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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两心同

盛历十九年隆冬,张霁年十七,时任礼部观政士。

大年三十夜,雪满京都。府内配备了轿辇的官员们尚且生了惰性,早早归府,底下那些需要徒步回家的小官们更是不愿主动留值。

张霁临近散值才被塞了去平昌王府宣示嘉奖令这桩差事,说是平昌王新春时节在外征伐,皇上怜惜其幼女,故而把这桩差事安给了礼部。

要是依着往常,嘉奖重臣的差事拨给礼部,礼部那些人精定要争抢不休,为着在贵人面前讨个面熟。

只是这回平昌王府的嘉奖令却被上头的人一番推诿,最后落到了张霁手上。

其背后原因不难知道。

一是寒冬腊月,积雪封路,平昌王府与礼部隔着四条街,这一趟下来,莫说鞋履浸透,身上的复襦也该不顶用了。更何况,新春佳节,谁不想早些回府,阖家团圆呢?

更为重要的便是这第二点,礼部众人都明白此番揽下宣示平昌王府嘉奖令的差事绝非巴结权贵的好契机,如今平昌王府长房一脉在京都只余一个不受宠的幼女,空有王爵长女之名,倒不若称作“孤女”,这是京都中人心照不宣的秘事了。

张霁接了差事却没再往下推,他手下的小吏们大多拖家带口,家人们必定巴巴地盼着他们散了值早些回去呢,可对他来说,回府早晚却是不妨事的。

他在这偌大的京都无牵无挂,倒也落得自在。

雪势渐大。

张霁在官邸内随意点了些体格健硕些的小吏搬运朝廷拨给平昌王府的赏赐,一众人便在这雪夜浩浩汤汤地出发了。

行至街头,入目是一片覆了银光的鲜红,玘朝全年宵禁,京都的百姓们通常都会在天黑前挂上灯笼,希冀来年好运临门。

寒夜徒步,未至行程的一半,鞋袜均已湿透,几个小吏知晓张霁秉性,开玩笑地嘟囔着若是散值后能有几壶烧酒喝喝再好不过了,张霁听出了言外之意,谈笑间应承下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也就缩短了步程。

平昌王府邸位于熙录街,是这条街上最为恢宏典雅的所在,然而却没有沾上半点新春气息,灯火未起,大门紧闭,在这冬日略显萧索。

出门迎接礼部众人的是一个名唤秋梨的婢女,告知他们王府二房的一行人回了二爷大夫人的淮扬婆家过节,如今府内的主子只剩平昌王长女一人,张霁了然。

只是一众人在府内放下了赏赐的金银珠宝,却迟迟不见这位王府长女。同行的小吏们言语间已经多有不耐,张霁在钱袋中取了一半的碎银给了领头的小吏,却道让他们先行喝酒,自己须得将手上的嘉奖令亲自递交。

其实此次嘉奖不过是做做样子,礼部中人抬着满载奖赏的担子穿过四条街,翌日清晨又是一方美谈,不至于寒了忠良之臣的心,目的已然达到,他本可以就此撒手,只是私心里想留下看看这位家事名满京都的倒霉蛋。

秋梨原是很慌张的,只是见留下的这位大官面容和善、容色可餐,渐渐也就不再局促,坦诚以告:“我刚刚去了小姐院子寻不见她,她许是又在王爷书房待着了,我速去禀告。”

张霁拂了拂手,温声道:“罢了,不必再让你家小姐跑一趟了,烦请你领我去吧。”

听闻平昌王自少时丧妻后,常年在外出征,加之近年叛乱不断,更是鲜少回府,可一观其书房,却是充满了人气。

入门的书橱旁还散落着几张草纸,纸面上被信笔勾勒着什么,字迹方正有力,若不是看到了眼前伏在地上誊录书卷的小姑娘,张霁定要误以为是那平昌王的手笔了。

他款款走近,俯下身子:“你在瞧什么书?”

