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掩去天上的碎星,稀疏的矮草叶上衔着露珠,天未全亮。
徐怀安缓步下楼,在雁镇停留几日那场插曲中的伤患都好了大半,只是人手依旧捉襟见肘。让突厥人护送不和规矩,鼎盛强国却要借兵让人听去了笑话。
她走到楼下,陈玳已领着众兵将在等候了。
“臣燕州都督陈玳,见过公主。”他躬身行礼,“微臣是奉皇上之命护送公主出塞的新任监军。”他顺势呈上皇帝的秘诏。
徐怀安微点头,陈玳已经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此刻留下也帮不上忙,正打算回厢房看看银屏的状况,陈玳突然开口。
“这个是照华拜托我交给你的。”
头次听有人敢直呼宁玉公主名讳,回头,陈玳从袖口掏出一支掐丝蝴蝶白玉簪。周照华是周劭铮的胞妹,常来信王府,又与徐怀安年纪相仿;周照华是个人来疯在宫里被德妃管得严,一出来就拉着徐怀安到处逛。这只玉簪正是她去年上元节逛花灯时遗落的,没想到竟被照华找回来了。回想起那时的情形不知不觉就露出一抹笑。
“我从前常听照华提起心悦的男子,如今看来……那人便是将军吧。”她原本只是猜测,见对方磕磕绊绊不开口,果真被猜中了。
她转过身去掩袖偷笑,“将军不必忧心,我与照华熟识,如今她得觅良人我自然为她开心。”想到自己当下处境内心叹气,不知今生还有没有和照华再见的机会了,“照华心思单纯,希望将军不要辜负了她。”
陈玳往日正周照华口中了解到的徐怀安总是一副良善沉稳的模样,不料今日一见却大相径庭,他怔怔嗯地应声。
急着上楼探望银屏徐怀安收起笑意不再调侃,陈玳借口还有军务在身脚下生风一溜烟没了影。
车队再次启程,陈玳和赛罕的人一前一后跟着,总算有惊无险抵达。
溪流折曲草坡连绵遮掩着身后的毡帐,牧人追赶着牛羊经过掠起一片尘雾。
双方使臣忙着谒见述职,徐怀安被安排进毡帐歇息。银屏没好利索,因此只留她在身边好偷闲,其他侍女女眷皆安排下去各忙己事。
典礼官正交待接下来宴席事宜,译官领着两个丫头进门。
目光被吸引她忍不住打量,两人五官立体,肤色因塞外常年光照呈现出健康的麦色脸颊透出淡淡的红晕,有些发黄的发丝夹杂几条小辫垂落在肩头。
不等译官介绍,其中一人先一步开口:“我叫乌苏娜,她叫拉娜!”她往旁边并立的女孩努努嘴,兴奋地向徐怀安解释。
“我们是特勤安排的婢女。”另一个女孩拉住同伴不安分的胳膊补充道。
惊讶于她们流利的汉话徐怀安还在发愣。乌苏娜似乎对她很有好感,一直想拉她讲话,却碍于其余人在场不好表露,徐怀安只好遣散典礼官几人。
“你们几岁了?有什么拿手的活计?”银屏活像个审犯的狱官。
“我十三啦!拉娜和我同岁!”乌苏娜怕银屏嫌她们年纪小不好干活连忙又道,“我们什么都会的!”
“不要紧的,你们就留下吧。”
徐怀安瞧着她们年纪小,却不想人还挺机灵。心念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留下也能帮衬一二。
“你长得漂亮,赛罕特勤一定会喜欢的。”娜拉搜肠刮肚想了句好话,乌苏娜也连忙附和。
徐怀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羞得脸热,忍不住脑补赛罕穿着大红婚服的模样,和雁镇那晚杀伐果断冷冰冰的脸重合,她内心泛起一阵恶寒,打了个寒战。
“我……我出去走走……”她心虚于自己内心的幻想,脑子像搅了一团乱麻,慌不择言,动作也连着机械起来。
一出门,却正好遇上跑马归来的赛罕。乌苏娜偷笑,硬拽着银屏和娜拉一溜烟跑开,留下不知所措的徐怀安。
两人凑在一起颇有相亲男女初见的窘迫气氛。
紧张起来她连礼数都忘了个精光,沉默许久才在赛罕炽热的目光中醒起,垂睫行礼。好在赛罕并不在意,她心里松了口气。
“你会骑马吗?”
