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竹风铃被夜风吹得轻响时,陆池正趴在临窗的竹榻上翻《金石录》。月光透过院角葡萄藤的缝隙漏下来,在泛黄的纸页上投下细碎的银斑——那是前日江起用竹篾编的帘子滤过的光,比直接照进来的更柔,像撒了把揉碎的星子。
江起蹲在榻边,膝头摊着块旧棉帕,正细细擦那方红纹砚。他的指尖沾着点茶油,顺着砚池的弧度慢慢蹭,动作轻得像在抚弄刚出窑的瓷器:“这砚台的纹路是天然生成的,擦干净了,你写‘桂馥兰芳’时,墨色能顺着纹路走,更润。”
“从傍晚擦到现在,”陆池翻过一页,纸页摩擦的轻响混着风铃的叮咚,在静夜里漫得老远,“再擦,砚台都要被你擦出包浆了。”
江起抬头,月光刚好落在他眼底,亮得像盛了半潭浸了桂花的泉水:“包浆才好,”他把软布叠成小方块,轻轻蹭了蹭砚边的“池”字刻痕,“等你老了,这砚台就是咱们的传家宝,刻着你的字,带着我的温度。”
陆池的耳尖忽然发烫,低头继续翻书,却见江起忽然放下布,凑过来把脸埋在他颈窝。野菊枕的清苦混着江起衣领上的皂角香涌过来,陆池的指尖无意识揪住他的发梢:“屋顶的酒温好了?”
“温在小泥炉上,”江起的下巴蹭了蹭他的锁骨,声音里带着点急切,“风小些了,走快些,别冻着你。”
竹榻不算宽,两人挤着起身时,膝盖蹭过彼此的衣角。陆池刚迈出门槛,就被江起攥住手腕——他的手凉得像块浸了夜露的玉,却攥得极紧,指节泛着淡白:“慢点儿,台阶滑。”
屋顶的瓦片还留着白日的余温,踩上去像踩在晒过太阳的棉被上。江起早铺好了张厚毡子,是上月刚织的粗布,染着淡青的竹纹,带着太阳晒过的暖香。小泥炉蹲在角落,陶制的炉身刻着几枝瘦竹,是他跟着镇上手艺人学的;酒壶是粗陶烧的,壶身沾着几点桂花瓣,里面的桂花酿晃出琥珀色的光。
“坐这儿,”江起拽着陆池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后背抵着江起的胸膛,“这样能挡点风。”
陆池能感觉到江起的心跳,沉稳有力,像红纹砚里最温润的墨。江起的下巴搁在他肩上,往远处指:“你看山尖的月亮,被云遮了半角,像不像你上次画的《月半图》?”
陆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见轮缺月悬在山尖,被云絮缠得像幅没干的水墨画。他忽然想起画那幅图时,江起蹲在旁边研墨,墨汁溅了满手,却笑得一脸傻气:“等画好了挂床头,夜里醒了不用开窗,就能看见月亮。”
“酒该温好了,”陆池的声音浸在夜色里,带着点被月光滤过的凉。
江起却没动,反而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指尖钻进他的衣襟,摸到腰侧的软肉——那里还留着上午刻木簪时蹭的浅痕,被江起的指腹轻轻揉着,陆池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再抱会儿,”江起的呼吸喷在他耳廓,带着点桂花酿的甜,“这样暖。”
陆池没催,反而往他怀里靠了靠。夜风穿过竹坞,吹得葡萄藤沙沙响,像谁在耳边说悄悄话。远处的蛙鸣不知何时歇了,只剩小泥炉上的酒壶“咕嘟”轻响,把桂香的甜意漫得满屋顶都是。
“上次在溪边,你说我的手比镇上姑娘的还巧,”江起忽然开口,指尖在陆池的腰侧画着圈,“其实我只对你巧——刻石头时总把‘池’字刻歪,上次给你雕的桃木镇纸,边角还崩了个口。”
陆池的指尖划过他缠着薄纱的小臂——那是白天烫伤的地方,水泡挑破了,纱布上还沾着点药膏的淡香。他的声音很轻:“不歪,你刻的‘池’字,比字帖上的都有温度。”
江起忽然低下头,唇瓣轻轻蹭过他的后颈。陆池的指尖猛地攥紧毡子,瓦片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却抵不过颈间那点烫人的温度。江起的吻顺着脊椎往下移,隔着薄单衣,像团跳动的火:“陆池……我好像……比喜欢砚台更喜欢……”
话没说完,陆池忽然转过身,用指尖按住了他的唇。月光落在两人交叠的脸上,把陆池的耳尖照得通红,像染了胭脂:“先喝酒。”他的声音有点抖,却故意板着脸,伸手去拿酒壶。
江起却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酒壶“当啷”一声落在毡子上,桂花酿洒了一点在粗布上,晕开个浅黄的圆。江起赶紧拿软布去擦,陆池笑他:“笨死了,这点酒算什么?”
