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早膳拜别长辈,晏净安回到春涧居,远远便听见屋里的热闹声音,七嘴八舌追着问:“然后呢?”
推门一看,忍冬、玉簪、决明正围着青禾一脸期待,站立一旁的广白拱手行了一礼,道:“夫人正在讲昨夜遇刺之事。”
提起昨夜,晏净安便一阵后怕,只觉得手脚霎时冰凉一片,却又温软袭来,抬眸看去,是她。
她并不像昨日那般惶恐害怕到瑟瑟发抖,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看着便让人舒心想随之一笑,只是他的笑还未绽开,她便已蹙眉,他心又是一紧。
刚想问询,决明便笑道:“世子来得正好,夫人正在和我们讲昨夜是如何击溃那个刺客的。夫人快说然后如何了?”
“然后他的匕首在月光下亮到了我的眼,我就发觉了,顺手就抄起香炉用了吃奶的力气朝他砸去,然后就把他砸晕了,我就跑出来了。”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扬起下巴,得意勾起唇角,似是在显摆自己的厉害。可晏净安却说不出一句夸奖的话,只有无止境的抱歉却压在心底喉间说不出来。
青禾三言二语敷衍了事,将目光投向晏净安,却看见他眼中尚未褪下的她说不出来的东西,不是可怜,她被包裹其中,感受到的也不是温暖呵护。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眼神与目光,下意识只想躲避逃离。
她垂下眼帘,撩起晏净安的衣袖,果然看见那一处紫红的,因她而生的伤痕,想要触碰却不敢,悻悻收回手,“对不起,很疼吧?”
“不疼的。”晏净安微笑摇头,欲要抚下衣袖,遮盖他不同常人的累累伤痕。
可青禾不并信他脱口而出的谎言,泪水在微红的眼眶中蔓延,“你别骗我,我也被人打过,知道这有多疼。”
她吸了下鼻子,抹了把眼睛,拉住晏净安的手往内室走去,让他坐在镜台前,打开木奁取出一个白瓷药膏罐,“忍冬给我抹的这药很好用,你看,我额头上的伤都已经好了。”
她剜下一小块,蹲下身,用哄小孩一般的轻柔语气道:“我会轻一点,不会很疼的,乖哈。”
晏净安不禁哼笑一声,看她温软的指腹在自己青紫的手臂上小心谨慎地游走,口中不时吐出一口凉风,吹得他的心似乎都在晃动。
她额前的碎发不慎遮掩住她的黛眉,他伸手欲要抚过,而她已经站起身来,大功告成般地拍了下手,“好了。”
他似乎又被定住了。
“听杜仲说,珲容湖边的桃花开得正好,夫人可想去看看?”
“好啊!”青禾一口应答,“林意远也常说珲容湖的景色极好,是踏青的不二选择!我们什么时候去?”
她那眼睛明晃晃现的是迫不及待。
晏净安侧头看了眼天上悬挂的太阳,并不炙热,蓝天白云,微风徐徐,确是踏青的好天气。
“不若现下就去,让忍冬和玉簪备些吃食,我们在珲容湖野炊,夫人以为如何?”
青禾假模假样托着下巴,微眯双眼,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来,不过一个吐息便已喜笑颜开,“我以为好的不能再好了!”
今日天气合宜,珲容湖聚了不少人,或携妻带子,或把臂金兰,席芳草,藉落英,载酒问花,随分琴尊,好不美哉。
晏净安本就喜静,也无意让外人窥见青禾的面容,故走远了些,辟出一小块静谧天地。
苍术、决明与广白忙着铺设氈毯、食案,布置茶水吃食,晏净安几次想要帮忙但都被制止,末了伫立一旁静静凝望在桃花林里欢快游荡的三只小蝴蝶,此时恰有风来,淡粉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像是纷飞的雪花。
他许是无缘看见今冬的雪,也无缘能与她共赏,这便当作是了吧。
桃花比雪花好,起码留存的时间会长一些。
“这林子好大,可以玩捉迷藏呢!”玉簪兴奋地看向青禾和忍冬两人。
不消她说,两人相视一眼,一口应答:“行啊!”
“不过就咱们三个人好像不太够啊……”忍冬话音未落,随着另外两人眼神直直投向不远处的几人。
晏净安掩口轻笑,“你们三个也去玩吧。”
话音刚落地,决明已然飞了过去,苍术和广白还在犹豫,晏净安摇摇头,“不用守着我,我就在这里坐着,哪里都不去,不会有事的,去吧。”
他这样说,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苍术拿出鹤氅披在晏净安身上,又倒了杯水才离开,没走出几步又听见叮嘱:“别让夫人走太远了。”
他回头笑了笑,示意知道了,转身就和广白咬耳朵,“怎么感觉世子像在养女儿啊?”
