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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破局

百花诗宴冠盖云集,众人吟风弄月,一派歌舞昇平,每年皆是如此,了无新意。

刚刚及笄的永昌翁主坐在自个娘亲身旁,看着那些世家老爷公子们,推杯换盏之间相互吹捧、各谋前程;名媛淑女们则是自成一群,大概又在讨论脂粉衣饰,或高门大户某些青年才俊这些话题。她就有些嫌恶跟不耐烦,要是早知道今天他没出席,她也就不来了。

「表姐。」

清朗有些稚嫩的嗓音唤她,寿永昌惊喜回头,就看那个小她五岁、最是玉雪可爱的小表弟站在她身侧,笑意盈盈。

「向六?」她当即让出一些,伸出纤白玉手,要将向承槿拉在自个的椅子上一道坐。

向承槿惯来跟她亲近,年岁小的时候俩人还常一道睡的,今日看寿永昌拉他,立刻知道她意欲如何,却急急拨开她手,慌慌地低语:「表姐不可。」

「你这是做甚么?」她诧异地看着他。

向承槿耳梢微红,细声解释:「嬷嬷出门前叮嘱我,说表姐如今是及笄的姑娘了,我须得谨守分际。」

「你还真听话啊。」她闷闷接话,很想伸手揉他的软糯小脸,那手刚挨上去,就让坐在身旁的姝靖长公主一把按下来。

向姝靖轻斥:「也就妳特别不听话,哪像承槿自小懂事,大庭广众,你们渐渐长大,往后不能这般了。」

这不能一道坐还不让碰,寿永昌更是胸闷,垂着一双美目不吭声。

向承槿自来擅长察言观色,看了表姐神情,连忙对向姝靖缓颊道:「姑母,姪儿其实也很想跟你们一道坐,可惜座席隔太远了,才忍不住跑过来说说话,您别怪表姐吧?」

看看,就是不能当着承槿说他表姐……向姝靖轻歎一声,无奈笑道:「姑母不说她了,」说着将果盘往俩孩子轻推,「这脆果香甜,你们嚐嚐?」

寿永昌闻言灿笑,立刻用籤子扎起一颗,转身就扔进向承槿嘴里;年仅十岁的男孩一愣,白嫩双颊绯红,含着酸甜果儿开心地笑起来。寿永昌跟他说了一会话,拿起小碟让他把果核吐出来,又塞了颗新的进他嘴里,还是忍不住毛手毛脚,轻轻捏了把他软嫩的小手,这才放他走,心情舒朗许多。

百花诗会不只论诗词歌赋、品茗赏花,宴席上亦有贵冑相继展示自己收藏的名家墨宝,若遇着陛下欣赏,各展示者无不双手奉上,深觉脸面十足。

怀嵩年手上并无任何名家大作,他今日也只带上自家大公子出席,怀家二公子向来体弱多病,极少见客;至于三公子……怀嵩年对外总谦称小犬顽劣,难登大雅之堂。方才陛下特意问起,怀嵩年当着众人,只说是怀三公子也病了,这才无法前来为陛下挥毫,但仍是将字画数幅面呈于圣上,陪笑解释这些都是小犬旧作,贻笑大方了。

向文煜当时有些可惜,跟怀嵩年打听孩子病况,赏赐几样珍贵药材,也不再多言,复又投入诗会欣赏各方文采。现下正逢诗会空档,他将那些字画一一细看,愈看愈慢,微微一笑后,转身吩咐内侍将这些字画也挂在宴厅里,让众人一道欣赏。

