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夏，埼玉县浦见东中学】
一只鸽子扇动翅膀，轻盈地掠过窗台。女孩坐在学校办公室的工位上，目光不自觉飘向窗外。
这里的夏天宁静平和，草木葱茏。孩子们的课间喧闹，在上课铃骤然响起时便归于沉寂。
阳光，树影，拂过的微风，还有掠过的鸟群……这些具体而温柔的景象，总是将她的记忆牵入五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时的她，带着一点平静的抗拒，步入父亲为她安排的咒术学校，遇到了一个少年。
她记得他当时的笑容，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直抵心底的话。也记得后来离别时，他那份冷静与孤高，以及那场无声飘落了一整夜的冬雪。
“谷川，有男朋友了吗？”
问话的是一位中年女教师，短发干练，戴着副黑框眼镜，一副班主任的刻板形象。她坐在对面，等女孩柔和的目光从窗外收回，便忍不住开口：“要是没有的话，见见我堂弟怎么样？他工作调动，下半年就从北海道回来了。”说着，手已经摸向手机准备翻相册。
月见见状连忙礼貌婉拒：“不好意思，我……”
“谷川有未婚夫了吧？”隔壁工位传来同事的声音，“从刚来学校，手上就一直戴着戒指。”
“这个不是……”月见偏过头，手指下意识地往回收。她无法解释这枚无论如何也摘不下来的戒指的来历，更不想深谈过往，只能含糊道：“……戴习惯了，只是个装饰品，没什么特别意思。”
月见说完便不再作声。办公室里也没人继续追问。同事们交换着眼神，显然误会了什么。毕竟她这般欲言又止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觉得是被未婚夫抛弃了。但随他们怎么想，看到对面的女教师默默收起了手机，月见暗自松了口气。
很快，话题又转向了别处。
这就是普通人的世界，充斥着家长里短和鸡毛蒜皮。日常的闲聊翻不出新花样，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被人背后议论两句不合群。
总之，这里没有无休止的杀戮，不必与狰狞的恶灵搏命，更不会猝不及防地撞见同伴支离破碎的残躯。
所有的麻烦都不至于经历生离死别，是她曾经所向往的生活。
上课铃响起，排课的老师准备好教案便离开了办公室，不算狭小的房间里仅剩下月见和另一位男性教师。
曾经身为咒术师的敏锐，早让月见察觉到了那位男老师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她一直装作浑然未觉，刻意避开他的视线。但现在他已经起身，径直走了过来。
“月见，你今晚有空吗？”
发出邀请的是数学老师森田泽川，长相斯文，身材单薄。这是他这个月第五次约她单独吃饭，前几次的婉转铺垫都被婉拒后，这次他选择了开门见山。
对方眼中热切的期盼让月见有些不自在。她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森田却像预感到了什么，抢先一步，声音里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恳切：
“……就一次，好吗？我嘴笨，就想找个机会把心里话说清楚。如果……如果你还是拒绝，我也就彻底死心了。”
短暂的沉默后，森田听到了他期待的回应。
“好的。”她答应了，语气却不像他唤她名字时那般熟络亲近。
“你想去哪里，森田先生？”
***
地点选在市中心的西餐厅。这里有满足情侣的一切想象的装饰。永不凋谢的鲜花，服务员推车送来的玫瑰蛋糕。烛光与音乐，催情的旋律试图要让坐在窗边的一对年轻男女坠入爱河。
森田一改平日教师朴素的着装，特意换上了一身价格不菲的西服，力求体面庄重。坐在对面的月见穿了条常见的蓝色过膝裙，素净整洁，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机会仅此一次。森田开始了他的讲述。他本就不善言辞，心里积攒了太多话，反而不知从何说起，话题总是东拉西扯——从童年琐事，到成年后的职业选择。他自知表达得并不精彩，职业生涯里也收到过家长对他教学方式沉闷的抱怨。但月见一直安静地倾听，反倒是他自己说着说着，思绪有些飘忽了。
“森田先生……”月见察觉到他的紧张，安抚说，“你可以慢慢说，我会在这里把故事听完的。”
“……实在抱歉。”男教师的目光几乎不敢在她身上停留。这是第一次与她面对面坐着，看着她神色温柔地倾听自己，这景象让他心慌意乱。
