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鹤闻在慕微云面前站住，脸微微红了，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慕微云道：“我一醒来，听说你们都在东宫，就打算买点吃的去找我姐姐。”
朱鹤闻又问道：“那我们一起？”
慕尘早溜着不惊霜过来，说：“燕燕还在宫里，东西给我，我帮你拿回家去。你们要是想逛一会儿，也行。”
慕微云仰起头，伸手把东西递给慕尘，道：“我的糖呢？”
慕尘从褡裢里拿出一袋丢给她，笑骂道：“玩你的去吧！小丫头。戌时前回来啊。”
说罢打马离去，只有慕微云拎着一袋松子糖，笑了一下，对朱鹤闻说：“吃糖。糖不错的，南边儿的老手艺。淑妃娘娘推荐的。”
看来是她从小吃的。朱鹤闻小心拈出一颗，咬在嘴里，只觉浓香冲鼻。他笑着抿了抿唇，说：“好吃。”
慕微云挑了挑眉，道：“吃了我的糖，可要陪我去买东西了。”
朱鹤闻眉眼弯弯：“自然奉陪。买什么？”
慕微云道：“纸钱。”
朱鹤闻一愣，没想到是这样东西。他也不笑了，轻声问道：“可是……给令堂？”
慕微云神色如常，颔首道：“从前祭拜，因无尸身，不知道她泉下收到没有。后头肯定是要把她葬回家父身边，我不方便常去，就现在拜了了事。”
朱鹤闻怔了怔，说：“你随我来。”
东市已经近收，只有一些冷清的店家还开着。有一家巷子里的铺子，门口的雪都还是白的，可见一日无人踏足，只有一个老妇坐在炕上，伴着满屋的纸人、纸钱。朱鹤闻带慕微云穿街走巷而来，敲了敲门。
棉帘里，老妇人道：“是谁呀？”
朱鹤闻道：“朱婆婆，是朱逸。”说完，才掀帘进去。慕微云在他身后合上帘子，也跟着进来。老人体寒，屋里很是温热，带着一股纸味、颜料味，本该是刺鼻的，却被温温的老人味磨钝了。
“小逸呀……欸，你带了姑娘来？”
朱鹤闻在昏暗的光下看了慕微云一眼，说：“嗯，她是……”
慕微云道：“婆婆好，我是慕微云。”
朱鹤闻笑道：“是我的同门。”顿了顿，旋即，他对慕微云道，“这位婆婆原是我家邻居，是朱氏的归家女。当年没入官中后，只有她出来了。”
朱婆婆眼睛不大好，将油灯移近了些，才看清楚慕微云。她忙放下针线，扶着桌子起来，笑着来拉慕微云上榻，说：“原来是朱颜剑主。多有怠慢，请坐请坐。”
慕微云无意如此，不想还是被认出来了。她扶着老太太坐回去，说：“婆婆请安坐。晚辈今天来，是想给家母买些纸钱、人偶的，不知这里有没有？”
朱婆婆指了指墙边靠着的一排纸扎人偶，说：“喏，这些是北边制式的纸人力士，还有丫鬟婆子。纸宅有院子的，也有单个抱厦。纸钱就在门边挂着。”
慕微云应声，上前前去挑选。
朱鹤闻则到墙边打开竹篓，给炭盆添了点炭，替老人把炭火翻了翻，一边干活一边说：“婆婆，冬天来了，衣服还够吗？”
朱婆婆笑道：“我还做得动，不要你操心！倒是你，给你爹娘烧冬衣没有？”
朱鹤闻道：“这不是还没有，所以来找您么？”
朱婆婆便叹道：“大街小巷，现在都在传你的事。婆婆听着，很是担心啊。”
朱鹤闻把炭盆理好，替她把做纸人的边角料收起来丢在筐里，因道：“婆婆在担心什么？”
婆婆一脸严肃，招了招手，示意朱鹤闻过去。她附在朱鹤闻耳边，小声道：“你和朱颜剑主，是什么关系？可是要给侯爷做妹夫啦？”
整个屋子里，只有耳背的老婆婆以为自己声音很小。朱鹤闻清晰地听到，慕微云那边传来憋不住的一声“噗嗤”轻笑。
朱鹤闻无奈地给她掖了掖被子，拍拍她的背，大声说：“要是真做了，请你老喝喜酒！”
直到买好东西，千叮咛万嘱咐地出了门，慕微云才绷不住笑出来。朱鹤闻本来要恼，却想她最近精神不佳，笑一笑也是好事，于是叹道：“你不也被开玩笑了吗？怎么笑话我。”
慕微云眨了眨眼——她那双漂亮的凤眼在此刻特别亮——对朱鹤闻歪了歪头，说：“你不要告诉我，你刚刚是哄婆婆的？你不打算来我家做姑爷？”
这件事本没有拿到明面上说过，两人之间，各救了对方一命，又是同道，就是不谈这个，两人也早已不会分开。
可是，总不好轻薄于她。
朱鹤闻见这段时间慕家事多，又是母亲旧案，又是被皇帝敲打，不宜搅扰慕微云心境。但假如她都说了，朱鹤闻也不愿意糊弄隐瞒。于是当下道：
“我全心交托给你，自然是要和你一路走下去的。若侯爷和太子妃肯认，我当然会早备媒聘，上门提亲。”
当时夕阳已沉，只余天边一色赤霞，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蓝色，蓝色的屋檐、蓝色的风和月。朱鹤闻一身青衣，犹如蓝色溢出之后凝成的一个玉人。慕微云微微顿步，望着他的眼睛。