寿永昌对字画无甚兴趣,她只喜欢玩,但那字画若出自怀三公子手笔,又是不同了,生得好看的本人没来,看看字画也行,看完她就打道回府,不扎在这儿活受罪。

思及此,她提起裙襬就站起来,一旁的向姝靖不免诧异,刚要问她上哪去,却见寿永昌又慢吞吞坐回来,小脸上透着些许委屈。

「闺女,妳怎么啦?」

这句本是向姝靖要问的,岂料驸马隔着她先一步打听。

寿永昌也是隔着向姝靖,蹙眉对自个爹爹悄声道:「想去看那画,这不,刚挂上去就一窝蜂,挤都挤不进去。」

此言一出,向姝靖古怪地瞥她一眼,寿衍思则是瞪大眼睛,诧异地问:「画...…妳竟然想看画?」

「看画怎地?」寿永昌不解地反问。

寿衍思僵了僵,凑过去打听道:「不是,妳何时竟对这……」

说了半句却让人群中传来的阵阵惊呼打断,一家三口同时转向骚动的人群,接着就听到潮水般的窃窃私语,只见众人聚在一幅画前议论纷纷,面色凝重又惊异。

寿永昌好奇地站起来,只看到那幅画似乎非常大,她不够高,根本瞧不着内容,这时又有更多人湧上去看,把画的边角都遮个严实。

吵吵嚷嚷间,让侍卫一声喝,众人瞬间安静退开,两名内侍立刻上前将画轴取下,恭谨地重新放回陛下案桌上。偌大的宴厅悄然无声,所有人无论知不知情,都紧张地盯着周越国君。

向文煜看了画半晌,面无表情地示意内侍将画立起来,两名内侍当即照办,一左一右将那幅辽阔的字画展开在众人面前。

寿永昌当即听到自个娘亲倒抽一口气,同时间也有许多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画里滔天巨浪汹湧,整幅画彷彿要将人吸进去一样,又好似潮水即将翻腾而出。一名约莫六、七岁的孩童赤足立于海面,周围水沫飞溅,小娃儿笑意明朗却有几分顽劣之意,身披七呎混天绫,眉心一点红与那迎风烈烈的红色长绫,成了整幅水墨画唯一的颜色,分外抢眼。

那是一幅哪咤闹海图。

寿永昌登时眼前一亮,目不转睛盯着画,喃喃道:「画得太好了……」却让向姝靖用手肘轻碰一下,肃穆地对她摇摇头。她登时闭上嘴不再多言,只是疑惑地四下环顾。

「怀嵩年,」向文煜开口,语气里的冷意让众人寒毛直竖,「你作何解释?」

怀嵩年面色惨白地站起身,哆哆嗦嗦仓皇步出,跪伏在地,结巴道:「陛、陛下,臣……」他忽然抬手搧自己两耳光,重新伏在地,沉痛地喊道:「臣教子无方,望陛下责罚。」

寿永昌震惊了,隔着娘亲从后边悄悄问爹爹:「哪咤闹海怎么了?怀大人为何那样?」

寿衍思眉头深锁,刚毅面庞因此更形严峻,对女儿悄声耳语:「妳看字画右下方的角落,那哪咤手上还拿着甚么,妳没瞧见?」

寿永昌得话,立即转回去细看,摀着嘴才没嚷嚷,她这才看到了──右下角蜷缩着一团破布,但其实不是破布,因为那破布有着鹿角牛鼻、狗嘴鲇须,祂双目紧闭、嘴角淌血,看起来了无生气。

「龙?」一团皱巴巴的龙?哪咤闹海的故事家喻户晓,那龙王三太子都成这般了……寿永昌重新看着画里神采飞扬的李哪咤,赫然惊见小娃娃手里牵着一条若有似无的细线。

这不只是哪咤闹海,哪咤甚至连龙筋都给抽出来了!

与此同时,一旁怀璟的贴身侍从凑近他,悄声说:「三少爷的这画……」

「别说了。」怀璟低叱。两人声量极轻,可在一片死寂的大堂中,却是分外清晰。

这句"三少爷"一出来,包含陛下在内的几位大人,脸色又更阴沉几分,众所周知,画里的哪咤恰好也是排行第三,这怀府三少爷偏偏画了抽龙筋的哪咤,又是个甚么意思?

怀璟当即上前,袍角一撩跪在怀嵩年身边,同样是跪姿,怀嵩年跪得颤颤巍巍,怀璟却是如松如竹,身姿挺拔飘逸,对着堂上向文煜抱拳一揖,诚挚道:「陛下息怒,舍弟顽劣,臣子身为兄长,督导不周,请陛下降罚怀璟,莫怪罪父亲。」说完将头磕在地上,于寂静的宴厅撞出一声响,可见力道之重。

这一声响实实打在诸位宾客心上,为人父母者一方面不忍心,一方面又艳羨怀嵩年有个好儿子,素闻怀家大公子品貌非凡,今日得见,方知不假。宴席上的好些贵女们,在怀璟走出来时就惊艳不已,此刻又看他将罪责全往自己身上揽,更是对他生出好感,继而在心里骂那个怀三少是惹祸精。