他并不期待这个闷木头能给什么回应,又笑着肯定道:“世子如果有孩子,肯定会是一个好爹爹的。”
广白不置可否。
晏净安独自一人坐在湖边,吹着温润的清风,看水波粼粼,桃花飞落,不知怎么就想到一句诗——“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只是此时并非暮春,如此哀惋实属矫情。
他淡笑,忽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苦涩霎时褪成欣喜。
蒋嘉从笑嘻嘻地揽着俞乐成和徐言同的肩膀,得意挑了下眉头,“我就说我这火眼金睛不可能看错吧!”
“不容易啊,你这闺阁小姐终于舍得抛头露面了?”俞乐成戏谑一句,继而朝四周观望,“你的那个小娘子呢?净安你不会真的打算金屋藏娇吧?”
寂静不复存在,但孤单也暂被驱散。
对于这些打趣,晏净安一笑而过,邀三人坐下,取杯倒水。
蒋嘉从连连摇手,“茶就不用了,我还不困。”
俞乐成抵了他一下,端起一盘果脯笑,“刚好可以顺理成章地多吃他几个果子。”
徐言同瞧两人这不正经的样子,无奈扶额,“你们啊……”
“无妨。”晏净安将潋滟澄黄的青玉杯推到三人面前,浅笑,“不是苦茶,是冰糖木樨饮。”
“冰糖木樨饮?”俞乐成叫了一声,“就是那个,你寻了整个长安的木樨花,要给小娘子做的冰糖木樨饮?那我高低得尝尝!”
晏净安却是啼笑皆非,低咳一声解释道:“只是寻了几条街而已。这流言真是愈发离谱了。”
但显然无人在意他到底是寻了整个长安城还是几条街道。
四人围坐聊到边疆初战告捷,咏诗颂赞安远侯之后,徐言同忽看向晏净安,低言:“自你辞官,文选司郎中一职到现在还空着。”顿了顿,又道,“当初你辞官,陛下是百般不愿,奈何……你意如此,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净安你可愿返任?”
晏净安敛眸不去看三人期待的目光,只注视杯中那一双眼睛,不知是否因水面涟漪竟也摇曳起来。
“春闱在即,那时想必俊采星驰,群英荟萃,言同兄便不会再有这般烦恼了。”
这话便是拒绝了。
徐言同笑,“说得也是。”
“行了,好不易休沐出来踏青,就不要提这些事情了。”蒋嘉从俯身,刻意放低声音,“我倒是知道一件趣事,你们想不想知道?”
三人配合点头,他这才神神秘秘地说道:“你们应该都知道慈宁道观吧?”
俞乐成无语剜了他一眼,作势站起身就要走,蒋嘉从赶忙拉住他的手,“哎呀!我不卖关子,长话短说就是了嘛!”
他清了清嗓子,不情不愿地说道:“有人状告慈宁道观的一个道士坑蒙拐骗,嚯人钱财,一查果不其然,那金银珠宝,啧啧,简直了!道士蹲刑部大牢也是破天荒第一次了!”
“一个道士怎么坑蒙拐骗,嚯人钱财?”俞乐成蹙眉,显然百思不得其解。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蒋嘉从将杯中的木樨饮一饮而尽,兴致勃勃地说道,“这慈宁道观啊以算命为一绝,这道士便借此为凶,就比如……”他朝四周观望,压低声音,“张尚书家的纨绔看上林家的千金,知人家不肯便花重金收买那道士,让其言林家千金有大灾,唯与那纨绔成亲才可化解。”
俞乐成恍然大悟,“怨不得近来发生这么多桩彩凤随鸦的祸事!”他狠狠啐了一口,“真是卑鄙!”
晏净安轻抿了口木樨饮,明不是苦茶不知为何却有一丝苦涩在口中蔓延开。
“再比如我之事呢?”
蒋嘉从静默半晌,想要糊弄过去,却见晏净安那认真等待的面容,笑容变得勉强,“你的事也与那张纨绔有关,他在坊间听闻阮小姐的美名几次三番上门求娶,阮家都闭门不见,这厮心上忌恨便……”
晏净安神色未有半分波动,而是了知的坦然,只道:“无论文选司郎中是谁,像张衙内这般的人必然不能让其入明堂。”
三人连声附和,又聊了几句便散了。
晏净安一人端坐,手执青玉杯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冲喜是无稽之谈,神佛亦虚幻无实,唯有人生易碎为真,不过两唇相碰吐出虚假的一句话,两个人的人生便被轻易摧毁了,他亦成了无法原谅的元恶大憝。
这方晏净安还在嗟叹,下一方青禾顶着一头桃花般气呼呼地走了过来,身后紧跟着一脸无奈的决明和悠哉悠哉看热闹的余下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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