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时拔营，耽搁军令者，杀！”
铁骑军高喊着军令打马经过，马蹄扬起黄沙，烟尘四散。
哐啷——
士兵打开锁链，冲着囚笼里的人不耐烦吆喝：“出来！都出来！”
这些囚笼里关着男人、女人，还有半大的孩子，衣裳污秽，头发凌乱，他们脸上身上或多或少都有鞭伤淤青，行尸走肉般走出囚笼。
“喂，那边抱琵琶的，没死就动一动。”
士兵语气仍然不怎么好，对眼前孱弱的男人却多了些耐心。
苏鹤雪微微眯眼，抬手挡挡阳光，忍着剧痛缓缓起身。
士兵上前扶了他一把，面露不解：“你到底怎么得罪了沈都尉？被他折磨成这样？”
苏鹤雪拢着琵琶琴弦的手骨节泛白，在心里扯了下唇角。
“还不是咱们都尉馋他身子。”另一个士兵凑过来瞥了眼苏鹤雪，“昨夜里被拉去帐子折腾整宿，人送回来的时候全是伤，都没有能看的地方了。”
士兵听完，看着苏鹤雪同情地摇摇头，上头的事他们问不着，也不敢多打听，只能装什么也没看见，继续驱赶后面的俘虏：“快点，都快点！跟紧了！”
苏鹤雪抱着琵琶，跟在俘虏的最后面，每走一步，疼痛都从脚腕传入骨髓。
·
营帐内
空气肃杀的吓人。
锵啷一声响，茶杯便直奔单膝跪地的男人额头飞过去。
登时就见了血。
“你把军规其九再说一遍！”秦越怒目圆睁，浑身散发着杀气。
“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沈安仁说完，语气不服道，“可他是男人，还是俘虏，我沈安仁未凌虐百姓|逼|淫|妇女，以军法处置我有不服！”
哐当
这次飞过来的，不是茶杯，而是茶壶。
“其四！”
沈安仁避无可避，硬生生拿脸接了茶壶，颧骨肿得比鼻梁还高：“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为军者，恪守正道，立身行己，凡百点检，务可以率下事上，以身为众人之法程，以官为众人之视效！”秦越大手一挥，“来人，沈安仁漠视军规，知法犯法，把他给我拖出去，砍了！”
沈安仁忽地站起来。
他不跪了。
“老子八岁就在战场上杀敌，战功无数。漠北一战，更是一人砍杀三百胡虏，没有动他们的女人半根手指头！如今，老子不过是看上个男人，还没得手，你就要砍了老子脑袋？秦越，你他娘还是不是个东西了？”
“来人！”秦越给他气得拍大腿，“你们都聋了？听不见这是军令？”
大帐内，几个平时就和沈安仁交好的同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难色。
拖出去，难道还真杀了？
再说，堂堂骠骑营沈都尉，因半夜逼淫俘虏来的男乐伎未遂而违反军法伏诛这种事，传出去难道光彩吗？
“秦将军，沈二他就是想搞个男人，还没搞成，我看打五十军棍惩戒惩戒就算了。”
周衍开口，替沈安仁求情。
“你闭嘴！”
秦越话没说完，被跑进来的士兵打断了。
“将军————将军，小秦将军在马场，请您现在过去说话。”
秦越抬手指指沈安仁，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回了京都，多少漂亮姑娘任你挑选？竟然对一个男人见色起意，还管不住裤|裆|里|那二两肉！呸，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滚！”
·
“小秦将军——哎——小秦将军——”
弼马温穿着青色官服，一手拎桶一手握马刷，噔噔噔跟在马屁股后边跑。
“小秦将军你去哪儿？他们……他们已经去请将军，一会儿要是……要是……将军来了瞧你不在，我……我怎么回话啊？”
弼马温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带乌云去营地看看，很快回来。”
秦朔单手拉起缰绳，赤血宝马人立而起。
“驾！”
一声清厉的马嘶响起，黑色骏马扬起马蹄，蹄声铿锵将喂马的弼马温远远甩在后面。
他十七八岁的年纪，声音暖容，面如春风，一身红衣劲装腰带随风舞动，背影说不出的恣意张扬。
弼马温站在原地，堆着笑脸，挥动着手中的刷子摇声呐喊：“小——的——知——道——了——”
个屁啊！
目送秦朔扬长离去，弼马温拖着水桶垂头丧气往回走。
小秦将军可真是他活祖宗，一会儿大将军到了马场见不到人，一定会用眼神把他杀一万遍！
想到大将军瞪得铜铃般的眼睛，弼马温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搁下水桶，双手合十立于胸前，微微闭目在心中默默为自己祈祷，希望大将军能够晚一会儿过来。
“将军。”
“见过将军。”
“见过将军。”
几名士兵见到人，纷纷拱手揖礼。
“免了，都是兄弟，不用拘礼。”秦朔收起马鞭扔给霍起，盯着他手里那杆红|缨|枪|抬颌，“好东西，早前没见你耍过，新打出来的？”
