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平京城雾气弥漫,百姓似乎都沉浸在了美梦中,甚至日出东方,还有人不愿从中醒来。
一大清早,一声尖锐嚎叫骤然划破尚书府上空,崔氏披头散发从卧房中踉跄而出,全然不留丝毫往日当家主母的矜持模样,她见人就抓,抓不住就叫,眼底的恐惧几乎快要溢到他人脸上,下人亦跟着惊慌失措,可却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主母,主母!”赵婆婆毕竟是常年贴身伺候在崔氏身边的,这种时候就只有她敢上前阻拦问询,“这是怎的了?”
崔氏迷蒙的双眼总算得以片刻的清明,她手死死抓住赵婆婆的手臂,直抓的赵婆婆瞬间龇牙咧嘴,“老爷,老爷他……”
赵婆婆强忍疼痛,嘶着声音问回去:“夫人,老爷到底怎的了?夫人说出来,奴婢好去帮忙啊!”
崔氏颤抖着手指指向屋内,仿佛将她这辈子的胆子都用在了此刻,“老爷死了,老爷死了!”
闻讯匆匆赶来的郭文尧与明秋恰好将这一句听了去,郭文尧只觉脑子里轰然一声,明秋暗暗掐了一把大腿,疼得瞬间红了眼。
赵婆婆毕竟是府中老人,比旁人多吃了不少年的盐,乍听这一消息,只怔愣了瞬间,便镇定下来,给旁边惊慌失措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忙上前扶住崔氏,赵婆婆张望一番,只看见了郭文尧,快步过去低声道:“少爷,要不还是您随奴婢进去瞧瞧吧?”
夫人是指望不上了,府里几个少爷小姐,除了二公子,其他人不是不在府中,就是吓的不敢出来,赵婆婆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她虽是崔氏的陪嫁丫鬟,可平日也只干些伺候人的事,何时做过谁的主呢?
郭文尧被这一声拉回现实,迟疑点头,“我过去。”他手向后,欲拉着明秋一块,未料明秋竟主动用手臂挽住他的,郭文尧心中大定,胸腔好似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给填得满满当当。
“夫君,妾身陪你去。”
郭文尧微微露出个笑容,三人一同往卧房去。
崔氏双眼无神地倚在丫鬟怀中,身上的生气仿佛被谁给吸干了那般,只需稍稍用力,她就要随夫而去了。
片刻后,郭文尧从屋中踉跄而出,跑到院中的大树下,弯腰干呕起来。
明秋比他好一些,但也是脸色煞白,跟过去轻轻拍打郭文尧的背,“夫君,夫君。”
赵婆婆随后而来,她是惊吓大过恶心,是真的没想到,昨日用饭时还活生生的一个人,此刻竟是七窍流血浑身溃烂而死!
与此同时,京中另有其他官员亦暴毙家中,死状无一不惨烈,官职高低皆有,看似没什么规律可循,可若细细探查,便会发现,似乎所有人都曾在朝堂上,若有若无站队过两位皇子。
棺材铺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忙的几日,几乎满城缟素。
今日太庆帝依旧龙体抱恙,未能有力气上早朝,只有刑部侍郎进宫见了太庆帝一面,将官员暴毙一事汇报,太庆帝听闻此事,好像并不惊讶,他只是沉默许久,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刑部与大理寺介入此事,平京城大小官员人人自危,不知这地狱一般的修罗场到底何时才能结束。
当天入夜,一辆马车辘辘缓行在宫墙间,平日往来巡逻的宫人今日却并未出现,甚至整座皇宫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活气。
袁彦掀开帘子往外瞧了瞧,长长的路,只有他们的车上放了两盏灯笼。
“在看什么?”谢兆伸手去握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摩挲。
袁彦轻轻摇头,“我只记得幼时曾进过宫,但具体的记忆却没了,方才看了眼,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下次白日来,或许就能瞧得更清楚。”
“等会是否还要去看看小七?阿谪听闻今日你进宫,可是老早就等在了芳菲殿。”
袁彦点头,“自然是要去一趟,自选择了他,好像还没有正式的同他见一回。”
“阿谪本性是不错的,聪明,进退有度,有心眼有手段,加上薛大人的悉心教导,今后定会是位明君。”
袁彦淡声道:“于北梁而言,他也就做了这么一个贡献。”
谢兆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皇兄“太庆帝”。
马车停下,韵采敲了敲车框,“姑娘,咱们到太庆帝的寝宫了。”
谢兆拍了拍她的手,自己掀开帘子率先跳下去,随即转身伸过手去,让袁彦搭着他的胳膊,另外一只长臂去揽她的腰身,将她稳稳当当落地。
“我陪你?”
袁彦摇头,“这是我以及国公府与太庆帝之间的事,你在外等着我,车中给你备了些孤本,你且先读着。”
谢兆在灯火细微里望着她。
袁彦捏了捏他的手指,“别担心,我会尽快出来。”
“罢了,”谢兆微微一叹,“你进去,但切记别离他太近,他惯会伪装,虽然这宫中都换成了自己人,但保不齐他另有保命手段,万一狗急跳墙想与你一命换一命……”
袁彦笑起来,“放心,我既然敢来,就料定他掀不起什么风浪,兆儿哥哥,等我好消息。”
谢兆只好点头答应。
韵采适时前去推门。
殿内空空荡荡,只有烛火明明灭灭,光线略显幽暗。
太庆帝坐在龙榻之上,束发略显散乱,眼神阴鸷地望向她们这边,他好像早有预料,知道今晚会有人前来找他,是以早早便等在了那。
袁彦心神淡然,缓步往里面走,屋内燃着香,袁彦循着味道看过去,收回视线时微微一笑,再看向太庆帝的脸,眼底的不屑不加掩饰。
太庆帝面色稍稍变化,抓着床框的手不自觉收紧,瘦削的手背青筋暴起。
“看来陛下如今是当真行到穷途末路了。”袁彦走到离着太庆帝差不多五步的距离停住,从旁抽过来一张椅子坐下,与他平视。
“见到朕竟不行跪拜礼?”
