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姥姥一边热着留给她的饭菜,一边忍不住絮叨,语气里满是后怕:“你说你这孩子,以后可不能再走那条黑巷子了,多危险啊!要不是人家许同学……唉,想想我这心都直跳。”
姜忆安静地听着,没有反驳。她匆匆扒完碗里的饭,洗好碗筷,便回到了自己小小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她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晚发生的一切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脑海——王舟不怀好意的脸,冰冷的墙壁,绝望的窒息感,然后是他如同天降般出现的身影,那骇人的暴怒,以及最后他沉默离开时,那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孤寂背影。
心口那股闷痛感又隐隐浮现。
她躺到床上,目光无意识地投向天花板。那里贴着一些童年时留下的、早已褪色的荧光星星,在黑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固执的光晕。就像某些存在,即使被忽视、被误解,也依然在暗处坚持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微光。
她拿起枕边的手机,解锁——点开那个不久前才添加的、备注着“许时然”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许久,夜光星星微弱的光映在她犹豫的脸上。
最终,她还是敲下了一行字,发送了过去。
【你……还好吗?】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角,饮酌小酒馆里,灯光昏黄,音乐低缓。
许时然坐在角落的高脚凳上,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冰威士忌。他指间夹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赵卓胤坐在旁边,安静地陪着,没有多问。
父亲的指责他早已习惯,但今晚,父亲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类似于愧疚的情绪,以及那句生硬的“回家吧”,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上,不深,却无法忽略。
这和他预想中的反应不一样,反而让他更加烦躁。多年的隔阂,岂是一句迟来的、带着施舍意味的关心就能化解的?
他深吸一口烟,辛辣的雾气吸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头那团乱麻。
手机屏幕在吧台上亮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是姜忆发来的消息。看到那个名字,他眼底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他掐灭烟,拿起手机。
【还好。】
他回复,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没吓到你吧?】
消息刚发送成功,手机又连续震动了两下。他以为是姜忆的回复,点开却发现是另一个聊天界面——是那家他预定的星星玻璃瓶的工艺品店老板。
【小兄弟,今天还过来吗?我们快打烊了。】
【看你挺喜欢这个瓶子的,特意给你留着呢。】
许时然猛地一怔。
差点忘了!
他今晚提前离开晚自习,就是为了去取这个瓶子。那是姜忆刚转学过来那天,他无意间看到她放学路过这家店橱窗时,目光在那个星星形状的玻璃瓶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当时天色已晚店铺关门,他后来特意记下联系方式,加了老板微信,软磨硬泡让对方一定给他留着。
刚才发生的事情太过激烈,竟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卓胤,我有点事,先走了。”许时然立刻站起身,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些。
“行,需要哥们儿陪你吗?”赵卓胤问道。
“不用。”许时然摆摆手,拿起外套快步走出了酒馆。
晚风一吹,酒意散了大半。他拦了辆出租车,报出工艺品店的地址。
赶到时,店里的灯还亮着,老板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关门。看到他匆匆赶来,老板笑了笑,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纸袋递给他:“喏,给你,差点以为你不要了。”
许时然接过纸袋,道了谢。隔着纸袋,他能摸到里面玻璃瓶冰凉的轮廓和星星独特的棱角。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袋子,想到她刚才发来的、带着小心翼翼关心的信息。
心底那团因父亲而起的烦躁,似乎被这个小小的、冰凉的瓶子,悄然抚平了一些。
夜风依旧微凉,但他握着纸袋的手心,却感觉到了一点确切的温暖。他拿出手机,看到姜忆没有回复自己,又发了条信息:
【晚安。】
———
夜深了,姥姥不放心地走到姜忆房门外,轻轻敲了敲:“小忆,睡了吗?明天周末,你还要不要去兼职了?”
