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离开艺术楼后林清许并未立刻回宿舍。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的人工湖边。湖水在晚风中泛起细微的波纹,倒映着天际最后一抹红色的霞光。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面还残留着母亲发来的消息---那些尖锐的字句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但这一次,他选择了已读不回。
他闭了闭眼,将手机锁屏。这些年,他早已学会在母亲的苛责与自我的坚持间寻找平衡。顺从不是软弱,而是他选择的一种生存智慧——在保持内心独立的同时,用成绩证明自己的价值,至少是母亲觉得自己应该具备的价值。
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许言学长"的视频通话邀请。林清许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确保看不出端倪,这才按下了接听键。
“清许,最近怎么样?咦,看背景是在学校湖边?心情不好?”许言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他们相识四年,加上林清许实在是不怎么会掩饰情绪,他一眼便发现了手机对面人的不对劲之处。
林清许苦笑一下,把摄像头转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刚才和妈妈有些不愉快。”
“又是为了分化的事?”
“嗯。”林清许轻轻应了一声,“她说...林家不能有个连性别都没有的孩子,后悔生下我。”
许言在屏幕那头叹了口气:“你妈妈在性别方面有很深的执念,想让她改变想法估计是不太可能的,那你怎么回的?”
“我问她,如果我这辈子都不能分化,她能不能接受。”林清许顿了顿,“言哥,我知道在世俗的眼光里,AO这两个性别确实在很多方面都会更占优势,她迫切的希望我分化‘可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很累。无论我怎么努力她都不会满意。我的出生就是原罪。”
“清许,”许言的声音温和而理性,“你母亲固执的追求AO性别、想要你以她心目中的完美样子成长,这些都她自己的人生课题,不是你的错。你配合她定期做检查,认真学习达到她的要求,是因为你珍视亲情,但这不意味着你要因为她的固执思想而否定自己的价值。”
“你的价值不在于你的第二性征,不在于你是否和你哥一样优秀。而在于你是谁,记得吗?真正的艺术家看见的是灵魂,不是标签。”
湖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在水面上投下细碎的光点。
林清许握着手机,指尖微微收紧。
许言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他望着湖面上破碎的灯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听筒里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声,和彼此安静的呼吸。
过了许久,林清许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言哥,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许言的回应很轻,像是不愿惊扰这片夜色。
"怕看见另一个世界的样子。"他的目光追随着水面晃动的光点,"怕发现自己其实可以过得不一样,怕......有了希望之后,又要面对更大的失望。"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挲声,许言似乎调整了下姿势。
"清许,"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艺术家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勇气——直面真实的勇气,探索未知的勇气,拥抱可能的勇气。"
夜风拂过湖面,带起细碎的波纹。林清许望着那些破碎又重聚的光影,忽然觉得胸口那块压了他许久的石头,似乎松动了一角。
听筒里安静了片刻,夜风拂过湖面的声音变得清晰。
林清许不自觉地用指尖摩挲着手机边缘,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里透出一丝轻快:"其实......顾云骁邀请我去他家过周末。"
"就是你素描本里的那个男主角?"许言的声音温和,眼神却带了一丝调侃。
林清许的耳根微微发热。许言见过他那本从不离身的素描本,里面密密麻麻全是顾云骁的肖像——在图书馆小憩的侧脸,在球场挥洒汗水的瞬间,甚至只是靠在窗边发呆的模样。每一笔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重。在许言面前,他从未否认过自己对顾云骁的特殊感情。
"嗯。"林清许的唇角微微上扬,"他说父母都出差了,他哥哥也要加班,邀请我和陆衍他们一起去家里玩。最让我心动的是,他说他家有个很大的露台,视野很好,很适合写生。而且他哥哥收藏了一整套《亚太艺术年鉴》,从创刊号到现在都有。"
许言在电话那头轻笑:"看来这两个理由确实让你很难拒绝。"
"学长,你说我该去吗?"虽然已经答应了顾云骁,但林清许还是忍不住寻求肯定,"我妈妈要是知道......"
他不必说完,许言也明白。那位强势的母亲绝不会赞成儿子放弃学习时间去"不务正业",更别说去朋友家过夜。但这一次,林清许不想再听话了。
"清许,"许言的语气认真起来,"你母亲对你的期待,是基于她想象中的完美儿子模板。但你要明白,你的价值从来不在于是否符合她的期待。你细腻的观察力、对艺术的敏感,这些才是你独一无二的财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接受顾云骁的邀约去他家里玩,你也不必把它看作是对母亲的叛逆,而是给自己一个采风的机会。用你的画笔记录视线捕捉到的美景,翻阅那些珍贵的艺术年鉴——这些都是滋养你创作的养分。"
林清许静静地听着,紧绷的嘴角渐渐放松。许言总是能在他迷茫时,给他一个全新的视角。
"还记得你高二时,我们第一次见面吗?"许言突然问道,"当时我就说过,真正属于你的天赋是藏不住的。你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现在,是时候让这双眼睛去看更广阔的世界了。"
林清许望着湖面上摇曳的灯影,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松动。那些被母亲灌输的"应该"和"不该",在采风和艺术年鉴的诱惑面前,在想要靠近顾云骁的渴望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
通话结束后,林清许在湖边又坐了片刻。
晚风掠过湖面,泛起细碎的涟漪,也拂过他心头那些盘踞已久的困惑。许言的话语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了他封闭已久的心门。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年对母亲的顺从,或许并非出于体谅,而是一种怯懦——用妥协换取安宁,用沉默逃避冲突。他把自己禁锢在母亲设定的框架里,不敢越雷池半步,甚至渐渐忘记了真实的自己该是什么模样。
可这样的"顺从",究竟保全了什么?是母亲的期望,还是他自己对改变的恐惧?
