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棠被记下江夫人名下,且不日要嫁给赵明斐的消息不胫而走,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府中不知情的人,纷纷想方设法来她这处打听消息。
“二小姐,听闻大皇子俊美无俦,素有仁善善之名,想必是个好相处的性子。”
“京中流传他五岁识千字,七岁做赋论,十岁能马上射百尺,称得上文武双全。对了,他三年前亲自前往龚州治理水患,百姓人人称颂。”
赵明斐芝兰玉树,霁月光风,京城待字闺中的女儿家的梦中情郎。
江大小姐不止一次在公众场合明里暗里地表示自己视太子妃为囊中之物,江家势大,别家小姐纵对赵明斐有心也不敢明着与其争锋。
如今婚事落在名不见经传的江念棠身上,其余小姐心里既惊且嫉。
赵明斐即便被废,也是名副其实的天潢贵胄。再说,万一来日复起,江念棠岂不是捡了大便宜。
有好事者故意挑拨:“你们不知道吧,大皇子殿下还画的一手好丹青,他专门为大小姐画了一幅,大小姐当宝贝似的挂在闺房内日日观赏。”
暗指赵明斐与江大小姐情投意合,江念棠是个外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江念棠,每一道都充满戏谑与探究,只待她的反应。
江念棠脸上一片平静,眼神波澜不惊,像是没听出她话中的讥讽之意。
她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的,周遭的一切声音在她耳中都化作一片模糊的嗡嗡声,像隔着一道厚厚的水墙。
有人与她说话,她只看见对方的嘴一张一合,却辩不出任何字句,只是凭着本能颔首点头,微微一笑。
此刻她也是这般挂着笑,不急不躁,内敛沉稳。
出言不逊的人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被人打断。
江落梅从头到尾都沉着脸,她冷声道:“大小姐的事儿你也敢擅自议论,不要命了!”
周遭空气瞬间凝固,一时间落针可闻。
江念棠终于回了神,抚了抚云鬓斜插的牡丹簪打圆场道:“母亲抬举我罢了。若不是大皇子飞来横祸,龙困浅滩,这样的好事怎么轮得上我。”
她的笑容清浅,完美得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在她心里,赵明斐纵然再优秀,也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江念棠听得多,说的少,偶尔开口也是面面俱到,谁也不冷落。
大伙从她这里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于是也没了呆下去的心思。
一泱子人火急火燎地来,又做鸟雀兽状散,真是应了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落梅,你还有事吗?”江念棠疑惑地看向独自留下的人。
她和江落梅的关系一般,平日里顶多见面打个招呼,不甚来往。今日她忽然出言相帮,江念棠心里记下这份情。
江落梅朝门外看了眼,确认四下无人后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道:“你要嫁给大皇子?是你自己个儿筹谋的,还是别有隐情?”
江念棠眉心一跳,气定神闲道:“母亲说什么,我照做就是。”
她不咸不淡的态度落在江落梅眼中极为敷衍,气上心头,口不择言道:“那他怎么办?”
江念棠怔楞了下,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谁后眼神陡然变得冰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无事请回吧。往后我需得准备大婚,不便接待。”
江落梅不甘心,“顾焱知道你要……”
“住口!”江念棠被这两个字刺痛,连日来勉力维持的平静猝不及防被打破,低吼道:“我不认识他,你不要胡言乱语。”
她没想到江落梅竟然记得顾焱,更没有想到她会在江府谈论一个外男。
江落梅激动地拔高了些声调:“江念棠,他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却为荣华富贵负了他,良心过得去吗?”