直到张霁开口,卢知照才转过头来,映入张霁眸中的是一张清瘦白皙的脸,眼尾处似乎还有一处灼痕,观其红润糜烂之迹,应是近几日才被烛火所伤,伤口处还未结痂。

张霁的目光在她的眼尾处停怔了片刻,转而与她的眼睛对上,相视那瞬间,她的眸光夺去了他的全部心神。

烛色之下,有如白雪灼灼、明月携火。

-

卢知照记得,初见张霁,是在盛历十九年冬。

少时她处境艰难不是什么需要身心回避的苦痛,不过是因为她母亲难产而死,父亲本想自戕殉情,后被宗室族亲挽回。

于是他待自己不甚亲厚,亦可以说是刻意回避,加之正逢朝政风雨不断,他更有了一头扑进行军事务中的借由。

虽说平昌王的功绩配他的爵位名副其实,可到底是因着长子的身份继承下来的,于是二房难免妒恨在心,对卢知照的苛责与打压也不在少数,加之对下人疏于管教,致使王府内这点子家事儿弄的京都城内人尽皆知。

卢知照倒也无所谓,况且沦为别人眼中的弱者总能避免掉一些冷不丁的敌意与攻击,平日里她也不愿意在王府内走动,大多数时候便窝在她父亲的书房。

平昌王每年归家次数极少,每每回府总要一头钻进书房,她与书房结缘还是因为不识事时想着尽可能陪着父亲,祈盼着一点点来自父辈的温情。

亲情培养没什么进展,对书本的兴趣倒是激发了大半,卢知照记事以来便终日手不释卷 。

然而玘朝男子为尊,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荒谬之论根深蒂固。卢知照却是不以为意的,她有时甚至会庆幸自己亲缘浅薄,从未受到过府中长辈的教诲。

放眼京都,女子若生于高门大户之中,十来岁时,必定精修女红,熟背女德。若是有女子两样兼备,家世清白,容貌尚佳,便大多以才女之称扬名,最终所指也不过是配上一门合乎家族心意的亲事。

卢知照不愿也不甘。

她见过出身淮扬名族的二叔母在二叔父面前低声下气、伏低做小的模样。

若说是因为他在朝为官,是一家之主,倒不若说是因为他身为男子又出身名门,从小便获得了读书入仕的机会,一步步行来,他也得到了相应的权力与地位,自然成为了夫妻关系中的上位者,而已经脱离婆家的二叔母需要依赖这样的夫家。

卢知照年纪尚小时无人看管,常常偷偷跑到相隔两里的书塾看夫子上课,识字之后则喜欢读武侠志怪这类在正统观念里不入流的闲书。

说来讽刺,在那些文人墨客看不上的闲书里,女子却有了一席之地,她们可以执剑江湖、行侠仗义,可以女扮男装、笑傲官场。

于是卢知照从来都觉得男女的性别之分不过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男子因为性别的优势获得读书致仕的通行券,女子则因为这个符号困于后宅,多生怨怼。

就连镇北大将军的孙女,一个少时智略便远胜男子的女子,嫁与陛下,也不过沦为了藏在珠帘玉幕之后的一介“深闺妇人”,除去皇后的虚名,她的生命里还剩些什么,却也不足为外人道了。

因着年岁见长,也因着所读之书多取材于父亲的书房,卢知照渐渐地也开始接触一些名家所撰的政论与奏议,特别是当朝首辅曾璜所作的《盛历新言》,每每阅毕,只觉心胸开阔,神思清明。

不过平昌王长年在外,二房持家,长房的灯油钱总被克扣,卢知照白日看书也总被几位表兄表姐妨碍。时至夜晚,即便灯光昏暗,她也喜欢窝在书房看些旧书。

前些日子,她还因着夜里看书时离书简太近,被用以照明的烛火灼伤了眼角,秋梨心疼得不行,她却庆幸得不行,还好灼伤的只是眼角。

卢知照终日埋在书堆里,二房的人大多是不屑的,他们一贯看不上她,而秋梨也只是说这样不好,难免看伤了眼睛。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在看什么,心中所想为何。

只有在那个冬天,张霁一身青色朝服,背手在后,俯身凑近她:“你在瞧什么书?”