门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姥姥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温暖的台灯光线下,只见姜忆侧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她呼吸均匀绵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只是被子只盖了一半,手机还松松地攥在手里,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这孩子……”姥姥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走过去。她小心翼翼地掰开姜忆的手指,将手机拿起来,放到床头柜上。指尖不经意碰到屏幕,屏幕亮起,显示着与“许时然”的最后几条简短对话。
姥姥眼神温和,没有多看,只是细心地帮外孙女掖好被角,将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轻轻拨到耳后,又凝视了她安静的睡颜片刻,才关掉台灯,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另一边,许时然拿着那个装着星星玻璃瓶的纸袋,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公寓。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听到开门声、从猫窝里小跑过来的小猫发出细弱的“喵呜”声。他弯腰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换了鞋,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
他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的一盏暖黄色台灯。
柔和的光晕铺洒开来,照亮了桌面一角。那里并不算整齐,散落着几本参考书和试卷,但引人注目的是,桌面上散放着许多用彩纸折成的星星,零零散散,五颜六色,像是无意中洒落的星辰。
有的折得工整精致,有的则略显歪扭,似乎折它们的人,心情也各不相同。
许时然将纸袋放在桌上,小心地取出里面的星星玻璃瓶。瓶身是透明的玻璃,被巧妙地塑造成一颗立体的、有许多切面的星星形状,在台灯光下折射出细碎晶莹的光泽,像凝固的星光。
他拿着瓶子,对着灯光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将它轻轻放在那些散乱的纸星星旁边。
透明的、坚固的玻璃星星,和那些柔软的、彩色的纸折星星放在一起,奇异地和谐。一个承载着瞬间凝望的心动,一个记录着漫长时光里无声的惦念。
小猫跳上书桌,好奇地用爪子拨弄了一下一颗滚到桌角的蓝色纸星星。
许时然没有阻止,他只是看着那片被暖光笼罩的“小星空”,看着那个新加入的、亮晶晶的玻璃瓶,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父亲的指责、巷子里的暴戾、酒馆里的烦闷,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片安静的光芒悄然抚平、沉淀。
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冰凉的玻璃瓶壁,仿佛透过它,触碰到了某个安静的身影,和某个带着关切的、深夜的信息。
夜很深了,城市陷入沉睡。两个不同的窗口,两种不同的宁静。一个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嘴角带着一丝安稳;另一个则守着一片无声的“星空”,直到夜色最浓处。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温柔地唤醒了姜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身体像是被拆卸重组过一样,带着一种深睡后的酥软和疲惫。
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断续的胶片在脑海中回放——巷子里的惊惧、许时然暴怒的身影、派出所里压抑的气氛、他独自离去的背影……最后停留在自己给他发信息的那一刻。
她下意识地摸向枕边,从桌子上抓过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界面上显示着一条微信消息提醒。
来自许时然。
时间显示是昨晚接近零点。
她的心轻轻一跳,指尖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划开屏幕,点进了对话框。
他最后发来的信息清晰地映入眼帘:
【晚安。】
姜忆心头一颤,她看着那短短的两个字心里像是被一阵微风吹过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点安心的雀跃悄悄蔓延开来。他没事,而且……
抱着手机,她在床上又赖了几分钟,才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床。
洗漱完毕,走到客厅时,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八点多。姥姥正从厨房端出温在锅里的白粥和小菜。
“醒啦?快来吃早饭,还热着呢。”姥姥招呼着她,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见她气色尚可,才稍稍放下心来。
姜忆坐下来,安静地喝着温热粘稠的米粥,配着清脆的酱黄瓜,胃里和心里都暖暖的。
“姥姥,我今天去兼职,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了。”她放下碗说道。
“还是去那个什么广场发传单?”姥姥随口问。
姜忆拿着筷子的手若无其事地夹起一筷子小菜:“嗯…不去了。我找了个便利店的工作,就在附近,走过去十几分钟。”
她没有说换工作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广场太远,也不仅仅是因为害怕再遇到像王舟那样的人。更深层的原因是,她不想让许时然看见自己穿着玩偶服狼狈的在发传单。
那种被他看见自己最不堪一面的感觉,比面对王舟时的恐惧,更让她感到无措和一丝难以启齿的羞赧。
吃完早饭,她帮姥姥收拾好碗筷,回到房间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便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确认自己看起来清爽得体,这才背上包出了门。
周六上午的街道比平时显得悠闲许多。阳光正好,微风和煦。
她走向那家位于街角、她已经面试通过的便利店,脚步比以往去广场时要轻快一些。新的环境,新的开始,或许……也能让她以更从容一点的姿态,面对那个偶尔会闯入她生活、带来波澜却也带来莫名安心的少年。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向便利店的时候,许时然正从出租屋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书桌上那个在晨光中折射着柔和光彩的星星玻璃瓶。而他的小猫,正乖巧地蜷缩在那些彩色的纸星星旁边,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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