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4日。李洛严在昨天夜里尝到了向伏雨倾诉的甜头,虽然伏雨大概不会看,但他在这天醒来的早晨又打算这么做一次——打开朋友圈,向伏雨倾诉点什么。
李洛严坐在床上噼里啪啦地打字,写到愤怒时他的手指几乎要把屏幕戳穿,写到后悔时他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他没有注意到手机一夜没充电,电量格里已经没有颜色了。
很快,手机关机,密密麻麻的字到黑屏,只花了一秒钟时间,李洛严捧着手机愣了很久。
房间静止了几分钟,李洛严慢悠悠地站起来,一脚踢翻了香水柜。
这个柜子里现在已经没有香水了,它轰然倒下来,只发出一声孤独的沉重的巨响。
今天是李洛严的休息日,他在思考要不要看完昨天那部战争电影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喝了三杯咖啡。最终他打开电视,那部电影的进度条只到第20分钟,昨天,就在这个节点,李洛严无端想起了伏雨,于是写下那长篇大论的朋友圈。
这次李洛严盯着电影看到27分钟,然后面无表情地关掉了电视。
最近他有大把时间做他心爱的音乐——心爱,狗屁心爱,李洛严弹着电吉他大笑。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有点疯了,总之绝不正常,自从没能登上去阿姆的那趟航班起,他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他现在变得非常平静稳重,团队终于放心撤走了看管他的人。
助理们离开的那个晚上,李洛严看着其中一个人的眼睛,想,如果这一切只是他演的戏呢?如果他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才如此配合,一旦等他们走了,他又会跑去阿姆斯特丹,留下一堆烂摊子呢?
李洛严冷漠地目送几个助理离开,关门的前一秒,他对他们笑了一下。
于是到了今天,已经过去……5、8、9天。
啊……
原来不是他演的戏。
李洛严突然停止了演奏,他面无表情地想,原来他不是在演戏。
休息日,李洛严写了七首歌,一天之内。他的灵感很久没有这么畅通过了,不,好像是从来没有这么畅通过。
他像毒/瘾发作一样弹琴,来不及打开电脑,咬着笔盖在纸上狂乱地记下乐谱……写完,他转头一口吐掉嘴里的笔盖,摊开纸欣赏起来。
心爱。对,是心爱的。
这就是他的梦想,泡在乐声里,像魔法一样,像通灵一样,这是他儿时就体验到的美妙。
李洛严很久没有因为写出什么歌而心潮澎湃过了,真他妈好听,真陶醉。仿佛回到了十几岁,他为自己的才华沉醉,蔑视全世界,一想到他是个绝无仅有的天才就大笑个不停。
那时候有很多人附和他,他很出名,他在十几岁就有了数不清的信徒。
不同的是,三十岁的李洛严很快就冷静下来,他的大笑戛然停在脸上。
他坐回椅子上,重新审视他的乐谱。
他边哼边想,这能买几个钱,有几个人是为它来,还是只要他唱,只要他会在某个鼓点响起时撕掉衣服,什么歌都没差?
还有版权怎么算?要把它藏到解约,还是说它是一坨根本他妈的没人在乎的狗屎?
李洛严有点烦了,他把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到地上。这套动作在一天之内重复了很多次,最后,他在琴房的沙发上睡着了。
他已经梦不到伏雨了,他的梦和他的现实几乎没有区别,弹琴、录音、训练、演出、或坐在家里,孤独的。
新春假期前,尹澈久违地联系了李洛严。
他们在一家餐厅的包厢里见面,落地窗外可以俯瞰黄浦江和夜上海的华灯,只有他们俩。
李洛严本以为他们或许要谈续约的事,可尹澈只是与他寒暄了一番。
李洛严盯着尹澈的眼睛看,就像他那天观察他的助理一样,他无意识地就这么做了。
尹澈肉眼可见地错愕了几秒,随即他撑着餐桌,托着下巴,优雅地、笑眯眯地回望李洛严。
“怎么了?”尹澈问。他的尾音愉悦地上扬。
李洛严忽然间明白了什么,最近他的脑神经变得无比敏感,他笑了笑,说:“我以为你要和我谈续约。”
尹澈像猫伸懒腰那样哼哼了一声,“不是哦。”
李洛严的思绪瞬间飞了出去,他想到某一天,伏雨坐在他的车里问他:你们大老板是不是对你有好感?
