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那只手的掌心，托着一块小小的、浅棕色的糕点。糕点表面撒着洁白的糖霜，中间点缀着几颗饱满的松子仁，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凌澈愕然地抬起头。
苏逾正含笑看着他，眼神温和，带着一种长辈般的、甚至可以说是带着点宠溺的安抚意味。他晃了晃手中的糕点，语气轻松自然，带着点苏州人特有的软糯腔调：“喏，采芝斋刚出炉的松子糖。用甜食奖励精彩发言，可是我们苏州的老传统。”他眨了眨眼，补充道，“放心，没下毒，吃了不会变话痨。”
“噗嗤……”周围几个学生忍不住笑出声。
凌澈看着那块静静躺在苏逾掌心的松子糖，又看了看苏逾含笑的眼睛。
桂花浓郁的甜香，松子糖诱人的气息，还有苏逾身上那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眩晕的氛围。
他胸腔里那颗刚刚因紧张而狂跳的心脏，此刻却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包裹住，熨帖得不可思议。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羞涩、温暖和一丝隐秘甜意的情绪，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悄然漾开。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了那块小小的松子糖。
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苏逾温热的掌心皮肤。
那一瞬间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从指尖瞬间窜遍全身！凌澈的手指猛地一颤，差点将那块糖掉在地上。
他飞快地收回手，将那带着对方体温的松子糖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脸颊和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开来，如同熟透的虾子。
“谢……谢谢苏老师。”他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几乎被亭子外的风声淹没。
他不敢再看苏逾，只是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感受着掌心那块糖果坚硬的棱角和渐渐渗出的、黏腻的甜意。
苏逾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只是笑着点点头，自然地转向其他学生，继续引导着讨论。亭子里重新响起了学生们热烈的交谈声。
凌澈却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讨论什么了。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紧握的右手上。那块松子糖在他汗湿的掌心里慢慢变软，糖霜融化，黏腻地沾在皮肤上。
松子和麦芽糖混合的甜香，固执地钻入他的鼻腔，霸道地盖过了满亭的桂花芬芳。
这甜香，混合着指尖残留的那一丝温热触感，像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将他那颗在慌乱与悸动中挣扎的十七岁的心，温柔地、却又无比牢固地，层层缠绕。
英语角结束后，凌澈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枕石亭。那块被他攥得有些变形的松子糖，最终还是被他悄悄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放进了校服口袋最深处。
他没有吃它。那甜腻的香气和掌心残留的触感已经足够让他心乱如麻，他不敢再尝试那真实的滋味。
深秋的江南，天气说变就变。
傍晚时分，铅灰色的云层从天际线迅速堆叠上来，吞噬了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带着刺骨的凉意。
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卷起地上金黄的梧桐落叶，打着旋儿飞舞。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敲打着教学楼的玻璃窗，发出密集而急促的声响。很快，雨势就转成了瓢泼大雨，天地间拉起了一道白茫茫的雨幕。
雨水顺着古老的屋檐哗啦啦地流下，在青石板地面上汇聚成小小的溪流。
教学楼门口瞬间挤满了没带伞的学生，抱怨声、嬉笑声、打电话让家长来接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热闹又混乱。
雨水带来的湿冷气息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凌澈背着书包，沉默地站在人群的边缘，紧靠着冰冷的墙壁。他看着门外倾盆的大雨，眉头微蹙。
他早上出门时晴空万里，根本没想过带伞。此刻，冰冷的湿气透过单薄的校服侵袭着皮肤，让他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
回廊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
学生们陆续被家长接走，或者三三两两挤在一把伞下冲进了雨里。
门口的人渐渐稀少。
凌澈看着外面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雨势，又看了看手表，犹豫着是顶着书包冲出去，还是再等等看雨会不会小一点。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深蓝色的、宽大的老式油布伞，从回廊另一端的教师办公楼方向走了过来。
是苏逾。
他步履从容，油布伞在他头顶撑开一片干燥的空间。伞面是那种老苏州常见的靛蓝色，厚实，能抵挡住这样的大雨。他似乎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老师。
凌澈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往墙壁阴影里又缩了缩，几乎想把自己嵌进墙缝里，祈祷苏逾不要看到他。他不想在这种狼狈的时刻，再次面对他。
然而，苏逾的目光精准地扫过门口寥寥几个滞留的学生，很快就落在了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清瘦身影上。
“凌澈？”苏逾的声音穿过哗哗的雨声传来，带着一丝讶异，“没带伞？”
凌澈的身体瞬间僵硬。他不得不抬起头，迎上苏逾的目光。雨水反射的灯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脆弱的湿意。“……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几乎被雨声吞没。
苏逾撑着伞，几步就走到了教学楼的廊檐下，在凌澈面前站定。
油布伞隔绝了头顶的雨水，带来一小片干燥的空间。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淡淡皂角、墨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清晰地笼罩过来，比桂花香更清冽，却同样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暖意。
“家住哪里？”苏逾低头看着他，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开细小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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