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峨眉听得苍的名字,顿时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便是她的亲弟弟,练小龙。
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下。耳边响起一直萦绕的叮嘱:切勿与弟弟相认,否则杀劫临身。
苍看着峨眉道友的神色变化,他眼神闪动,心中的猜测更加确定了几分。
——这是眉儿。自她在火焰魔城出了第一招,他便认出她了。那一招,是他儿时惯用的手法。见过此招的,只有已死的魔人,以及练家姐弟。虽然她此后的招式已经独成一派,难辨来历。但,光是最开始的那一招,已经足以让苍起疑。
苍心想,眉儿尚记得他的名字。只是更关心亲弟弟。
练小龙蒙在鼓里。他只觉得这小姐姐的眼神柔和了片刻。“没错!我大名练小龙。奇怪,你方才不是听到大哥叫我龙儿么?怎地,此刻听见,又如此讶异?你这人可真奇怪,武功这么高强,有时候却是个聋子。”
“龙儿,切勿失礼。”苍忙出声喝止。
“大哥。”少年顿感委屈,“你平时都不会对我大声说话。今日变得奇怪了。”少年不情不愿地回到苍的身后,嘟嘟囔囔地,“我们不需要作保……”
苍微微垂下头。看着地面上五颜六色的景象。
已经是苦境的寻常人间村落,路边的小野花跟着春日的脚步探出头来,在微风中摇摇晃晃地。
“二位是玄宗的道友?”练峨眉尽力改善着语气。
多年冰封的云海顶峰,让她的语气仍然生硬而冰冷,即便极力调整,也是一种干涩和不耐烦。
苍抬起眸子,看向眉儿。师尊曾经讲过,眉儿将被送往一个神秘所在,防止魔界找到她,直到她能修成仙体,彻底压制魔契。
想不到十年之后,她便出现了。
眉儿的功体是何人所授?是否已经成功地压制住魔契?方才的恶战,会否损耗功体?
转瞬间思绪纷纷,苍依然微微点头:“吾为玄宗道子。”
少年又从他身后冒出头来:“吾不是。我只是追随大哥,大哥去哪我去哪。我可不是玄宗道子,不吃玄宗大大小小尊尊卑卑那一套!”
练峨眉微微蹙眉,小弟如此无礼。
苍又微微颔首:“抱歉。龙儿一向自由无拘。请见谅。”
练峨眉看着小弟,也无可奈何:“他编排玄宗。你不计较,我自然不介意。只是玄宗之人,应不需要作保。我也不强人所难。我们就此分别吧。”
小弟在玄宗待了十年,看起来也不错。总比跟着自己去云海顶峰好。何况,他根本不能跟着她。
没有人会知道,为何如此天真可爱的少年,会被预言弑姐。
练峨眉转身离去。
十年顶峰刻骨的煎熬。每日要与严寒斗争,要与魔契斗争,还要修炼。年幼的她失去了许多尘世的记忆,只留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她只记得弟弟还在玄宗,寄在玄宗弟子苍的名下。
其他记忆都已经在严寒的折磨中褪色、消失。
如今弟弟已经见到了。在尘世中的一个牵挂突然圆满。练峨眉便也不需再耽搁,一心奔向诛魔封云山。
她方抬脚,苍已来到她面前。“道友。你的功体依然受损。再去封云山选拔,恐会留下隐患。”
“诛魔是道门大事。练峨眉既是道门中人,自然要尽一份责任。”练峨眉甚少与人交谈,初始时艰涩的声音,慢慢地适应了,婉转了许多。
她认认真真的神情,恍惚还是那个小女童。
苍嘴角微微勾起,笑意转瞬即逝。“道友。你功体极为刚劲,如从山脚下开始往上战,玄宗守关弟子怕是损失惨重。玄宗之人可以保举一人上封云山。”
练小龙也开腔道:“请放过无辜的玄宗弟子吧。”
练峨眉有些心动。
苍又说:“道友在火焰城中的表现,足以获得玄宗保举。即便是公诸天下,也不会有人有异议。”
“谁敢有异议,让他们找峨眉道长打一场呗。”练小龙笑嘻嘻地说。
练峨眉抬起眸子看了弟弟一眼。眼里有少见的嗔怒之色。
少年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胸中蔓延。他慢慢地收起了笑容,随即又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来,笑嘻嘻地盯着练峨眉看。
如此,三人便一路同行,来到了封云山的半山腰之处。
玄宗的门人在此等候多时。
玄宗五弦和四奇,领着五十玄宗弟子,分两列排开。云雾缭绕,风过如弦乐飘飘。
练峨眉跟着苍一直走。此处为山,云海顶峰亦为山。此处温暖和煦,云海却苦寒迫人。
这样的所在,也能修炼出顶尖的道者吗?练峨眉心中疑惑。
苍与四奇互相行过礼,随即汇入六弦之中。一行人又脚下生云,直往封云山顶峰大殿走去。
他们将在大殿中等候所有的通关者名单。
练峨眉不紧不慢地跟着道者们。一向独来独往,她非常不习惯这种成群结队的节奏。
“峨眉。你修为如此高深,师承何人?”一个身穿橘黄色金丝道袍的男子靠近她,颇感兴趣地问。