袁彦笑了笑,“我幼时家破人亡,没人教导这些规矩,太庆帝若是不习惯,见谅个?”
太庆帝眼神阴鸷地盯着她。
“你看起来好像要死了。”
太庆帝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手指颤颤巍巍指向她,“妖女,霍乱超纲……诛……”
袁彦淡笑起来,“又要诛我九族?八年前不是早就诛完了吗?”
太庆帝张望起来。
“如今宫中都是我的人,省省力气,我既然今夜敢来,就没打算让你活着,与其想着要把我如何,还不如好好享受你作为一位帝王的最后时光。”袁彦看向香炉,笑容中透着鄙夷,“以为有那么个东西就万事大吉了?那你一定不愿知道,其实你手上这所谓保命的东西,也是我让人给你的。”
“你——”太庆帝身体忽然前倾,似乎是想要站起来,然而双腿实在不听使唤,稍微用力,便失了平衡,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上。
袁彦低头看过去,无奈道:“好话都与你说了,怎的就是不听劝?”
“你到底想要什么?”太庆帝费劲力气终于坐起来,沉默片刻,低声问道。
“是不是觉得我做这些事,不过就是想要还镇国公府一个公道?”袁彦摇头,“当年袁家助你成事,真以为是你天命如此?想来你自己也是不信的,否则不会在上位之后就急着对付袁家,那你再想想,既然如此,为何八年前你还是能将事做成?”
太庆帝眼神复杂,他看向袁彦,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为何?为何?”
“人的命,自出生起就已经写好了,走过这辈子,也不过是按照既定路线走向死路而已,袁家的命数亦是如此,”袁彦垂眸,轻声道,“你以为当年就杀光了袁家人吗?其实不然,除了……其实大多都是些狱中死囚罢了,易容替换对于袁家来说简直易如反掌,袁家真正的后代,早就提前两年便陆陆续续离开平京,去往南疆开疆拓土,为的就是八年后,我能有机会坐在这里,说些真相给你。”
太庆帝眼神发直,愣愣的,不知到底有没有仔细听。
“托举你称帝,袁家背负反噬,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帝王命,袁家逆天改命,遭此报应,但这是祖母与母亲的选择,祖父与父亲对此亦无异议,大概谁也无法逃脱所谓的命数,任何岔路,都是必经之路。”
太庆帝一言不发,袁彦继续道:“袁家当年看好的,不是两面三刀的二皇子,亦非缩头乌龟的四皇子,而是尚且年幼的七殿下,幸亏这些年你的无视,才能让七殿下免遭迫害,才能让我在八年后,有机会完成家中遗愿,将这个位置,还给真正拥有帝王命的人。”
“司空谪……”太庆帝双眼蓦然浑浊起来,好半晌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是了,前段日子他曾派人悄悄去看过,本是心血来潮偶然想起他,没想到这几个儿子中,竟是他与他的经历最为相像,后来……后来为何没再关注了?太庆帝眼神清明一瞬,狠厉望向袁彦,“是你?”
袁彦知道他话中之意,没有否认,“毕竟那时他羽翼未丰,让你看一眼已是冒险,若让你一直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那袁家这些年的部署,就要功亏一篑了。你与袁家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不必如此震惊,让你遗忘些什么,对我来说并非难事。”
“放肆!”
袁彦笑起来。
“我要是你,现在就该乖乖写个传位于七殿下的诏书,免得过一会去受那些皮肉之苦。”
“拿笔来。”
袁彦招手,一直等在门口的韵采将笔墨一并拿来,又从腰间抽出一封空白圣旨,摊开在太庆帝面前。
太庆帝面无表情,挥笔下诏。
韵采将写好的圣旨小心晾干收好,袁彦见时候差不多了,起身,要走时忽然想起别的,对太庆帝道:“想知道司空朔现下如何了吗?”
太庆帝仿佛认命了,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左右不过是个死,区别只在怎么个死法。”
袁彦道:“我砍断了他的四肢,割了他的舌头,将他放进了一个瓮中,放心,几年内是死不掉的,我会仔细给他吊着命的。”
太庆帝忽然开始大口大口呼吸起来,眼底翻白,好像再刺激一下就要去见先皇。
“若你也想这样,我也可以成全。”
袁彦缓步离去,留下太庆帝在后面地上匍匐,嘴里发出嗬嗬声响,又过了不知许久,寝殿内再无任何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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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庆帝驾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月余后,平京城已入夏,天气逐渐炎热,小松山上却异常热闹,少男少女携伴出游。
仍是那处山后的背光处,谢兆与袁彦站在那,看样子应已呆了有一会。
“母妃经过阿彦的调理,身子已经大好了。”
“太妃的身体底子本就不错,只是这些年盲目进补才会累赘,轻简之后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放宽心。”
“接下来有何打算?”
袁彦道:“婚期因为我的事都延后了,现在事情解决,是时候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谢兆笑起来。
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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