她替顾焱不值,却不知口中的男人早已尸骨无存。
江念棠不愿与她多言,偏开头,冷冷下逐客令:“你走吧,不要再任何人面前提起他,对大家都好。”
江落梅心知与外男私下接触是江家大忌,却依旧恼怒江念棠的薄情寡义,叫顾焱的一番真心错付。
“谢谢你叫他当年救我。”江落梅扔下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语气也冷:“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不会挡你的通天大道,我们之间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江念棠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多谢。
江落梅愤而起身,临走前忍不住丢下一句:“或许你有身不由己的理由,但至少也该争取一下,哪怕头破血流。”
江念棠背对她沉默。
那也得老天给她争取的机会。
等人走后,江念棠缓缓转身,眨了眨被水光沁满的眸子。
她缓缓拾起乌木案几上的青烟色缎面荷包,打开一看,全是金子。
小的金豆子,金花生,大的金锭,金块,林林总总加起来有近百两之多。
对于江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对她们这些庶出小姐也是一笔不菲的钱财。
烛光浮在金子表面发出莹莹的光,刺得江念棠眼眶微烫。
往后数十日,江念棠一边学习繁琐的宫廷礼仪,一边冷酷小心地处理不该留的东西。
火盆的烈焰无情地吞噬了一件又一件与顾焱相关的东西,有顾焱送她的礼物,也有她替他亲手制作没来得及送出的小物件。
焰光跳跃进深黑色的眸中,却难以照亮眼底深沉的黑。
江念棠麻木地扯下发间的木簪,砰地一下扔进火里。火星溅开,发出细微的嗡鸣。
她瞳孔猛地一缩,本能地伸手探进火中,将被火舌舔舐过的木簪死死攥进掌心。
灼烧的皮肉焦味弥漫在空气中,江念棠却浑然不觉痛,只缓缓收紧通红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顾焱最后一点余温。
然而夜深露重,木簪的温度在她手中渐渐冷却。
江念棠鬼使神差地把簪子插回原位,尖簪的海棠花被烧得面目全非,发出的焦味像极了焚烧尸体的腐臭,熏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这一件,留个念想吧。
证明他曾来过她的人生。
江念棠努力说服自己做出这个不理智,不清醒的行为。
其余没办法焚烧的物件被她狠心砸了稀巴烂,分开埋在自己的小院各处以及后花园的泥塘里。
出嫁前一天,江念棠已经抹掉所有关于顾焱的痕迹。
*
六月初九,乌云蔽日,是钦天监算出来近期最宜嫁娶的日子。
说是好日子,实则是皇帝急急给废太子赵明斐找个人送过去照顾起居的幌子,皇帝却偏要做出副顾念亲情的仁父姿态。
所谓良辰,不过是为全皇帝自诩的“宽宥仁德”圣名。
而江家把庶女充作嫡女嫁过去的事儿似乎得到皇帝默许,间接印证废太子赵明斐真的遭到皇帝厌弃,最重要的大婚都任由底下人滥竽充数。
这个信号让礼部和江府都没把这桩婚事当成一件正经事来办,繁琐的礼仪能免则免,婚礼布置能简则简。
江念棠的嫁妆也只是比庶出的小姐多了几抬,相较与普通富户尚可,但以江家嫡次女的身份却是十分简陋。
之前嫉妒她的姐妹们也纷纷得到消息,心里那股子酸气平息不少。
看起来废太子复起希望渺茫,说不准将来新帝登基,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废太子,江念棠十有**不能独活。
不少人暗地里嘲笑她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也没落个好下场。
听说她为大小姐每日采花后还要逐一分拣,每片花瓣须大小相若、色泽均匀,不能有半点损伤。
这般辛苦,到最后不但没能嫁个高门显贵,反倒去白白送死。
江念棠掠过她们脸上的幸灾乐祸,内心毫无波澜。
她如今的喜怒哀乐像是被凭空抽走似的,灵魂飘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
顾焱的死让她看清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机关算尽又如何,抵不过来老天开的一个玩笑。
吉时到。
从江府出来的红顶花轿没入暗沉的夜色,这一小簇红未能给阴郁的天空带来活力,像暗夜中溅出的血,反而透出几分诡异。
大皇子赵明斐是戴罪之身,大婚也没有得到特赦,宫里只派了个低等太监引江念棠一行人入宫,没有拜见皇帝皇后,便径直入了西巷口。
至于拜堂,宴酒之类的仪程全部省略。
幸而这日的雨相当懂事,憋了一整日,直到她入新房时才一股脑地倾盆泼下。