伏雨。
伏雨。
伏雨。
想到伏雨的脸,想到伏雨的声音,他就像梦游一般停在了记忆里的那个时空。
尹澈的话像云一样飘过,李洛严的大脑又一次被伏雨占满。
他每天回忆有关伏雨的过去无数次,像现在这样,不分时间和地点,回忆到记忆增出了数不清的细节。有时候,李洛严不知道那些细节是真实的,还是他的幻觉。
离开餐厅时,李洛严和尹澈告别,他露出一个工作惯用的笑容,这个弧度不费脑子也不费力,已经有了肌肉记忆。
但以尹澈的眼神来看,这个虚伪的笑容已足够让他着迷。
尹澈不希望今晚就这么结束了,他暗示时间还早,而李洛严装傻充愣,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李洛严心想够了,他知道的真相已经够多了。他已经平静得无法再平静了。
他又想起伏雨了,这次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提示,他只是想伏雨了。
他想到伏雨腼腆的笑容,想到伏雨的眼泪,想到伏雨喂猫时低头露出的洁白后颈,回忆光怪陆离地闪烁,李洛严又想到网上那些咒骂伏雨的话……
李洛严自打少年时明白自己的性取向后,从未对自己有过任何否认,他没觉得自己算什么特殊群体,他也从没受到过歧视。
第一次因为性取向在网上备受议论时,他只觉得这些人愚蠢又低级。
可伏雨不一样,那些话怎么就轻易击碎了伏雨呢?那时的李洛严不懂,他只是看着伏雨的眼泪,于是心脏也悄然碎了一块。
那缺了一块的心脏苦苦支撑着,在许久之后的今天,就在这一刻,轰然粉碎了一地。
李洛严哭了,他才刚刚回到家中,正打算久违地抽一支烟,突然就哭得不能自已。
他发着抖,点燃烟,火焰烫伤了他的手指,他早就无法感知疼痛了,他只是把烟递到嘴边,最后在缭绕的白烟中慢慢趴到桌上。
李洛严在婆娑的眼前试图用幻觉勾勒一个伏雨的模样,可他没有成功,他看着眼泪和烟雾绕在一起,他想,原来他们都被摧毁了太多。
两个月前。
阿姆斯特丹没完没了地下雪,雪后的世界是铅灰色,路上白雪混着泥泞,风把冰寒刺进骨髓里,没什么浪漫的。
伏雨总是穿得严严实实,甚至笨重,小心翼翼地在冰雪上步行。
回家之后要一圈一圈拆掉围巾,然后是帽子,耳罩,外套……伏雨家的玄关处有一面小小的全身镜,他总在那面镜子前做这些事。
荷兰的冬天没有时尚可言,李洛严说得没错。伏雨照着镜子,甚至觉得他现在没有什么体面可言,他从下往上打量自己——肥大的雪地靴,厚棉裤,毛衣里头像是充了气,然后到了脸。
他的脸颊鼻头冻得通红,嘴巴很干,十分狼狈。他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睛,眼睛也没有变得漂亮一些,还是无光的、呆板的。
谁能想到他曾经被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抱在怀里弹过钢琴和吉他呢?
第二天出门,伏雨又来到这面镜子前,一圈一圈缠上那条灰色的围巾。他故意不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可还是在穿鞋的时候不慎瞟到了一眼。
他昨天还发誓今天要穿得体面一些,可这份决心没能敌过起床时的困倦和疲惫。
伏雨低头叹了一声气,打开家门。
步行去公车站的路上,他想起他和李洛严初识的那段时光。李洛严游刃有余地撩拨他,说些让他胡思乱想的话,浮夸地赞美他。
而他,羞怯、试探、怦然心动,像第一次恋爱一样。不,胜过第一次恋爱。
上了公交车,伏雨就照例点开李洛严的朋友圈……可某一天,他奇迹般地忍住了。
没有理由,他只是把手机关了塞回口袋里,就这么简单,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无法自控地去看李洛严都写了什么。
公车绕过阿姆斯特丹的大街小巷,伏雨一边听歌一边看向窗外。初来乍到时他觉得这里很美,如今不觉得稀奇了,这里行人很少,大家都在赶路,没有谁会去在乎一个陌生人。
在阿姆斯特丹,伏雨如愿不被任何人所关注。
这里的人都很高,他的身高被完全淹没在人群里。他长着一张东方面孔,因为怕冷永远穿着笨重的衣服。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至少他觉得自己现在毫无魅力。
伏雨不禁想起来,李洛严的粉丝曾攻击过他的外貌,当时他觉得刺痛、怀疑、抬不起头,但有时也愤愤不平地想——才不是这样。
