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里，南阳侯方进屋，书案正中央端端放了一封信。
他拆开一看，眉头紧锁，左右张望迅速关好门窗。
知了细叫，虽然铺上凉席还是抵挡不住闷人的热，心慌之余南阳侯闷头喝了一大碗冰水，再躺下去心中之事挥散不去，辗转难眠。
早朝。
永定门尚未开，官员们议论纷纷，南阳侯邯吉山刚下轿子便迎来众人目光。
三三两两的目光，或鄙夷或嫌弃或惊诧，多数人见他都退避三尺。
邯吉山不明所以，抓住一小官的袖子想问个所以然，哪料这小官惊慌逃窜。
不远之处，有一武官声音响起，“怕他作甚！一个为了加官进爵不惜挖自家夫人眼睛的人，真不配为官！”
邯吉山紧捏住笏板，情绪欲发作。
“可怜了文夫人哟。文夫人一生行善，要说哪里有难民哪里便有她施粥的棚子，我当年还真以为她是哭瞎的呢，没想到，唉。”
昨夜邯吉山收到这封信，他不知道的是，所有五品及以上的官员皆收到同一封信。
……
从京城到武潼关少说也要半月路程，更何况是马车。
行至西南一带尚属炎热，渐入西北风沙肆起，沿途有不少百姓饥饿难耐，瘦骨嶙峋，有的眼圈发黑，脏发皮黄。
南方地区饥民较少，路途之中偶有二三老妪，西北一带本就时地不宜，许多百姓改稻为桑遇上天干没有饭吃，便多灾民。
徐凝几人随意寻了处歇脚，她刚把饼拿出来，一三十来岁的女人牵着自家小女儿就过来向她讨要。
“姑娘行行好吧，我们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徐凝看看那小孩，又看看这女人，浅笑给母女二人，“拿去吃吧。” 徐凝又起身向苏无尽走去。
苏无尽头一次见徐凝主动向他走来，他起身整理袍子浅笑相迎。
“再给我拿几个饼。”徐凝不想对上那双狐狸眼，索性眼光扫向别处。
苏无尽给随从示意，徐凝再说：“再来壶水。”
徐凝拿着东西给母女二人，又拿了些干粮给路边其他讨食的人。
没多久一窝蜂来了一大群人向徐凝讨食。
“给我一点吧！” “行行好，给我一点吧。”
“别急别急，都有。”徐凝被人挤到边上，苏无尽只看见她举起的双手。
苏无尽过去将人驱散，派侍从发粮，又给他们每人一点银子。
这些人才散去没有围着徐凝。
“多谢夫人老爷。”一老妇人道。
“多谢夫人。”脸上多漆黑污渍的小女儿，笑容灿烂。
一旁的苏无尽笑脸快要咧到嘴角。
“诸位误会了，我不是他夫人。”徐凝耳朵红手中冒汗。
“在下徐凝，为望月楼四弟子。”徐凝着一身水蓝色小衫若非她自报家名，还真看不出来她是习武之人。
“原来是徐女侠，多谢女侠与公子，二位的大恩大德我们必将铭记于心，此生无力来世一定报答。”一男子伏地将要拜跪，徐凝疾步过去将人扶起来。
徐凝走到苏无尽身边拍住他的肩膀，“诸位莫要忧心，此人乃天子近臣，他已知晓诸位情况，不日归京必将如实禀报。”
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连连道谢。
苏无尽挑眉，看向身后的小姑娘，“你还真是会给我找事。”语气温和，脸上始终挂笑。
徐凝收回放在苏无尽肩膀上的手，寻了块点心吃，“不是给你找事，当权者自当体恤民生，熟知民情。我相信王子殿下自当也爱惜大忻的百姓。”
肩上恢复如初，半响苏无尽才道：“当然。徐姑娘说的是。”
几人休息好后再坐回马车，苏无尽还是和徐凝坐一辆。
“你那么有钱怎么不再去买一辆。”徐凝闭眼，安神香缓缓升起。
这几天两人大多乘一辆，一开始两人不熟徐凝便也没赶人。
“怎么就生疏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给你喂过饭呢。”
徐凝扭过头，捂住耳朵，“你不要再说了！”徐凝也没想到，当年方泓枳实在西洲生产的，半年后朝中要打仗才把“徐凝”送到望月楼。
苏无尽浅笑没再说话，到了驿站他再买了一匹马。
“此去离王庭不远，诸位坚持一下，明夜便可抵达。”苏无尽拉紧缰绳，调转马头。
进入邺县一带，黄沙漫天，大风刮过，银铃作响，过往商旅客牵着骆驼缓步前行。
风沙太大，徐凝也算是入乡随俗，换上深色粗布衣裳，戴上挡风面纱。
“苏首领哪里去了，怎么没看见他。”徐凝喝了一大口杂碎汤又辦碎泡馍放里面泡软。
苏无尽的侍从这会儿道：“主子，苏首领说外出采买些物件，市集就这么点大，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没见苏首领回来。”
苏无尽放下碗，冷声道：“怎么现在才说。”
侍从蹙眉低头，不再说话。
苏无尽没打招呼甩袖即走，徐凝东西还没吃完，“诶，你怎么就走了，我这人生地不熟的走丢了怎么办。”十一年后的邺县变化巨大，徐凝已经记不得路。
徐凝三下五除二把东西吃完，随意用袖子擦擦嘴，紧跟上苏无尽。