她转过身子,正眼看他。

许是长夜奔波,男子外着的浅色复襦被雪水浸透,颜泽愈深,镶边的绒毛湿哒哒地垂落着,情态很像他鬓角旁的几绺碎发。

卢知照目光上移,来人面露好奇,容色温和。他的睫毛很长,细密的雪珠附着在上面,近乎要遮住他那双如墨的眼睛。

她原先觉得此人气质清雅又在礼部任职,加之如今权臣当道、选官闭塞,她猜他作州来人,可是细细看来,其眉宇间又透着京都文人难有的硬朗,这一点却像出自北境。

伴着蜡油融入夜色的“呲呲”轻响,来人说他叫张霁,光风霁月的霁。

卢知照却觉着他名讳中的“霁”字应单取雪后放晴之意。

因为张霁来的那一天,京都城内下尽了一个冬天的雪,自此雪过天晴,万物明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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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来到了盛历二十一年明月夜。

彼时平昌王回京途中遭遇流寇,殒命城郊一月有余。

斯人已逝,寒风传寂。

卢知照抬眼看着天上的一轮孤月,周遭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她的,蟒蛇的。

腿上血肉模糊的咬痕早已没了知觉,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在深山中,这股血腥味能勾搭出来的还有谁呢。

她本是前来这座深山中的普灵寺,祭奠父亲亡灵的,如今却要埋骨于此了吗?

卢家……

母亲早逝,父亲乍亡,卢家长房余她孤女一个。二房觊觎长房的爵位、财产已久,她早知道余下的日子不会好过,却没想到他们如此心急。

就连伴她长大的贴身侍女也被收买了去,往她茶水里掺了东西,伺机将她推落山崖。

那个侍女名唤秋梨,是她六岁时央求父亲在人牙子手里买下的,卢知照自认不善与人交心,可这些年却也对那女孩不薄,谁知人心莫测,亘古如此。

与蟒蛇搏杀时都未曾有的凄凉意味倒在此时曝露在这纯白的月光下。

窸窣的声响越来越大,向她逼近,卢知照早已精疲力尽,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便只有打起精神盯着那树丛。

是只幼兽,可她凭着十四岁的瘦弱身躯纵使像方才一样豁出一切求生,只怕也难逃虎口。

卢知照不认命地撑了撑身子,腰际间骤然滚落一柄匕首,刀身通体漆黑如墨,只有刀刃上映出一抹青色。

她认出来,这是她送给秋梨的十岁生辰礼。

此刻却来不及想太多,卢知照摸索着将那柄匕首握在手中。

那凶物突然逼身向前,将卢知照掀翻在地,撕咬着她的右肩,后者拼命忍着肩膀的刺痛,用利刃深深刺入它的颈部。

一刀又一刀……

却好像对它无甚妨害,它的利齿扎入得越来越深,骨瘦如柴的臂膀像是要被它撕咬下来一般生疼。

在幼虎的压制下,卢知照毫无翻身的可能,抬眼依旧是圆月,对死亡的恐惧与内心的不甘从未如此刻这般真切。

恍惚中,树上似有人影晃动。

卢知照顾不得去思量这可能性有多么渺茫,只是用尽了力气呼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人影未动。

那只猛虎的攻势更加剧烈,卢知照与它撕打在一起,匕首滚落在一旁。

她用尽蛮力掐上它的脖子,面目狰狞,向树上嘶吼着:“我想活,我不甘心死!!你要什么,我允什么!救我!!!”

手起剑落,兽头落地。卢知照被那人带着飞身上树。

“这算救了。”

男子的声音浑厚平缓,没有嘲讽,没有邀功,与这深林里的死寂融在一处。

她抬眼,这人蒙着脸,在澄亮月光下也看不清样貌,但脖颈处的印记却格外惹眼,像是梵文里的“羊”字。

他身姿颀长,估摸着八尺有余。

卢知照恳切道:“算。他日你若有求,我必竭力相报。”

“你?”

他打量着身侧的女孩,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问道:“你看向树丛时,在想什么?”

“是狼,是蛇,是虎,还是其他。”

苟且于世,明知九死一生,却还是忍不住去计量胜算,谁让她向来惜命呢?

风声簌簌,只听见不明朗的一声:“哪有区别?”