「娘,您帮帮怀三公子。」寿永昌轻拍自己娘亲的手臂,细声拜讬。

帮谁?向姝靖瞥了女儿一眼,悄声提醒:「那是怀大公子,妳弄错了。」

寿永昌眼珠子差点往上翻,赶紧闭了闭,有些急了:「我知道,我说的不是他,是画哪咤闹海那个、今日没来的那个。」

向姝靖这才意会,她这闺女从来不耐烦这些聚会,能推就推,这次却一反常态主动参加,一大清早就沐浴梳妆,原来为的是这个……

她心下暗歎,只犹豫一下,当即款步上前施礼,微笑道:「皇兄,怀三公子的旧作还挺有几分童趣,」她转向怀嵩年,一脸好奇,「怀大人,这哪咤闹海是令公子何时绘的?」

"童趣"二字给怀嵩年提了个醒,当即一揖:「回长公主的话,依稀是犬子……七岁,不!八岁时画的。」他也是个聪明人,先把年岁说小,再往上加,立刻增添可信度。

「八岁的娃娃呀?」向姝靖有些讶异,凑过去细细端详,喃喃道:「那真是画得很不错。」顿了顿又轻轻摇头:「可跟怀三公子前些日子呈上的龙行九天图一比较,确实是孩子气了些…...也罢,谁还没不懂事的年纪了。」她轻轻掩嘴一笑,抬眸看着自个哥哥,问他:「皇兄,虽然稚童笔法生涩,可臣妹一向喜欢流露孩子气的玩意,您已经收了那么威风的龙行九天,这小儿科的哪咤闹海,能否赐给臣妹一乐?」

向文煜从来都是向姝靖要甚么他给甚么,原本绷紧的龙颜,此刻因为妹妹寥寥数语缓和下来,再看那画,还真是生动活泼,他浅浅一笑:「小孩子胡闹,也就妳当成宝。」手一挥,将画赐给她。

向姝靖福了福身子谢恩,欢喜让人捧着画回座。她刚坐下,裙襬还没让侍女整理好,永昌这毛丫头就凑上来,扒拉着她的袖子细瞧那画,灿若春华的娇靥微泛红晕,凑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气氛此刻缓解不少,向文煜知道是八岁小儿胡闹之作,也不打算计较,让怀家两父子平身。

怀璟癡癡瞧着正跟姝靖长公主撒娇的美丽少女,竟连陛下唤他都充耳不闻,直到怀嵩年轻拍他肩,他才恍然回神,恭敬地谢恩。

其他人以为他目光是随画而去,也没多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仪永昌翁主许久,只盼有日能迎娶佳人;却没成想,陛下寿宴时竟让他那三弟出尽风头,当时他目睹永昌翁主瞧着他三弟的眼神,只恨不得将那意气风发的少年生吞了。

向姝靖方才冒死往刀口撞,只觉疲累已极,整个人都恹恹的,与寿衍思轻声说几句,寿衍思心疼地捏捏她手,点头目送她离去。她当即牵起闺女,上前同陛下知会一声,谈笑几句后,先行离席。

娘俩让婢女领至偏殿厢房更衣,顺便稍作歇息,刚关上门,她终于忍不住埋怨地道:「丫头,娘说妳多少次了,看人不能只看那张皮相,要看人品。我瞧怀大公子就很不错,谦和如玉,今日甚至为他弟弟主动请罪,妳偏偏喜欢怀家老三,他比妳还小两岁,又是出名的闯祸精……」

寿永昌本来捧着那画一角微笑细看,听了这些不轻不重的嘀咕,眼泪哗地流下来,委屈地说:「您别这样说他,我不爱听……」她哭得梨花带雨,嗓音细弱,「我就是只会看皮相么,人心隔肚皮,您说怀大公子好,但您可曾深入了解人家?我是完全不晓得他私底下怎么着,或许是个坏人呢?一副好的皮相却不骗人,将来生的娃娃也漂亮么……」

这闺女愈说愈不像话……向姝靖听不下去,且让她哭得心疼,刚要安抚她,就看她眼泪沾着了画。小姑娘一愣,赶紧用袖子去吸泪水,又轻吹几口气,就着光线紧张地检查一番,眼看那画没晕开,似乎松一口气,提提神,哭腔就要接着来。