“怕你嫌我,”江起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才急着表现。”
陆池的笑忽然僵在脸上,他伸手替江起擦掉额角的碎发:“我没嫌你,从来都没。”
江起的吻忽然落下来,带着桂花酿的甜,落在他的唇角。这不是之前那种轻碰,而是带着点急切的、想要把所有情绪都揉进去的吻。陆池的手抵在他胸前,能摸到他的心跳得像要炸开,却没有推开——夜风在屋顶打着旋,酒壶里的酒晃出细碎的光,连月亮都躲进了云里,像在说“就该这样”。
“慢点儿……”陆池喘着气偏过头,颈侧的皮肤被吻得发烫,“酒洒了。”
江起却把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他的手钻进陆池的头发,指尖缠着发绳轻轻扯——木簪“当啷”落在毡子上,散开的发被夜风吹得拂过脸颊,带着点痒。江起的吻顺着锁骨往下,落在那处淡粉色的旧痕上:“这里是我上次刻木簪时蹭的,”他的声音哑得像裹了蜜,“当时你疼得皱眉头,还说‘江起你是不是瞎’。”
陆池的脸瞬间红到耳根,伸手去捂他的嘴:“不许提!”
江起笑着抓住他的手,吻过他的指尖:“提了才知道,你这么在意我。”
小泥炉的火不知何时灭了,酒壶的温度渐渐凉下去,可两人身上的温度却越来越高。江起的手在他后背游走,指尖划过脊椎的弧度,像在抚一把最珍贵的琴。那些旧伤的疤痕被一一吻过,带着点怜惜的力道——陆池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江起为了给他捡掉在悬崖边的《金石录》,摔得浑身是伤,却笑着说“书没湿,就好”。
“江起……”陆池的声音浸在吻里,发着颤,“瓦片凉。”
江起立刻把厚毡子裹在他身上,自己却只穿着件单衣,任由夜风吹着。“这样就不凉了,”他的鼻尖蹭过陆池的,带着点酒气的热,“你要是冷,就往我怀里钻,我比火还暖。”
陆池忽然笑了,抬手按住他的脸——月光把他的脸照得很清,眉骨的弧度,颧骨的形状,还有唇角那道被石头划的小疤,都在月色里显得格外柔和:“傻子,冻感冒了,谁给我研墨?”
江起抓住他的手,往唇边带,一个一个吻过去,从指尖到指根,带着点虔诚的意味:“那我就照顾你,喂你喝粥,给你擦药,像你照顾我那样。”
月光重新从云里钻出来时,两人都安静下来,只是抱着彼此坐在屋顶。远处的山影在夜色里起伏,像沉睡的巨兽;竹坞的灯火星星点点,在脚下铺成片暖黄。陆池靠在江起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忽然觉得这屋顶的风都变得软了,缠着他们的衣角,像在说“别走”。
“下去吧,”陆池摸了摸江起的胳膊,冻得有些凉,“再待着,真要感冒了。”
江起却不肯动,反而把他抱得更紧:“再等会儿,等月亮爬到竹梢头,我给你摘片月光当书签。”他总说些孩子气的话,却认真得让人不忍拒绝。
陆池没再催,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酒壶里还剩小半壶酒,被月光照得像块琥珀。他忽然想起江起刻在红纹砚上的“起”字,想起他发间的野菊,想起他笨手笨脚却总想着对自己好的模样——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连他的傻气都觉得可爱,连他的笨拙都觉得珍贵。
直到月亮真的爬到竹梢头,江起才抱着陆池从屋顶跳下去。落地时,他故意晃了晃,引得陆池惊呼着搂住他的脖子。江起笑着搂紧他:“站稳了,摔着我的宝贝,我可要心疼的。”
回屋时,陆池的发还是散着的,江起替他重新簪上木簪。他的指尖蹭过陆池的耳后,带着点烫:“睡吧,”他吹灭了桌上的油灯,竹屋里瞬间被月光填满,“明天要去采冬茶,晚了露水打湿衣裳,要感冒的。”
陆池躺在床上,听着江起在身边翻了个身,往他这边靠了靠。对方的体温透过被褥传过来,像块暖玉,把这秋夜的凉都挡在了外面。窗外的风铃又响了,这次却像首温柔的曲子,混着野菊和桂花的香,还有江起身上那点洗不掉的石粉味——这些味道缠在一起,像个温暖的茧,把他和身边这个人,轻轻裹了起来。
陆池闭上眼,忽然想起早上江起给他画的胡须,想起中午他烫伤时的慌乱,想起屋顶上的吻和月光。原来最好的日子,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这样——有人陪你擦砚台,陪你温酒,陪你看月亮,陪你把每一个平凡的夜晚,都过成诗。
这样的夜,长一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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