霍起握着|长|枪，眼底溢满了笑，颇有些得意地炫耀，“我舅舅专门给我定做的，今日正好开刃，给你试试手。”说罢，将枪|杆一抛，“接着。”
秦朔眼风凌厉，身手敏捷，接过长|枪|全力刺出，枪尖寒光乍现，划过天空留下道残影，接着枪势一变，破空带起一道气流凌厉擦向地面，顿时火星四溅。
“秦家枪起势蛟龙出海！”霍起笑着拍手，“啧啧，枪势汹涌能惊万物，招招都是夺命的攻势，怪不得秦将军看重你，秦小三，你这枪|法舞的出神入化，不服不行啊。”
秦朔收起枪，面色沉了下来。
霍起赶忙改口，“我的错我的错，以后再也不喊你秦小三总行了吧？别生气。”
秦朔目光却越过霍起，抬手指向远处，嘴角淡淡一牵，“那里，怎么回事？”
霍起几人循着他指的方向转头看过去。
几个士兵围在一起，挥着鞭子正抽打着什么人。
秦朔说：“走，咱们过去瞧瞧。”
几名士兵不耐烦挥鞭，每一下都结结实实落在那人身上。
“叫你跑，叫你跑！”
“活腻歪了，上边刚下令拔营，你就给我们找事，找死的东西！”
“你们，怎么回事？”霍起率先上前把人喊住，“这是在干什么？”
士兵见到霍起，赶紧住手上前行礼，“霍校尉，一刻钟前，大将军下令拔营，如有拖延懈怠者杀无赦。我们前脚才走，这个人就跑了，大家废了好大劲儿才找回来，差点贻误军令。”
“是陈国俘虏？”霍起问。
士兵说：“是。”
“人死了吗？”秦朔扬鞭子指指。
士兵回禀：“没有，我们没下重手，顶多就是打个皮开肉绽不能动弹。”
“哼，皮开肉绽，不能动弹，也叫没下重手。”
所有人的目光这时都看向说话之人。
苏鹤雪端立在不远处，一双眼睛漆黑如墨，所有的情绪和锋芒都掩盖在深潭般的眸色里。
“他不过是个庖丁，才入宫两日，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将他掳来也无用处。他想回家又有何罪？”
“战俘逃跑，杀！此乃军令！”士兵想都没想几乎是瞬间脱口而出。
苏鹤雪嘲讽地笑了下，往前走两步挡在遍体鳞伤的庖丁身前，质问：“你们在陈王宫杀的还不够多吗？”
他似乎有着天生的王族风范，只是站在那里，就有种让人想匍匐叩拜的气势。
士兵一时间竟有些愣神。
就连见过京都无数权贵的霍起和周勃一时间也被他质问的无法回答。
“我们杀的是陈国皇室。陈哀帝纵容牝鸡司晨多年，王后权氏一族把持朝政，士大夫贵族谋私敛财，连年天灾**，陈国民不聊生，大晋顺应天命解救陈国百姓于水火，难道昏庸的陈王室不该为此流血，付出代价，还黎民百姓一个公道吗？”
秦朔居高临下，仔细观察着眼前的白衣男子，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些自取其辱的愧悔。
苏鹤雪白衣猎猎，眸中伤恸涌过。
“权氏，该杀。”
“陈王室，该杀。”
他抬眸，与红衣劲装的少年将军对视，脸色平淡眼神坚定。
“但，这个人，不该杀。”
“骠骑营的规矩，逃跑的俘虏被抓回，杀！”秦朔挑着牙尖笑地恶劣，“你说他不该杀？理由！”
“大晋顺应天命，解救陈国百姓于水火，还黎民百姓一个公道。”苏鹤雪不卑不亢，“你说的。”他指指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男人，“他，是陈国的黎民，是陈国的百姓。”
秦朔眉头一皱，用他说过的话来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这个人，有意思。
少年将军坐在高头大马，挑起枪尖抵住男子的下巴，收起笑，语气不善道：“你是谁？”
那其实是个很侮辱人的姿态，颇有纨绔浪荡子调|戏良家少女的意味。
苏鹤雪微微皱眉。
大晋是好什么男风之气，从沈安仁那个糙汉老男人到眼前这个看着恣意的少年，全都轻薄于他一个男子！
秦朔仍旧盯着他，见他不说话，眼底闪过戏谑。
不过是空有皮囊。他想。
苏鹤雪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片刻的思绪，微微移开目光，眼里无他，淡淡道：“陈国琴臣，苏鹤雪。”
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出自：《封神演义》之《十七禁律》。
恪守正道，立身行己，凡百点检，务可以率下事上，以身为众人之法程，以官为众人之视效！
出自：戚继光《练兵实纪·练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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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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