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夏捏着拳头,愤愤不平:“我是真想冲进去把他骂一顿,那么多人都是冲着他府城大夫的名声来的,结果他竟然在背后搞这些勾当,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骗。”
平日里买口肉补身子都觉得肉疼,如果被骗了用大笔银子买了那可有可无的补药,那可真是害人了。
他们的钱是用来过日子的,多留几文钱,就多一餐饭吃。
满仓闻言,安慰道:“我看李老大夫与他并不是一路人,想来也会在医馆中多看顾几分,不会让人一头扎进这个陷阱里面。”
李老大夫确实是个厚道人,不过兰知的想法有些不一样:“我看你们几个都是想得太多了,那黑心的大夫确实是缺德,但是咱们平头百姓本来就数着银钱过日子,心里都有一把称,绝不可能轻易拿出大笔银钱的。”
“我看那大夫敲不了多少银子。”
满夏兄弟两个都觉得小爹说得有理,光想着那人缺德骗钱,忘记了穷人身上本来就没几个钱。
牛车一路向前,赶车的刘大山估量着距离,挥着牛鞭子问道:“满仓,再过几条街就是县衙了,我们要不先去把田地的文书过了?”
听到这话,一家子人心头火热。
那可是十亩地,而且是永业田十亩地!
依本朝律法和本地实情,男丁十八岁以上授永业田十亩,口分田十亩,永业田可继承给子孙后代,口分田死后则要归还朝廷。
女子,哥儿并不参与分田地,只有未嫁户绝或夫亡后守节才能继承家中男丁遗产。
若遇战乱灾害,百姓的永业田也难传代。如今的刘大山一家,永业田十三亩,口分田十亩,共计二十三亩地。
家中人口不多,刘大山又勤勉耕种,留足口粮交完赋税,还能有所盈余,已经是小河村中较为殷实的庄户人家。
不多时,牛大山赶着牛车来到了县衙。
他将牛系在不远处,兰知和满夏不便进去,只好站在外面等。刘大山带着满仓来到角门处,递给门房几文好处,自报姓名,躬身问道:“请问这田地是归哪位老爷管呢?”
衙门油水足,门房得了五文,犹嫌不足,略有些不情不愿,在手中掂量着铜板,拉长调子开了口:“这分田的事,你怎么不去请里正来办呢?”
“您行行好。”刘大山忍痛又给了五文,“我的儿子在战场上受了伤,到县里看病,顺路过来问问这事,今日能办自然最好,不行我改日请里正再来。”
门房拿够了钱,脸上的笑也多了。
“算了,衙里的老爷们爱民如子,各房都是为你们开着的,我这就找人领你们进去。”停顿片刻,他又提醒刘大山,“衙门里公务繁忙,若是你们每个人都这般来打扰,公事又该如何做?你们也该多体谅些。”
“那请问您,我们该怎么体谅?”满仓装作不懂,故意问门房。
那人斜着眼睛看向父子俩,带着明晃晃的嫌弃,小声道:“自然是给些辛苦钱,而且里面的老爷和我这种小人物可不同,出手别小气。”
刘大山拉着儿子连连点头:“自然懂得。”
贪得无厌的蟊虫,满仓半垂着眼,遮住眼中的嘲讽与怒火。小小药童都知道不取分外之财,衙门里竟堂而皇之向百姓索要好处,真是荒唐。
两人跟着小厮进了一个班房,掩着袖子向坐在椅子上办公的那位书吏递了半两银子,那个长着狭长眼睛的男人掂了掂分量,满意点头,缓缓开口询问道:“何事?”
刘大山连忙说是分田过文书,又让满仓拿出军中的条子。
那人接过文书,仔细核对过印章,这才看起里面的内容,边看边问。是何人?家在何处?何时服役?何时归家?又如何得了赏赐?