向姝靖一把摀住她小嘴,诧异看她,「昌儿妳刚刚是假哭么?」

寿永昌一噎,轻轻摇头,泪花盪漾在美目里,波光潋豔、楚楚可怜。向姝靖定定瞧她,好一会后理解地道:「妳长得像我,性子也像呀,凭这点微末道行还想瞒我?」孩子长大是自然,想不到这会都成精了,是她这个做娘的太不济,才让小丫头有样学样……

寿永昌忽然亲了她手心一口,让她一个激灵,就看小丫头拉下她手,揩揩眼角笑起来:「哭是半真半假的,喜欢怀三公子是真真的,娘,您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让我嫁给他?」她说着娇颜又轻染红绯,刚哭过的晶眸满是期待的光彩。

* * *

怀嵩年觉得今日自己恐怕减寿十年,憋着一肚子火,打算回去就扒了那孽子的皮,甚么不好画,画劳什子的哪咤抽龙筋?偏偏要踏上马车前,发生一件始料未及的事──姝靖长公主找他借一步说话。

他纳闷地留下怀璟,单独和长公主谈了一会,就这一会,他回府一路上都心不在焉,不知该喜该愁。

怀璟瞧爹原本气势汹汹要回家算帐,正等着看好戏,却惊讶发现怀嵩年返回马车时锐气全无,神情还极是古怪,说不上高兴不高兴,一路上只是低眉沉思,也不肯同他说与长公主都谈了甚么。

「把三少爷叫过来。」怀嵩年一进门就嚷,脸上泛着黑气。小厮立即去请,不多时就将三少爷带至正厅。怀三少立于厅内,挂着淡淡笑意,丝毫不见病容,看得怀嵩年又是怒火攻心,咬着森森白牙,问他:「知道找你做甚?」

「孩儿不知。」他不痛不痒、一派轻松。

怀璟接话:「三弟今日差点闯下大祸。」

怀嵩年听了此言一愣,他原本不是要说这荏,可又气不过,是以并不阻止怀璟,打算任由儿子说下去。

「有大哥在,试问我哪日不闯祸?」怀三少别有深意地笑道。

孽子……怀嵩年握拳斥道:「与你大哥何干?今日诗宴你画的哪咤抽…抽龙筋!差点害死怀家上下,大哥都当众下跪帮你跟陛下求情了,你还敢对他耍嘴皮,要不要脸?」

怀三少茫然一瞬,随即接话:「甚么哪咤龙筋?我没画过。」

「两年前你不是画了个哪咤闹海,我亲眼所见,你还狡辩?」

「哪咤闹海我记得,但我只画了哪咤跟东海,没画龙。」他说完这句,脑中却电光石火闪过一个念头,霎时忿懑。这情绪还来不及呈现,又快速让鄙夷烦燥取代,最终化作一抹冷笑,他真是受够了这些后宅阴私陷害。

怀嵩年不知他想甚么,本欲再骂,折腾一天却没剩多少力气,只是疲倦地扶着额角,轻吐一句:「罢了,管你记得与否,你今日也算因祸得福。」此言让在场两儿子都是一怔,就看怀嵩年神色复杂地说下去:「姝靖长公主不知怎么看上那幅画,也相中了你,想招你做女婿。」

怀璟犹如晴天霹雳,脸色惨白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怀三少同样吃惊,好笑地问:「长公主也就见过我一次,爹您莫不是误会了?确实是说我么?或许人家要的是大哥呢,毕竟我声名狼借,他却是贤名远播。」

最后一句讽刺已极,却让怀璟重新燃起希望。

怀嵩年气得胃疼,眉心紧锁,怒声道:「人家要的若是璟儿,我这会高兴都来不及,偏讨的是你这不着调的逆子,孰知将来是福是祸!」他确实巴望着儿子们都能寻个帮衬怀家的贵女结亲,但长公主一家可不是普通门第,这逆子最是顽劣,倘若日后得罪天家,那可不是他们吃罪得起的……

怀三少笑不出来了。他怎么能娶妻,还是娶长公主的独女,那他的大计画怎么办?若在怀府有了妻子,岂非要一辈子困在这鬼地方,还拖着人家的掌上明珠一道生不如死?