“啊……?”
她一直低着头,没看见赛罕缩回了话音刚落时朝她伸出的手。
“没事了。”赛罕惜字如金,执缰离去。
徐怀安还在原地揣测他话中意,抬头人已没了踪影。果然爱打哑谜的人就是难相与,她泄气踢向脚边的碎石,麻溜地钻回毡房。
与此同时赛罕策马跑出老远急刹停下,蜷起指腹摸摸鼻尖回想起刚刚的情形,心脏狂跳。
———
筵席礼制皆随汉习,因着草原人骨子里的豪爽奔放没了传统里的拘束,众人纷纷赶着去凑热闹留下新娘子守在空房内。徐怀安盖着大红帕头坐在床边,鸳鸯上的血点早被银屏的巧手改成根根彩羽。
她听着外边的热闹声和屋内的冷清仿佛是两道无形的屏障,众人都在欢庆只有她想着接下来的事惴惴不安。
毡房垂帘被掀开的声音沉沉坠入耳中,靴鞋和地面相接的脚步声敲击着她的耳膜,衣袖内她交叠的双手冒出冷汗,抠紧了手边的布料。
脚步声倏忽在面前停下,她心也跟着一紧。盖头被扯下,赛罕穿一身利落的深蓝锦纹圆领袍衬得更干练威严,叫人移不开眼。
“这个给你。”赛罕摊开手,掌心躺着一颗圆润色泽鲜明的石榴。
“我们的习俗里,新婚夜吃石榴可以得到天神的庇佑。”见她不动赛罕低头把石榴掰开两瓣抵到她面前。她过了晌午就滴水未进瞧着眼前汁水饱满的石榴,仿佛已经能嗅到石榴籽在唇齿间迸发出的清香。
徐怀安咽了口唾沫,尴尬抬手指了指赛罕身后的茶桌。
“要先喝交杯酒……”
坐到桌边,徐怀安颤着手斟酒,靠得太近了对方的气息几乎喷薄到她身上。执杯的手一抖,酒洒出一滴在她虎口,凉凉的。她不好意思地小心抬眼看赛罕,对方也盯着她,被盯得坐不住举杯把酒一口气喝下肚,喉咙呛得火辣辣地疼。
赛罕把放在桌上的石榴往她这推近了些,她没再拒绝。
赛罕走去铺床,她背对着努力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声响,原本啃石榴的动作变成了一粒一粒慢慢的挑拣,心里砰砰直跳。
再细嚼慢咽手里的石榴也被磨完了,她不情不愿地起身来到床边,努力扮出一副新妇羞涩的模样去扯赛罕腰间的玉带。
“我不强迫你,今晚就先歇息吧。”赛罕一把抓住她探来的手,沉声道。
徐怀安有些意外同时又为暂时逃过一劫感到庆幸,赛罕已经和衣睡下了,她拆开发髻也躺了上去。本以为枕边多了个大活人会睡不习惯,没想到白天繁琐的事情已经让她累得无暇顾及这些,数羊催眠都没用上就沉沉睡去。
———
周劭铮把公文折子一甩,折子在地面翻滚两下落在夜刃面前,夜刃跪着大气不敢出。华仲推门进来经过夜刃身旁弯腰拾起那本折子,拍拍上面的灰摆回桌面。
“皇上下令要将二皇子贬为庶人,淑妃正在养心殿外求情呢。”他好似没注意到空气中暗涌的怒气,幸灾乐祸道。
“殿下恕罪,属下现在就启程……”夜刃慌忙起身又被华仲一把按回去跪好,“你现在去也没用,人早成突厥的王妃了!”华仲瞪他一眼,他心里更忐忑了,信王吩咐下的任务没办成就这样灰溜溜地回来了,下场有他好受的。
周劭铮听到华仲的话脸更黑了,“周劭璟现在在哪?”他眼神中闪过一抹戾色迈大步向前走。
“软禁在自己王府,皇上吩咐不许任何人探视。”
“自己去领二十军棍。”走到夜刃面前他撂下一句,带着华仲走了。
树倒猕狲散,周劭璟一失势府中下人和姬妾跑了大半,曾经风光无限的安王府只剩下诺大的空壳。安王妃坚持陪在周劭璟身边还守着这一点最后的风光,看见周劭铮眼神几欲喷火,顾不上礼仪教养,满口的污言秽语朝他冲来。
周劭璟拉住自己的妻子,没了往日的傲气,“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