满仓立在台下,一一进行回答,最后提及自己与附近卫所的某位百户是一同归乡的同袍。
“此间种种,师爷皆可一一查证。”
“嗯,记下了,你先回去等吧,待查实后自有衙门小吏上门替你划清亩数。至于你自身的田地,本吏先要与你说清楚,你身有残疾,只可领永业田五亩,口分田五亩。”
“小的明白,多谢师爷提醒。”
“嗯,回去吧。”
刘大山父子俩轻手轻脚出了班房,站在院子里吐出一口浊气,牛大山扶住儿子的胳膊,小声提醒他:“走稳点,别摔着了。”
“嗯。”满仓卸了半身力在父亲身上,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衙门,抬头便看见两个哥儿站在不远处朝着他们招手。
出了衙门,已快到午时,早晨摊子上吃的那些馒头点心早已经消化了,满仓笑着提议要请大家在城里吃饭。
其他几人不太肯,今天快花了一两银子,哪还舍得拿出钱在城里吃午饭。
“就去摊子上吃碗素面,不费什么银子。”
想想也是,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去,下午最好还往车马行去一趟。
于是找了家路边的面摊,让店家下了几碗面,连面带汤吃了个肚儿圆,紧接着去找牙人看牛。
买牛是一时兴起,看牛这事除了刘大山算半个内行,其他三人都只能看个热闹。
跟着牙人看遍了棚子里的牛,刘大山都不满意,始终没有拍板定下。卖牛的牙人见他是真心想买,不愿错过这个客户,只告诉他本月初十有一批牛要运来售卖,品相都比棚子里这些要好。当然,价格也要贵上些许。
刘大山和儿子商议了下,拍板决定三天后再过来看是否有看得中的牛。
兰知和满夏不太喜欢这里牲畜浑浊的味道,见他们商议好,正准备抽身离开,刚转身便碰上一个着急忙慌的中年男人朝着这边跑来。
他面色愁苦,对牙行管事道:“哥,快去吉祥街那边看看,那个男的快不行了,浑身高热。”
“这又是在整什么幺蛾子?”牙人拱手告别刘大山,跟着报信的男人出去,边走边骂,“赔钱的玩意儿,原本还指望着他相貌好,能卖个好价钱,现在恐怕要砸手里了,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声音越来越远,慢慢地就听不清了。
兰知感慨道:“想来这牙人还做着买卖人的生意,都是买卖,这卖人和卖畜生恐怕也没什么区别。”
世道如此,百姓又有什么办法?众人皆沉默。
与其站在这儿想,不如回村过自己的小日子去,守着田地,细心伺候,期盼着年年有余粮。
——
刘氏族长家中,此时静地能听到远处田埂上孩童的呼声,刘大山坐在竹凳上,已经吃了三碗冷茶,心中却仍然烦闷难平。
“我和兰哥儿很长一段日子里只有夏夏这一个小哥儿,我舍不得他受半分委屈。”
“这桩婚事原本讲定了的,不知怎么陈家就没了动静,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这让我家夏哥儿怎么出去见人!”
“我可听说了,负心薄幸都是读书人,想欺负夏夏,要先问问我手上这把杀猪刀!”
“我们家这些年可是明里暗里给了陈明远那小子不少好处,不然凭他那几个狼心狗肺的叔伯兄弟,他早就掉河里淹死了,还有今天!”
刘大山越说越气,真恨不得不管不顾提刀打上陈家的门要个确切说法。
刘继宗看着自己这位平日沉默寡言的堂兄弟已经破口大骂好一阵子了,抖落烟灰,忍不住开口劝道:“好了,好了!嗓门越说越大,也不怕有外人听见。”
刘大山闻言,虽然气得胸口直抖,但还是压低了嗓子:“这婚事成与不成,总要有个说法,不能让我家夏夏被那个小子拖着。”
“可那陈明远近日不在家中,在县城读书啊?”
“现在村里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人都知道我家夏夏和那小子的婚事,另一些说得更难听,说老子上赶着要嫁哥儿!事关我家夏夏的名声,让他耽搁一天学业都不成?”
“不行我自个上书院去问去!”
刘继宗拉住刘大山,劝他道:“你这么一闹又有什么好处,还不是把夏哥儿放到风口浪尖上。我看这事,还是两家人找个合适的时机慢慢谈。”
“陈明远那小子还是十分知书达理的,两家坐下来慢慢谈,说不定是个误会。”
刘大山看着刘继宗忽而安静了下来,冷声道:“当初村里人是怎么知道两家定下娃娃亲的?又是谁在陈家的宴席上不打招呼说出定亲的话?”
“纵使先前有约,如今也该细细商谈过后才做决定,若是当时提前问过陈家的意思,还会是如今的局面吗?”
刘继宗被问得脸色青白,上下嘴唇颤抖。
“你如今还要为了陈明远的势,搭上我家夏哥儿的一辈子吗?”
刘继宗愣了片刻,失落地放下手中的烟杆,气虚道:“我在这事上昏了头了,我是有私心,有心交好陈秀才。可平心而论,陈明远配不上夏哥儿吗?两人若是成婚,夏哥儿便有了大好前程。我这怎么就是搭上夏哥儿的一辈子了呢?我是他亲堂伯,如何会推他入火坑?”
刘大山蹲下身子,头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继宗哥,我只有两个孩子,满仓七年前被强征入伍,我们当时只有夏夏了。都是我没本事,当时若没了夏夏,我和兰哥儿真活不下去。”
刘继宗急忙道:“我哪里能不懂你的苦心,唉,这次确实是我猪油蒙了心,一时做了糊涂事。你放心,若是近两日陈明远再没有消息传来,我便登门让陈家传信,让他归家商议此事。”
刘大山不吭声。
刘继宗又道:“这俩孩子是和是散,月中一定会出一个确切的结果。”
刘大山站起身子,没心思再多聊,只说:“我只看近段时间闹出的这些事情,陈明远已经不是夏夏的良配了。”
刘大山推门而出,刘继宗站在原地直叹气。
自己这个兄弟也真是倔,他为夏哥儿找的这个夫婿哪里不好?陈明远有真本事,不是那种只会花花嘴的穷酸秀才。夏哥儿嫁过去,日后倚仗着夫君的身份,旁人都要敬他三分。
难道把夏哥儿嫁给一个地里刨食的汉子便如意了,那样的人,就算他人老实本分又如何,夏哥儿还不是整日都要为生计劳力忧神。
满夏算是他们一族近些年来长相最好、性格最伶俐的小哥儿了,纵是这桩婚事夹杂着他作为族长的私心,但也是真心为满夏打算。
到底是各有所求,既然两家都不乐意,他做族长也不好强人所难。
只看最后商议的结果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