林清许望着湖水中晃动的月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能再这样放任自己活在别人的期待里了。
回到宿舍时,顾云骁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手里举着那幅从林清许那里讨来的肖像画,在宿舍中央眉飞色舞地展示。
“看看这线条,这光影,绝不绝?”
陆衍和周屿围在旁边,见林清许推门进来,立刻像见到救星般围了上来。
“清许你可回来了!”陆衍夸张地指着顾云骁,“这家伙已经举着画炫耀半小时了,我简直受不了了,这bking太自恋了。”
周屿也笑着搭上林清许的肩膀:“清许你画的这么好,能不能也给我们画一幅?咱们都是好友,总不能只便宜了顾云骁一个人。”
“不行。”顾云骁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一把将林清许拉到自己身边,动作快得几乎带着本能。等反应过来,他才轻咳一声,语气稍微缓和:“清许很忙的,哪有空给你们画。再说,你们又不像我这么帅气。”
陆衍和周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切”了一声,却也没再坚持。
顾云骁这才转向林清许,眼睛亮晶晶的:“对了,我刚给我哥打了电话,说想借他那套《亚太艺术年鉴》。”
提到这个,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不可思议:“你说奇不奇怪?我哥平时最宝贝那些书了,连我想碰都得软磨硬泡半天。结果这次,我一说你要看,他居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陆衍闻言挑眉:“你哥转性了?上次我想替我表姐借,他不是说那是珍藏版不外借吗?”
“所以我才说奇怪啊。”顾云骁看向林清许,眼神里带着些许困惑,“我哥还说...让你随便看,想借回去也行。说他记得你第一次来家里时就对这套书很感兴趣。”
林清许微微一怔。他确实记得第一次去顾家时,跟着顾云骁进去过书房一次,当时在书房看见过这套年鉴。没想到那个只在饭桌上短暂交谈过的顾云深,不仅记得这个细节,还如此大方地出借珍藏。
顾云骁没注意到林清许的走神,继续兴致勃勃地说:“我哥对画画这方面也很感兴趣,听奶奶说以前他还学过一段时间画画,你们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他平时最讨厌别人动他收藏,这次倒是破例了。”
周屿在一旁打趣:“该不会是你哥特别欣赏清许吧?”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清许心中漾开细微的涟漪。
林清许的思绪飘回第一次去顾家的那个午后。
顾云深从二楼书房缓步而下,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当他的目光落在林清许身上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惊艳,随即化为得体的微笑。
“这位是?”顾云深的声音低沉悦耳,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清许。
顾云骁大大咧咧地揽住林清许的肩膀:“我室友林清许,是我邀请他来家里玩的。”
顾云深微微颔首,举止优雅无可挑剔:“欢迎。”他的视线在林清许脸上停留了片刻,才转向弟弟,“好好招待客人。”
现在想来,那样专注的注视,那样恰到好处的礼节,或许并不只是主人对弟弟朋友的寻常态度。顾云深当时的目光里,藏着一种克制的欣赏,就像鉴赏家在端详一件意外发现的珍品。
顾云骁心情颇好:"我哥向来注重礼节,对谁都很客气。不过..."他稍作停顿,"能让他主动出借珍藏的,这些年来你是第一个。"
他轻轻拍了拍林清许的肩,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许:"我哥对人可挑剔了,一般人想看他珍藏的东西,还真不容易,他能主动提出借你,说明你在他那里确实特别。"
林清许轻轻点头,心里却并未将这些话当真。他对顾云深的了解仅限于"顾云骁的哥哥"和"顾氏集团掌权人"这两个身份。在他看来,顾云深愿意破例借出珍藏,无非是疼爱弟弟的表现——毕竟顾云骁亲自开口,做兄长的总要给几分面子。
至于"特别"这个说法,林清许只当是顾云骁一贯夸张的表达方式。像顾云深那样身处高位的人,怎么会对他一个普通学生另眼相看?这不过是客套罢了。
周屿将一盒洗好的草莓递到林清许面前,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喏,某人特地跑去校门口那家精品水果店买的。我们想尝一颗都被瞪回来了。”
林清许接过草莓,注意到顾云骁不自在地别过脸去,耳廓却泛起明显的红晕。这样下意识的偏爱,像冬日里突然照进窗棂的阳光,让他既贪恋这份温暖,又清楚地知道这终究不是独属于自己的温度。
“谢谢。”他轻声道谢,声音里藏着只有自己懂得的苦涩。明知这份体贴不过是顾云骁天性使然,他还是忍不住在那泛红的耳尖上多停留了一瞬,“周末...我很期待。”
顾云骁立刻转过头来,笑容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放心,都安排好了!”那双眼眸清澈见底,映不出半点超出友谊的杂念。
夜深人静,林清许在黑暗中凝视着对面床铺的轮廓。月光为顾云骁的睡颜镀上一层柔光,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寝室里格外清晰。他想起白天那些不着痕迹的关怀,想起顾云骁为他破例的种种,心里泛起一阵酸涩的甜。
这份被珍视的感觉如此真实,真实到几乎让他产生错觉。可他比谁都清楚,在顾云骁心里,他永远都只是“最好的朋友”——这个既珍贵又残忍的身份。
他轻轻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就这样吧,能拥有这样真挚的友谊,已经是命运额外的馈赠。至于那些不该有的奢望,就让它永远封存在心底最深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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