一眼望去沙漠无垠，鬼哭狼吼的风声充斥在耳边，时不时几粒黄沙跳进徐凝眼睛。四周皆是沙丘绿植稀少，偶有一两个水凼。
“苏首领就是从这里消失的。”小侍从原先跟着苏展封，撒泡尿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苏无尽还没结尾款，苏展封任务还没完成，不可能忽然离开。
苏无尽抓了把地上的黄沙，嗅了嗅，新鲜的铁锈味。
这刺眼的红徐凝老远就看见了，沙子上的血沾在徐凝手上。
“能把苏展封伤了的人，又是大忻与西洲交界处，莫非是冽胤教？”徐凝捻着沙子猜测。
“不对，冽胤教没由头伤他。”
苏无尽扔掉沙子，拍拍手道：“先往前走走吧，他一个暗锋首领，总归死不了。”
徐凝早就走到前面去了，她嫌骆驼走得慢这会儿太阳还不算大，索性下来自己走。
“既然你和他早早认识，便与我讲讲关于他的事吧。”徐凝牵着缰绳，看着远方的黄沙，声音淡淡的，对于这个人似乎想提起又不想提起，真是个奇怪的想法。
苏无尽不是从小就生活在西洲王庭，他与其他王子公主不同，曾经西洲内部战乱他随母亲暂住中原，碰巧遇见叶禹澜，那时候的叶禹澜只是一个喜欢浪迹天涯行侠仗义的侠客。
叶禹澜和方泓枳救了苏无尽，母亲回到西洲后苏无尽继续留在中原四处学艺。叶禹澜也算是苏无尽半个师父，徐凝出生后苏无尽是除了叶禹澜夫妇外第一个抱她的。
“说起来我当年还给你换过尿布呢。”苏无尽和徐凝并肩行走，回忆着这段让徐凝既熟悉又陌生的往事。
红晕很快爬上徐凝耳垂，徐凝挪开目光直视着前方。
“我这个人没有特定的师父，叶师父算是教我比较久，又让我印象深刻的一个。要不是他所习的西域功法不被中原武林所接受，未必会到我西洲来。”
“你要喝水吗？”苏无尽拧开水壶盖。
徐凝摇头，路途不知还有多长，前面未必有绿洲，还是节约一点好。
苏无尽话说得多，即使口干舌燥也只喝一小口。
“他，是个怎样的人，我母亲又是个怎样的人。”徐凝明知道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心中却强烈地想要知道。
苏无尽思索半响，“叶教主爱戴百姓，来我西洲教了我们许多中原的农耕技术，方剑仙也是如此，她教女子如何习武如何像男子一般养家糊口，许多部落至今还感念他们。”
徐凝忽然看了一下周围，“我怎么觉得越走越不对啊，你属下他们呢，为和就只有你我二人？”一路听苏无尽讲故事，不知不觉走了这么远，苏无尽侍从也不知去哪里，落日余晖将天边染成火红色，整片沙漠仅徐凝二人这一点。
沙海之上真是一眼望不到头，徐凝没记时间，嘴唇脱水早就起皮，现在又是夏日额角已经汗湿。要不是在古代，徐凝真想穿短裤短袖，现在这身长衣服完全是在蒸笼里蒸粽子。
苏无尽很多年没走过这条路了，他皱眉环视一圈四周，方才在他身后的沙丘竟移动到右边去。
“风吹得更快，沙丘早就开始移动，他们和我们走散了。从现在开始你跟紧我，一定不要分开走。”苏无尽从身上扯块布条，一端绑在他手腕上，另一端绑上徐凝的手腕，他想了想再道：“最好寸步不离。”
看着还是艳阳天，风越吹越大，徐凝的头纱已经掉落，耷拉在后背，风刺啦着二人的脸颊。
“你们西洲的风真大！”徐凝迎风大喊。
“这还是忻国地界，过了这个沙漠才是西洲！”苏无尽用力迈步前行，风沙阻挡视听，两人都艰难前行。
现下吹的是北风，苏无尽拉着布条牵徐凝向东走。
“呼、呼——”
徐凝拂开挡住视线的碎发，风吹来又遮住。
“你走对方向没有啊，怎么越来越困难了！”徐凝费声呼喊。
“呜——” “呼、呼——”
苏无尽刚想说话，一阵狂风卷来将身后的少女吹起。
苏无尽快步走去，隔过布条抓住徐凝手腕，“抓紧了！不要松手！”
“呜——”苏无尽力气耗尽，两人都被吹走，徐凝吃了满嘴沙。
“咳、咳、咳”
苏无尽还抱着她身后，徐凝滚落也不算疼。
“看！前面好像有绿洲！”一簇绿色的影子闯入徐凝视野，徐凝爬起来拍拍泥土快步跑过去。
“啊！”
女声尖叫在匡阔的沙漠竟也寂静不少。
“你怎么了？”苏无尽快步过去，眉眼焦急。
“徐凝？”
后面基本就是和苏无尽的互动了哦[比心]有没有站小苏和凝凝的啊[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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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西洲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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