卢知照尚未接话,那人却又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中。

他腾空时带起一阵寒风,刺得她生冷,弥漫的血腥味里隐约有一股侧金盏的香气。

那是北境盛产的一种草本植物,京都罕见,她也是由于家教不严、游迹市井因而识得。

卢知照此时还顾不及去想那人来历。

她早已衣不蔽体,垂首看了看被那些畜生撕咬得粉碎的衣物,眼睛里透着寒意——

自己命不该绝。

-

翌日天晴。

卢知照在树上蹲站了整整一夜,半个身子早已僵直,缓了好一阵子才摸索着下树,而后是思索去处。

若回到城内,只怕她求报无门,再入虎口。

她的面色沉了沉,终于迈步往山上走。

普灵寺虽非官家寺庙,地位却不可小觑。若有亲友新故,京都中的达官贵人大多来此为之祈福,愿其早登极乐。

故而她愿意赌上一把。二房中人既选择在上山途中除去自己,可见想要在山上布置人手不是件易事。

只是她着实没想到山上的布防会这么严密,自己方才行至寺院门前,未来得及道清缘由,便被三四个守卫打扮的女子带到了内院。

这个院落的位置很是隐蔽,从庭前甬道入内,甬道墙面青灰相间,由第三个青色砖墙处转弯,寻常香客绝想不到此处墙体是可迁动的,其中空隙可通一至两位成年女子。

卢知照暗自记下入院的路线,内心深处涌动的不安感却越发强烈,守卫们没有强迫她蒙眼,这个院落的位置就这样明晃晃地呈给她一个外人。

此行恐怕难以脱身。

一行人入院不久,一个穿着讲究的妇人从正厅内搬出了一把金丝摇椅,摆放在台地中央,匆匆瞥了眼对面那个被娘娘召见的小姑娘。

她面容瘦削,衣不蔽体,挂在身上的几块破布无不被血色浸透,血水虽已干涸,却还是令人心惊。

而这位姑娘的眉眼间却窥不出半分羞赧之意,秀漪内心称奇。

玘朝对女子规训甚严,“外检束,内静修”是守礼常态,裸露肌肤却是勾栏做派。不过看她面无惧色、目光如炬,倒有几分娘娘少年时的影子。

卢知照面色如常,心里却猜疑起来,领她来的这几位虽不多言语,但礼数周全,言行拘谨,绝非出自一般门第,只怕她不小心遇到上山礼佛的大人物了。

不一会儿,内厅走出一个雍容华贵、英气逼人的女人,看样子很年轻。

虽妆容清雅、服饰清丽,敷粉画眉、点唇修容等施朱手段却一样不缺。

是玘朝上层命妇惯常的妆面。

卢知照正暗自思忖她的身份,待她走近了些,才瞥见了她用凤钗盘起的发髻。

玘朝礼教森严,国都内能有资格佩戴凤钗的不过两人,一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二是如今圣宠正隆的瑜贵妃。

卢知照却莫名有种预感,此人便是那位出身北境的皇后。

眼前的女人由方才那位妇人搀扶着,在摇椅上款款落座,摇椅正对着卢知照,这位娘娘又用目光紧盯着她,一副审讯姿态。

“东南林子里的蛇是你杀的?”座上的人悠悠开口,眯着眼瞧她。

卢知照点头称“是”,声音平静,背上却不免生出了一层薄汗,渗到伤口里,刺得她生疼。

台地之上的贵人又问:“你会武功?”

“不会。”卢知照如实应答。

那人的脸色却缓和起来:“如何杀的?”

底下的人面不改色:“咬死的。”

她嗤笑一声,语气却更加好奇:“你不怕有毒?”

话音刚落,院外便有僧人进来同一个守卫耳语了几句,那位守卫上前,又在这位娘娘面前低声汇报些什么,卢知照听不真切。

年轻的女人拂了拂手,让人退下。而后下了台地,款款凑近卢知照,一双明眸,媚态横生,紧紧锁着她的眼睛:“你以后跟着我,如何?”

两人离得近了,卢知照闻到一股寻常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却掺杂着一缕熟悉的侧金盏清香。

她虽不知晓宫中有何规矩,但祭礼之期未至,普灵寺又确非皇家祭祀之所,按这个内院的落址来推,皇后此行必然逾矩。

位高之人多视人命如草芥,这位娘娘是否例外,单从闲文野史望去,实在无法摸清她的秉性。

因此皇后看似给了她选择,其实从来没得选。

卢知照理清其中利害,抬眼看她:“我愿意。”

前两章由于更改了首章,所以时间线上不是特别连贯,实在抱歉~从第三章开始差不多都是顺叙啦[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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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平生雪尽(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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