夏雨阵阵,铺天盖地。
屋外暮色茫茫,屋内亦不明朗。
时间变得模糊,江念棠等了许久都不见外面有人进来。
她双手僵执喜上眉梢大红团扇遮在脸前,透过薄薄的绢纱悄然打量周围环境。
整个屋子色调灰暗,除了云纹窗格上敷衍地贴着几张大红的喜字外,几乎没有什么布置新房的痕迹。
点燃屋子用的是白烛,在四周墙角发出惨淡的光,半照亮周围陈旧的家具,压抑感扑面而来。
墙角随意堆放了几个镂空花鸟纹漆金木箱,金漆斑驳,铜锁耷拉吊在半空,冷风从窗牖缝隙中透过来,吹动锁头撞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
一切都显得破败简陋。
整个新房里最喜庆的竟是枯坐在剔云纹梨木拔步床中央的红嫁衣新娘。
江念棠忽然想笑,心道这不像是新房,更像是灵堂。
隐约间,一道颀长的身影踏入房内。
江念棠敏锐地捕捉到他正慢慢地踱步而来。
他的脚步虽轻,却令她打了个寒颤。
江念棠连忙直起腰,握住团扇的手紧了紧,躲在扇面后的眼眸又垂一分。
面对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内心毫无欢喜的羞怯,只有莫名的紧张。
她怕忍不住露出排斥和厌恶。
电光火石间,头顶头顶猛然坠落一片阴影,重重压在她的身上。
还没见到赵明斐的脸,他身上那股摄人的气势先行到来,迫得江念棠喘不过气。
平日里大小姐时常在她面前夸赵明斐风姿俊朗,柔如涧溪,姐妹们也说他温文尔雅,为人和善,但落在头顶的目光令江念棠觉得像被一条毒蛇盯上。
好奇心驱使她忍不住往上看。
江念棠本能地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衔着微笑缓缓抬头。
清泠泠的双眸露出团扇瞬间,她对上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眉眼。
瞳孔倏地紧缩,藏在扇底的假笑顷刻崩塌。
顾焱,子期!
刹那间,燥热潮湿的空气凝固在江念棠周围,她的身体也一同僵化。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张口想要喊出今生今世都要被埋藏在心底的那个名字,却在下一秒吞进咽喉。
“怎么在发呆?”
那双酷似顾焱的黑眸微微弯了弯,充满善意地问:“是饿了么?”
寂静阴森的屋子在他温润的目光下宛如注入一道亮光,破开厚重的云幕,直插江念棠的心脏。
黯淡的眼眸重新点亮,蓦地又变得通红。
这段时日她一直麻痹自己,甚至蛮横无理地用顾焱失约的怨恨来抵抗巨大的悲伤。
她不肯为他落泪。
他负了她。
然而时至今日,当她再次看见这双眼睛在自己面前,江念棠才明白连日压抑在心中的恨和怨都是假的,是不肯承认心上人已经死去的幌子。
她真正想的,只是顾焱还活着而已。
哪怕他不能如约娶自己。
哪怕她依旧迫于家族压力要嫁入宫闱,被人磋磨。
即便他们无法在一起,也不想他泯灭消逝。
江念棠握住团扇的手猝然卸了力,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发出突兀的声响。
没了扇子遮挡,她看全看清眼前人的样貌后眼眸忽地黯了下来。
眼前这位身穿烟红绛袍的男子清隽疏朗,眉目之间含着三分笑意,显得十分亲和。
但他体格高大,站在江念棠面前投下浓黑的阴影,完全将她笼在其间,尤其是他低头时会不自觉带出一丝久居上位的威压。
他唇薄如刃,即便是笑,也有一种高居云端,傲然于世的傲然与疏离。
顾焱却不同,他的唇饱满丰厚,笑起来的样子像六月的烈阳,能轻易感染身边每一个人。
赵明斐是金尊玉贵的大皇子。
不是一无所有的顾焱,顾子期。
江念棠毫无预兆地落下两行清泪。
这是她为顾焱的死第一次流泪。
赵明斐眸光轻闪,暗自记下她怪异的反应,旋即温和一笑敛去眼底沉色。
“怎么哭了,我长得很吓人?”
话音刚落,惊雷轰地一声劈在头顶。
本文真的非常狗血,绝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甜文,男主更加不是什么圣父,是个披着兔皮的疯狗。所有内容都为强取豪夺这个梗服务和铺垫,而且不是女主撒撒娇就能让男主心软的甜文强取豪夺,是真正的强取豪夺,只为小众xp服务,不号这一口的请及时止损。
赵明斐:怎么回事,老婆看见我不应该超级高兴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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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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