怀嵩年看他不再嘻皮笑脸,甚至难得流露严肃,只道他还算懂事,或许这亲事结下去也未尝不可,只是须得从长计议……

「大哥怎么看?」

怀璟还溺在震惊与妒恨中,自己费尽心思才不让三弟出席诗宴,就是不想永昌翁主再与三弟接触,还冒险改了画,希望扭转众人对三弟的好印象……是他当时帮着扛罪的行为哪儿做得不到位么?为何长公主没有瞧上自己,反而想招只有一面之缘的顽劣子弟做女婿?想到这里却听少年轻巧问了一句,登时脸色铁青,并不作声,只是目光沉沉回望他。

怀三少哪里晓得大哥的心意,见了他这难看的脸色,只当是人家陷害不成,反让自个捡了便宜,一时乐呵,干脆顺势气他一气,微笑道:「我对这门亲事没有意见,完全听凭爹和大哥做主。」

这温顺的态度让二人大吃一惊,怀嵩年不可置信地问:「你可是认真的?」毕竟这孩子从小到大净跟他们作对,他本还琢磨着如何威胁利诱,让儿子肯乖乖娶亲、夫妇和睦,这般轻易就答应了?

「爹,无论我将来喜欢谁,都得过你跟大哥这关,既如此,还不如早早定下来,省得大夥夜长梦多,我死心、你们清净。」怀三少温和地说,并敏锐地发现这话一说出口,大哥脸色愈发阴沉,乐得他在心里直呼痛快,当即一揖,从容道:「孩儿静候结果。」说罢步态优雅地转身离去,留下那从来一鼻孔出气的父子俩"好好商量"。

* * *

向承槿让小厮带至书房门前,听得里头应答,这才推门进去。一看到立在案桌后的少年微笑对自己招手,当即小跑过去,稚气的小脸堆满笑,喜悦地唤道:「怀三哥。」

「六殿下今日得空来瞧我?」他边说边收拾桌面,眉眼尽是温雅笑意。

向承槿有些不好意思,仰着小脸道:「我好久没见你来听课,知道你这几个月忙着筹备婚事,嬷嬷说婚期愈近会愈忙的,怕到时扰了你,趁这会赶紧来瞧瞧你。」他眨着澄澈大眼,开心地说:「你娶了我表姐,咱们就是亲戚,往后我可以喊你表姐夫,又能常看到你,可把我开心坏了。」

听到这话,怀三少笑容黯淡些许,想了想,终是唤了句:「向六。」这是六殿下从前让他喊的,今日他第一次真正这般唤,往后……或许也没机会再叫了。

眼看向承槿听了这声唤更加兴奋,他愈是不忍,温言道:「无论将来如何,我永远都是你的怀三哥,你跟你表姐都很好……三哥想请你帮忙带句话,半个月后,你务必亲自转达给永昌翁主,且不让她以外的人知晓,行么?」

向承槿歪着小脑袋,有些不明白,再过两日怀府要向公主府下聘,两个月后就是成婚日了,有甚么话表姐夫不亲自跟表姐说呢?还要半个月后透过他?

「这件事很重要,请你别问原因,除了我俩不能有第三人知道,你答应了我才说。」少年专注地看着孩子。

向承槿目不转睛瞧着他,好一会后点点头,认真回应:「好,我不问,就我俩知道,决不跟他人说。」

怀三少松一口气,提醒他:「记住,是从今日算起半个月后,不能早也不能晚。」看孩子点头,他附耳轻声道:「告诉你表姐,她千万不能进怀府。」

* * *

两日后怀府下聘,满京城百姓夹道围观,看那一箱箱沉重聘礼招摇过市,阵仗浩大地抬进公主府,好似搬都搬不完,一直热闹忙活到日落月昇。

百姓们不懂门道,以为怀府家底丰厚,殊不知这些聘礼多半是陛下御赐,还有部分是姝靖长公主为了让亲家体面,特意着人前些日子分批从后门送进怀府的。怀嵩年当时又喜又惭,由此可见长公主真是很看重这女婿,照拂地如此仔细,他因此又把即将做新郎倌的儿子叫来好生提醒一番。