“你刚才提到，如果不是父亲的坚持，你其实并不想当老师。”
“是是是……”森田深吸一口气，“我想和你分享这些，是希望……你能更了解我这个人。”
“我……”
他猛地挺直背脊，脸涨得通红，郑重地开口：“我是非常认真的！希望能以结婚为前提，请求你和我交往！”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请考虑一下，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相当直白又大胆的求爱，引来不少看热闹的目光。
“森田先生……我不明白。”月见有些困惑地说，“虽然是同事，但我们平时交集并不多。我也不怎么和大家说话，为什么你会……”
“因为月见你是我的幸运女神。”森田的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笃定，“实不相瞒，遇见你之前，我的身体有段时间莫名沉重，连医生也查不出原因。”
“你是因为……”月见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森田急切地打断她，继续倾诉：“第一次在教学楼走廊遇见你，擦肩而过的瞬间，我身上那股沉重的感觉突然就消失了。后来又有过几次，身体莫名不适，但只要遇见你，立刻就好了！”
“……这就是你想和我告白的理由吗？”月见有些哭笑不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前这个倒霉鬼，是罕见的、容易吸引低级咒灵附身的体质。
“没有你，我觉得我会死的。”森田无比认真地说，“如果我们在一起，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对你好！”
前面那句话，他倒是说对了。
“我无法成为你的伴侣，”月见带着歉意拒绝，“不过，森田先生如果再感到不适，随时可以来找我帮忙。”
说话间，她自然地伸出手，指尖在离他肩膀咫尺的空气中虚划了一下。依附在他肩头那只低等级的蝇头咒灵瞬间消散。森田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松了松身体，确实轻松不少。
“只是想证明一些森田先生可能无法理解的事情，”月见平静地解释，“刚才在你肩上的东西，叫做咒灵。”
***
森田惊恐地听完月见的解释，眼中的钦慕爱意荡然无存。理解了所谓“幸运女神”的真相后，他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
随后，他将月见送回学校。郑重道谢后，两人各自回到了宿舍。
如果一开始答应了森田的邀请，或许就不会让这个误会延续至今。
感情的事情不能拖延。当初在知道她心意时，她爱慕的对象也当机立断地做出了符合他行为的处理方式。
五条老师……
空荡荡的宿舍只有简单的布置，床头柜摆放着一张她还在咒术高专时拍的集体照。
照片旁边搁着一叠文件。里面的资料是在她与五条悟分道扬镳后，伊地知开车送她下山时交给她的。
————
【2012年12月21日】
两年前
那是世界末日的夜，大雪覆盖了山路，道路两旁的一切都融入了苍茫的白色。
“这是……”
“五条先生嘱托我一定要交给你。”在等红灯的间隙，伊地知将文件夹递给了后座的月见。
里面是全新的身份证明，以及一份伪造的教师资格证。
是五条悟。
她不愿回家，于是他为她铺就了另一条路。
————“我希望月见能尝试照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过一阵子。”
虽然教师资格证和教学经验都是虚构的，但是从小接受家族的培育，诗书画多少有一定涉猎的月见，自然而然成为了这所中学的老师。
————
现在的生活平静安稳，是她曾经向往的模样。可她始终无法真正融入这普通的世界，心底总有一块无法填补的空缺。
咒术界需要意志坚定的人才能待得下去。
或许他早已看穿了她的脆弱，知道她终有一天会因为各种理由离开他的身边。
所以才会拒绝她的心意。
是这样吧？五条老师……
宿舍里一片漆黑。橱柜深处传来常人无法察觉的动静。一只蝇头藏在里面，浑然不知此间住着一位咒术师。
一道无形的咒力掠过它的身体，它便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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