“成王败寇,你也配。”周劭铮不屑,一脚踢开地上散落的器物朝周劭璟走,安王妃还想扑过来被侍卫架起来拉到一旁。
“二哥你也太蠢了,你就这么急不可耐想拉我下水?可惜你算错了,即使你当日刺杀成功顺利把这顶黑锅盖到我头上在这里的人也还是你。”周劭铮垂头冷眼看跪在地上的周劭璟宛若一条丧家之犬。
“你…你什么意思!”周劭璟惊恐地蹬着腿向后躲。
“你流着世家的血,父皇怎么可能让你坐上那个位子。我才是命定之人,我才是父皇认定的储君!”
他一脚踩上周劭璟的腹部,“我来找你是因为你算计了不该算计的人!”
周劭璟好似明白了什么笑得状若癫狂,口中喃喃,“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你真被个女人绊住了脚!哈哈哈哈哈!”
“算计?说到算计我可不如你!你自以为大局在握,其实早就把自己搭进去了!是你把那个女人推入局的!”
“疯子……”周劭铮怒极一把抢过侍卫腰间的佩剑。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周劭璟猛烈地挣扎起来,却被周劭铮踩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一剑穿透他的喉咙,周劭璟没了声音只有脖子上的剑口在咕嘟咕嘟往外喷血。
殿内响起安王妃绝望的哀嚎声,周劭铮一摆手,侍卫掐开她的嘴灌进一碗浓稠的药汤捂住嘴强迫她咽下去。片刻安王妃轰然倒地,眼睛瞪得圆愣嘴边淌出一条血迹。
周劭铮掏出一块白帕将剑上的血迹处理仔细,随手丢开正好落在周劭璟的脸上,盖住了那张满脸惊恐还未合眼的脸。
还没走出安王府门,德妃身边的大太监已经候在门前了。
“德妃娘娘请殿下到宫中一叙。”那太监面上一副恭敬的模样,语气却带一股强硬的傲气,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华仲留在安王府料理后事,周劭铮上马跟着大太监的马车往朱雀门走。
何萋葛没了往日的镇定和从容,周劭铮还没行礼就被甩了一巴掌,脸颊顿时红肿起清晰的五指印。
“你行事怎会如此鲁莽!你想杀周劭璟那个废物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害怕他一个废人?!”何萋葛急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安王府的事不知已经传到了多少人的耳朵里,安上个兄弟残杀的罪名可不好听,不知多少人等着抓住他们把柄好弹劾周劭铮,没想到自己却送来了。
她的好儿子还一不做二不休连安王妃都一并处理了,李家人就差追到她殿前求她要个说法了。
“你二哥是罪臣也轮不到你来处置!你把大崇律法置于何地?你是要把前程都毁了啊!还如何报效我何家先灵代代给你铺就的来路?”何萋葛见儿子依旧沉默不语,拽起他的衣领凑到他眼前质问。
“不需要你操心,我自有办法……”话音未落何萋葛又甩了一巴掌,“办法?我看你真是被那个女人用猪油蒙了心,竟做到如此地步。”
“你父皇得知此事后你以为你还能坐稳这个位置吗?连着我的地位都要不保!”
周劭铮冷哼一声甩开何萋葛揪着他衣服的手,“这不是正遂你意吗?不用再强迫自己困在这牢笼里演琴瑟和鸣。”
他抚平方才被揪皱的衣料,转身往外走只给她留下一个被烛光模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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