她只矮他半个头，稍稍仰脸，就撞进他的眼睛里。她看着他的眼睛，他却偏开头，轻声道：“你，不愿？”
下一刻，慕微云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狠狠抱住了他。朱鹤闻两眼睁大，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满世界只剩下她身上干净的皂角香气。慕微云闷声道：“怎么可能？”
朱鹤闻犹豫片刻，缓缓把手放在了她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但是现在不行。”他说，“你立足未稳，不宜有流言缠身，成亲之事……当斩洛神怨后，观情况而行。”
慕微云放开了他，脸上还有些烧，讶然道：“我以为，你会急着把此事定下。最近想讨我做媳妇的人那么多。”
朱鹤闻肃然道：“他们娶你，是为了谋夺朱颜。你我成婚，是为了你我的心，不在一时，而在一世，因此且待万事安定，再行不迟。”
慕微云笑道：“我知，你不是那样的人。有些人，远在天边的还要拉下水来，更别说近在眼前的，岂有不当时就吃到嘴里的道理。”
两人重新沿着街道走起来，朱鹤闻借着袍子的遮掩，想要牵她的手，却怕唐突，只轻轻拉住朱颜剑穗。慕微云却察觉到了，一把拉住他那只右手，还轻佻地捏了捏。
朱鹤闻混像个被调戏的姑娘一样红了脸，慕微云便奇怪道：“你这样的公子，可有去过风月之地？怎么这么没见过世面？”
朱鹤闻脸更红了，不动声色地反攥住慕微云，说：“我从不去。读书学习都来不及。”
“啊，公主管得真严。”
“师姐其实不管我，但是考校要是拿不到全门第二，就加训。师父忙，总是她说了算。”
“为什么不是第一？”
“第一是师姐。”
慕微云同情道：“真是可怜。你入门又晚，估计背剑诀都够喝一壶的。”
那点暧昧的气息立刻被惨淡的回忆抹去，朱鹤闻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怕，可怕。你小时候不这样？”
慕微云道：“我母亲很随便的，爱背不背。我家本来打算把我和姐姐都送入玄门，所以开蒙的时候是姐姐带我，每背会一句，就给一块糖。我那时可乐意背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话，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东市门口，他们才恍然反应过来，朱鹤闻问道：“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御剑？”
慕微云无语片刻，忽然笑了。
可能是想多说说话，也有可能，就是享受这种和爱人穿行在街巷的感觉。
“简直是傻子。”她摇了摇头，抽出朱颜，捏诀跳了上去。却见朱鹤闻没跟上来，因回头问道：“你怎么不来？”
朱鹤闻在地上仰头，伸手道：“今日比武，累了，劳烦英雄带我一程。”
这人在百家清谈大会上连打三天都能拿第二，在东宫一下午就累了？慕微云才不戳穿他的心思，冷笑一声，把他一把拽上朱颜，一脚飞了出去。
她御剑速度之快，路子之狂野，换个人来，估计早就吓得腿软了。两人时而闯过檐角下，时而踏过彩旗上，差点撞上一群飞回家的鸟。朱鹤闻却不害怕，环住慕微云的腰，把下巴搁在她肩窝里，低声道：
“你还说江玉镇乱来，你明明也差不多。”
慕微云给了他的脑袋一爪子，骂道：“去你的！江玉镇那是歪歪扭扭，我这是游刃有余，能一样吗？”
朱鹤闻眯眯笑着，两人很快降落在长平侯府上空。
正在练弓的慕尘一抬头，看见自己妹妹这副德行，眯了眯眼，扬起弓道：“你要试试我的新弓吗？”
慕微云艺高人胆大，还没落地就跳下来，跑到后面来的慕如清怀里，一头猫进去，笑嘻嘻道：“你敢对着太子妃射箭，我就服你！”
慕如清刚从宫里回来，一头雾水：“啊？”
四人笑作一团，慕微云又拉了朱鹤闻往里走，只留下慕如清和慕尘对视一眼，微微摇头。
慕尘：尔要试试我宝箭是否锋利吗？
微云：我姐也未尝不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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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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