可现在伏雨想起那些话,心里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
现在他甚至挺认同的,嗯,他就是这么黯淡无光的一个人,还是个男的,李洛严的粉丝讨厌他,好像也是情有可原。
很多个深夜,伏雨还是会做噩梦,还好现实比噩梦要美好,他起床看看窗外的异乡景色,心里就会感到安全一些。
他想他应该快点忘掉李洛严,这样才能快点忘掉那些羞辱他的话。
圣诞假期,伏雨没有回国,他一个人去了意大利南部,久违地感受了阳光、美食、烟火气。
在西西里的海边,有一个清晨,天地还未彻底苏醒时,伏雨看见有个金发女孩在风中演奏一个形似飞碟的乐器。
他被那空灵又极富神性的乐声吸引,坐在女孩背后聆听了很久。
等演奏结束后,女孩把乐器放在一边,坐在沙滩边看海。
伏雨犹豫了一会儿,他太好奇了,最终鼓起勇气上前。
“打扰了,早上好。”伏雨用英文说。
金发女孩回头,是一张东方面孔。
伏雨愣了,恐惧、窘迫、羞耻在一瞬间吞没了他。
他被钉在原地,被迫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那些充满嘲讽与侮辱的汉字,他是一头劣等动物,他不知廉耻地勾引李洛严,他是同性恋,还有,他——
“早上好。”金发女孩也用英文说。
伏雨的回忆被中断了,可他张着嘴,依然发不出一个音节。
金发女孩静静望着伏雨良久,见他不说话,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这时,不远处有另一个短发的亚洲女孩跑过来,她在伏雨身边停下,递给金发女孩一瓶饮料,疑惑地看了伏雨一眼。
“咋了这是?”短发女孩问金发女孩。
“不知道。”金发女孩说。
她们在说中文。
也许,她们都在网上见过他的‘丑闻’,甚至憎恨他,骂过他。
伏雨简直想逃跑。
“对不起。”伏雨用英文说,他抓紧手里的书包,起身就打算走。
“你想问这个吧?”短发女孩恍然大悟,她指着沙滩上的乐器。
伏雨顿住了,僵硬地点点头。
“这是手碟。”短发女孩说。
“对不起,我英语不好。”金发女孩冲伏雨笑了笑。
“你想玩玩看吗?”短发女孩笑了。
“谢谢。”伏雨吞咽了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你试试。”短发女孩把手碟放到伏雨跟前,“敲这里。”
“谢谢。”伏雨虔诚地说。
伏雨跟着她的示范敲响了乐器,刚才那种空灵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宛若仙乐。
“喔,不错啊,你很厉害。很少有人第一次敲就可以敲出声音。”短发女孩笑道,“你很有天赋。”
“真的吗?”伏雨也笑了,被人夸奖的感觉怎么样都不赖,就算是恭维,“谢谢。”
临走前,伏雨又听金发女孩演奏了一曲,一曲结束后,他撞着胆子赞美了她。
她们好像真的浑然不知那桩‘丑事’,伏雨感到意外,同时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轻盈。
他不禁想起那次被节目组恶剪,也是因为一个陌生女孩的示好,他就恍然发现……这天地之大,多的是人不关心娱乐八卦。
大家都在过自己的生活,没有那么多人在乎他,也没有那么多人恨他。
开学后伏雨订购了一只手碟,一件版型不错的大衣,他出门前开始收拾发型,尽量把自己打扮得体面一些。
他新认识了一个同校的中国留学生,程浩宇,开小组会议的时候程浩宇主动私联了他。
人果然还是群居动物,伏雨只是有了些许社交,生活就突然阳光了起来。
程浩宇常常约伏雨一起吃火锅,他住的公寓是单间,两人时不时就相约到他的公寓一起买菜做中餐,吃完饭再一起学习。
春节期间,伏重城和朱熙来荷兰看儿子,租了个有厨房的民宿,程浩宇也每天来蹭吃蹭住。
程浩宇对伏雨的关心显然超过了正常朋友之间的边界范围,伏雨浑然不觉,反而是朱熙看在了眼里。
经历了这么多狂风暴雨,如今朱熙对儿子的性取向已能逐渐接受了,只要不是李洛严那种随时掀起腥风血雨的人就行。什么结婚什么生子,哪有伏雨健康快乐来得重要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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