旁人也都竖起了耳朵。确实,苦境突然杀出一个独力战魔界两大战将的道者,以玄宗在四境道门中的地位,竟然无人知晓其师承。人人心中都相当好奇。
练峨眉不曾放慢脚步或者侧脸谈话,她专注地盯着前方,“吾无师承。只师造化之大道。”
此言一出,不少道子起了鄙夷之心。
好大的口气。搭话的道子名叫金鎏影。他修的是凡道,本就不忌讳男女之事,见这道姑生得极为貌美,且武力超群,就起了收纳之心。哪知这女子如此嚣张,令他兴致全无。
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练峨眉虽然有所感知,却丝毫不在意。
一名白衣女道追上了练峨眉的脚步,“峨眉姐姐。弦首命我来引你往大殿入座。”
“弦首?”练峨眉疑问地看着白衣女道。
女道笑起来:“便是领你上封云山的苍。那是我们的大师兄,也是六弦之首。我名赤云染,平日与大师兄相亲近。大师兄担心冷落了峨眉姐姐,失了玄宗的礼数。就命我来此,单独引你前去。”
峨眉仍然不见有任何礼节,只是点点头,便跟着赤云染奔向了大殿。无需再与众道人按同一节奏前进。
只是苦了赤云染。她素日里的步速就是道者寻常节奏,如今要全力狂奔才能跟上峨眉。
两人离去之后,金鎏影讪讪地回到道者入殿的大队之中。心中不免得嫉恨:又是弦首,看他假惺惺地修仙道,见了美貌道姑也一样把持不住!真是肮脏的烂人。
他又环视了周遭的道子。这些蠢货,也太好骗了,被苍耍得团团转,都把他当玄宗的未来宗主。令人作呕。
赤云染气喘吁吁地把练峨眉引入了座次之上。随即坐在她身后。
不一会,练小龙就从后殿跑出来。换好衣裳的练小龙,一眼看到了练峨眉。他兴冲冲地跑过来:“峨眉姐。你坐这里?那我也坐这里。”他在练峨眉的另一边坐下。
而那本是四奇的赭杉军的座次。
赤云染知道练小龙生**玩,便只是对他说:“小龙,快到后面去。这是奇首的座位。”
练小龙笑嘻嘻地,磨磨蹭蹭不肯动身。“峨眉姐身上好香。坐后面去,就闻不到了。”
几日的同路,他对这个大姐姐已经很熟悉,特别喜欢逗她乐。
虽然她从来不乐。
练峨眉轻飘飘地说:“闭嘴。”
赤云染脸颊微红:“弦首不在,你就胡言乱语。莫要得失了贵客,弦首知道了可饶不了你。”
四奇走进了大殿。赭杉军目光扫视了殿内,落在练小龙的座位上。
赤云染推了推小龙,小龙挠挠头,站起来,转移到练峨眉的身后去。
金鎏影看着吊儿郎当的练小龙,双眼几乎冒出火来。苍是伪君子,教养出的野种也毫无规矩,区区一个流浪孤儿,竟敢坐奇首之位。
六弦真是欺人太甚!奈何玄宗平日就是六弦在掌事,他身为四奇,即便有心,也没有名分去做主。再说了,他才不要在苍的手下做事。
赭杉军却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带着三奇走过来,与练峨眉见过礼,才落座。“听闻道友在火焰城以一敌二,战绩彪炳啊!”
练峨眉见此人生得颇为正派,身上的修为也是玄门正道,才回:“诛魔,自是全力以赴。”
赭杉军从练峨眉的脸色上大概看出淡淡的伤意,心中顿时明白为何练峨眉不是从山下开始战起。他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哈!我那古井脸好友,突然贴心起来?”
练峨眉没听明白,但她不感兴趣。
旁人没听明白,但是不敢问。
赭杉军笑着笑着,心中开始有些不安。宗主临归墟之前,曾经留他与苍交代遗言。玄宗交给苍,而苍则交给他。
“苍与一女有机缘,或涉及玄宗生死,吾日夜推算,无法看清。此女去向,牵连甚大,天机不可泄露。但此女若入世……”
好友啊,你修的不是仙道吗?赭杉军忍不住又看了练峨眉一眼,心中越发打起鼓来。她只是受了轻伤,好友就直接带到山顶了?
不对不对,肯定不是她。或许只是表现超常,好友起了拉拢之心,便带来山顶了。赭杉军安慰自己。
众人落座,苍带着其余四弦来到殿中。
高冠,紫衣,黑袍,青锋剑。
寻常的道子装束,在苍身上,却是卓绝的华姿,如玉树,如远山,如日月,如乾坤。温润,沉着,又不可避免地带着青年主事者的利落和压迫。
他向众人行礼。众人起身,向他行更大的礼。
金鎏影极不情愿,但是奇首赭杉军都行了最高礼,他不得不跟从。
练峨眉未经过礼仪教化,只是站起身微微颔首。众人不由得又偷眼看她。
只见道人如画中仙子的超凡面容,却刻着比剑锋更锐利的线条。似乎不曾有过七情六欲。更不打算作出任何妥协讨好的姿态。
苍也看着她。在无相无色的高处,冷冽虚无的逍遥。夕阳绯红的余晖,渗入了那份超脱之中。
“众道友请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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