深更时分,怀府上下忙了一天,个个筋疲力尽,值夜的小厮们也有些精神不济,纷纷打着盹。

祠堂大门此时让人一推而入,走进一名少年,他一双眼睛亮得出奇,从容环顾这个他从小跪到大的熟悉场所,目光停在写着 "怀门祝氏之灵位"的牌位上。

他点起一支香,姿态从容优雅,接着往蒲团一跪,闭目喃喃祝祷。上好香,他掏出包袱里的物事,趴在供桌上一边写一边道:「娘,您让贤淑温恭四个字在这里囚了一辈子,没瞧过山河大海、没饮过松风明月……」鼻尖有些酸痒,他用食指挠了挠,清清喉咙接着说:「孩儿不孝,现下才有能力带您走出去。」

最后一笔完成,笔意潇洒奔放,他轻抚仅写着"祝氏于飞之灵位"的沉香木牌位,欣然又有些酸涩地微笑,语气温柔坚毅:「咱俩一道,今日就去看您从前只能凭借诗文想像的风景。」

这几个月来,父兄姨娘全心全意操办婚事,他照常不着调没跟着忙,怀嵩年也不指望他更多,只要他别惹事,婚礼当日好好做新郎倌得了,并没管他。

他这边却没閒着,找各种理由分批遣散了原来院子里的人,身契一张张掷出去。

怀府都以为三少爷邻近婚期,性格难免古怪不好伺候,加上老爷吩咐过,成婚前尽量顺他,管事们也不多想,只是认赔补了些新人进去,一汰一补,将三少爷院里的人换个干净,其中也在大少爷授意下安插不少怀府旧人。

最后离开的是许嬷嬷,她早发觉不对劲,直到怀三少向她坦白一切。

她本想继续跟着他,哪知三少爷连马车都帮她僱好了,递给她一叠银票,让她安心返乡。她不肯拿,银票是怀三少经年累月将自个月钱攒下的,这会全给了她,那她家三少爷往后怎么办?她如何对得住大夫人?

怀三少却笑起来,安慰她:『嬷嬷,我把您视作娘亲,若没有您保护,我万万活不到这么大。此去我俩分别,我年轻力壮,生存不过三餐一宿,方便得很,您能否成全孩儿孝心,莫教我担忧?』

许嬷嬷心头酸楚,她知道孩子留在怀府,只能是扎在狼堆里苟延残喘,唯有走出去,方是另一番风景,三少爷有这份勇气,她很欣慰,她也不怕百年后无法照顾他,可她不舍得……她看着如今已初初长成的少年,想起从前给他餵饭穿衣、教他学步说话的日子,哭着拥住他,哽泣道:『你别担心,嬷嬷一定保重自己,三少爷…三少爷也要好好的,啊?』

『会的,嬷嬷。』他微笑保证。

怀三少在他特意挑选的"好日子"──整个怀府除了成亲当日最累的一天,毫不留恋翻墙而出,就着月色疾步前往小树林。稍早他还特地进厨房"照看"一番给爹跟大哥的蔘鸡汤,这会两人肯定睡得极好。是该好好歇息呀,明儿个可有他们忙的……他乐着乐着猝然停步,发现自己竟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一咬牙,当即快步奔回去。

他很少进这个院子,凭印象终于摸到主厢房,轻推开窗俐落翻进去。

屋里早灭了灯,他屏住气息,就着包袱里的夜明珠打量环境,小心翼翼不惊扰榻上熟睡的人,终于在墙上找到那把灿亮如水的宝剑,不禁兴奋地微微出汗,当即轻轻一跃,悄无声息摘了下来。

第一次拿,想不到还挺沉的,带上着实碍事……他还非拿不可了!不为别的,就冲着当日大哥苦心安排的那出戏,毕竟打都打了,这鞭子可不能白挨啊。

他在小树林翻身上马,就着明月确认方位,迳往东海行去,待得几个时辰后东方渐露鱼肚白,才从偏僻小径转回官道。

逃出那四四方方的囚笼,昂首青空万里、脚下碧草如波,他看着延伸至天边无垠无涯的路途,初次感觉自由带来的巨大兴奋,这酣畅奔上一奔,何其快哉?当即仰天大笑:「长风莫负凌云志,红日渐、星斗转。雄心满怀寄鸿鹄。苍穹连霄,流霞绕谷,万里江帆渡。」

祝怀安轻巧一鞭,纵马飞驰,沿途马蹄翻起陌上红花青草翩飞,伴着少年清朗欢快的笑声朝远方铺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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