得不防。
不过当前最要紧的是活下去。
佳泽愈发慌乱，用极轻的声音对许巧星急道：“你先骗他，答应他。我们活着要紧。”
许巧星是意图骗他。可劭熊是不能放的。眼下，唯一的筹码便是劭熊。
脑海划过一丝念头。
她于此刻的一言一行，关乎数条命。
月黑风高，坛主身后的人举着火把，忽明忽暗，似一群凶猛恶兽瞪着眼，眈眈而视，迫不及待又敏锐地探寻那个将她撕成碎片的时机。
“给我展示一点你的诚意。”许巧星打算先灭了燃眉之急，“让你的人退下。劭熊先护送我们走一段。”
坛主出乎意料地答应了，因为此事正合他的心意。他点点头：“好。我让我的人撤走。”他侧头，朝着心腹低语，说的却是“退两百步，灭火光，你再带几个伶俐的，躲好，绕到身后去准备杀了他们。听我下令。”
心腹应了声，继而手一挥，一吆喝。手下虽仍馋头颅赏钱，磨蹭了一会儿，再呵斥后不情不愿地往后退去。那些橙黄色的凶眼显露出不情不愿的挣扎，但渐渐消散在森林深处。
许巧星又说了一遍：“让劭熊陪我们走一段。快下山时再谈。”
他皱眉，一副为难但无可奈何的神情，为了表示自己的爱才心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好。诚意我给你们，望你们也能讲信用。”他心想，你们这群饱食终日的人，四体不勤，哪里会知道夜间在陌生深山中行动的不便？随意弄出点动静，令你们草木皆兵，惶惶不安，若一时惊了乱了，那是最好动手的了。
他面上不显，装腔作势，一抬手，甚至示意他们先走。
许巧星料定他有后招，可无济于事。她与佳泽从高石上爬了下来，双脚落地，往前走了半步，一个踉跄，险些又摔得满脸泥。
鹤然问她：“等一下要丢掉这人嘴里的东西吗？让他去跟他爹说几句软和的求饶话。”
“不行。”许巧星瞥了劭熊一眼，短促地回答。她怕劭熊口里泄出不该说的。
劭熊见自己即将逃出生天，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他从嘴里发出不明的声音，见鹤然看过来，便稍稍低头，意思是那把刀可以搁下了。
“继续架在他脖子上吧。”许巧星补充。
劭熊恶狠狠地瞪她。
他们快速商议片刻，一致认为坛主这人老谋深算，口中的话说得好听动人，而事却未必会做得好看，说一套做一套。路上多半会设伏，伺机而动。因此许巧星走在最前面，鹤然挟持劭熊略后两步，而佳泽护在劭熊旁边。
“接下来怎么办？”佳泽又急又颤地问，“他们不会让我们走到城里的。”
许巧星心乱如麻，也拿不定主意。她环顾四周，问了一个要紧的问题：“你们谁认识回城的方向？”
鹤然道：“其实我略懂一些，不过费些时间。学宫第三场考试便是在山中分辨草药。”
“好。”许巧星看了他一眼。
仰天是枝繁叶茂，从缝隙中漏出无光的天空。鹤然掐指算完，指明方向，低声问她：“真要放人走吗？”
“缓兵之策。我们先往山下走吧，离羽冠城越近越安全。”
明明通过谈判算得到了较好结果，可许巧星一直忐忑不安，心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谨慎防备周围环境，留心足下不会摔落深渊，又要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绷紧神经，一丝一毫风吹草动皆引她的注意。
没过多久，可这般十分耗费心神。她额上沁出汗珠，好似在万米高空之上踩钢丝。
为专心赶路，另两人不再打扰许巧星。一路无言。
坛主不远不近地跟在附近，像一条尾随的毒蛇。许巧星时不时张望，确认他所在位置。每当看见坛主面孔，她就心生厌烦。
倏忽，她听见了奇怪的动静。
远处隐约传来惨叫声，有兵刃相交之音。
甚至人数不少！
她第一反应是去看坛主，可坛主惊疑不定，神情不似作伪。坛主眯起眼，大声质问许巧星：“你做的？”
“什么？”
许巧星怔愣住了，旋即意识到什么，给佳泽和鹤然使了眼神，扭头朝山下奔去。因行动急切，鹤然的刀甚至在劭熊脖子上划出一道淡淡血痕。
“不许走！”坛主在身边急躁地高喊，“附近的人呢！拦住他们！”
猝不及防，许巧星前方出现了一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脸上挂着一道血淋淋的新伤口，靠近眼角，伤口从颧骨直到下巴，横穿半张脸，皮肉外翻，更显狰狞可怖。
正是先前的假山夫。
他随手提着一把刀锋仍在向下滴血的砍刀，迎面挡在许巧星的去路上。似是匆匆赶来，一手抹去眼附近的血污，露出一个瘆人的残忍笑容。
她脊椎嗖的一下爬满寒意，不得不顿下脚步。鹤然拽过劭熊挡在身前。三人紧紧缩成一团，背靠背，惊愕地瞪着他们。
“侯景，你来的正好。其余人怎不见了？”坛主从后面赶了上来，喘了一口浊气，急问，“刚才那是什么声音？他们人呢？”
侯景道：“是珪源的人，她突袭了我们。我这就带您与少坛主走，去安全稳妥之地。”
坛主陡然听闻此事，如遭雷劈，气急败坏：“什么！”
侯景言简意赅：“或许是探子引来的。”
“我说怎么少了一人？已吩咐人去搜查，可为何这么快就能把城卫叫来？”坛主惨白了脸，惊慌失措，自言自语，声音也变得尖锐刺耳。他红了眼，虽察觉事有端倪，可突出状况，不及细思，恨不得扑上前咬下许巧星的喉咙。
许巧星胆寒，呆立原地，迫于侯景提刀在前，不敢轻易动弹。就连珪源来援的好消息，也激不起她的喜悦。
她仅有一个念头，坛主会立即杀了她的。
正如许巧星所想，坛主疯了一般用力捶了一下自己脑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他被滔天怒火冲昏了头脑，对侯景嘶吼：“你快杀了他们。杀了！全杀了！”
“您先别急。少坛主仍在他们手中，况且我们掌握探子的命，或许能翻盘。”侯景抬起腿，一步步往前走去。
许巧星的心悬到嗓子眼。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许巧星，许巧星如临大敌，有点喘不上气。佳泽哽了一下嗓子，鹤然收紧了手中的长刀，一行人皆误以为他要动手伤人。可他竟然越了过去，几人擦身而过。许巧星瞪大了眼，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狐疑。
“他们没抓到药仙师吧？有药仙师在，我们的生意可……可以继续，有回转余地。”他若想短时间找人接手药仙师的工作，仓促间定然找不到合适的。药仙师藏私，一直不愿收徒，他除非去问更上面要人，可闹出这么大的事端，估计会遭削一层皮，不妥善解决，指不定连坛主之位也难以保住。
“没。我已命人将药仙师护走，砍死数敌，这才往您这赶来。”这句话极为安心。
“好，那就好。”坛主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不愧是我手下一能将，果真有智有谋。此事了后，我重重有赏。”
“不敢邀功。我护在您旁边，以防珪源从暗处偷袭。眼前的几人逃不走，余下的一些人亦会尽快往此处赶来。”
“……你说得对。”坛主指着许巧星，“珪源来的人该是不多，我们有优势，可以将他们尽数灭绝。你先抓获此人，再……”他话音未落，侯景抡起手中砍刀，径直砸进坛主肩膀。
下一瞬，侯景笑着拔刀。
血溅了他一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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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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