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乡间小道浸染成暗红的绸缎。女掌柜一袭红白交叠的襦裙裹着挺直的脊背,白色中衣衬得脸色冷峻,红纱外裳似凝结的火焰。她鬓边别一支金色步摇,发间不见半分珠翠,垂落的流苏随着步伐沉沉晃动。身旁的小二攥紧粗布衣角,靛青色短打被冷汗浸透,背上竹篓里的碗筷在颠簸中发出细微碰撞声。
两人脚下带风,食盒里蒸腾的热气在暮色中凝成白雾。稻浪翻涌间,女掌柜突然驻足,警惕地扫视四周,远处农舍的炊烟歪歪扭扭升起,犬吠声撕裂寂静,她抿紧唇角,低声催促:“加快脚程。”小二咽了咽唾沫,将腰间短刀又紧了紧,木盒缝隙渗出的菜香在凝重的气氛里都显得压抑。
暗紫色云层压下来时,两人已能望见村口灯火。女掌柜的目光像淬了冰,死死盯着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指节捏得食盒边缘发白。晚风卷着枯叶掠过脚边,惊起几只田鼠窜入草丛,却无人为此分心——她们知道,这看似寻常的送菜路,今夜容不得半点疏忽。
暮色彻底浸染四野时,两人终于在爬满薜荔的青砖院前停步。檐角灯笼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洒下暖黄光晕,小二抬手叩响斑驳木门,“咚咚咚”三声,惊得墙头夜栖的麻雀扑棱棱振翅。
门扉“吱呀”洞开,李素萍身着水蓝色裙裾立在门前,看清来的是谁,唇角微微弯起,询问:“云掌柜怎么这时候来了?”目光落在小二怀中热气氤氲的食盒,又添了几分疑惑,“看样子是来送菜的?可我并未叫外送…”
云掌柜一袭红白襦裙衬得气质出众,她抬手示意小二将食盒递上前,温声道:“李夫子,是李大人吩咐,特让我们送来几道时令菜肴。”
“原来如此,难为他费心,也让你们费力跑一趟。”刚好她正准备去做饭,打算今晚就煮些小面和金镶玉一起吃,眼下便不用动手了。
李素萍唇角含笑,侧身让出半道门槛,抬手虚引两人入内。穿过垂着竹帘的前厅时,夜风卷着廊下风铃叮咚作响。云掌柜瞥见案几上半干的墨砚与未收的宣纸,墨迹蜿蜒似山水,还未来得及细看,便听李素萍道:“让二位见笑,我正在练字,杂乱得很还未来得及收拾。”
“不碍事。”
行至内室门前,李素萍伸手要接食盒,却被云掌柜含笑拦住:“还是我们来吧,李大人吩咐过,不让李夫子提这些重物。我与小二一同布菜便是。”一旁双手提着食盒的小二连忙点点头,应声道:“对啊李夫子,怎么能让您来,您是读书人,舞文弄墨的手,还是让我来就好了。”
李素萍失笑,读书人也要吃饭下厨啊,许是她们看在凤鸣的面子上伺候的这么周到吧。
雕花木门推开时,屋内沉香混着药味扑面而来。今日村医大娘来了一趟,拿了些草药,顺带看了看金镶玉伤口的恢复情况,已经凝了黑痂,接下来只等慢慢脱落长出新皮便可,叮嘱李素萍还是不能碰水,将草药熬了给她喝,这是治内伤修复经络与根脉的,眼下刚喝完。
金镶玉斜倚在床边,随意披着一件李素萍的水蓝纱衣,她抬手拨了拨披散在锁骨与肩头的墨发,腕间银镯随着抬手的动作轻晃,抬眼皮,目光从云掌柜的红白襦裙和小二的粗布短打上一扫而过,像掠过窗棂的风般漫不经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身侧枕边的冰凉长刺。
云掌柜与小二默契地将食盒搁在木桌上,青瓷碗碟与漆器食盒碰撞出轻响,白灼虾的鲜香、羊奶酪的奶香次第散开,金镶玉却连睫毛都未动一下,唯有窗外的将尽暮色悄悄爬上她苍白的脸颊,将那抹冷光晕染得愈发朦胧。
“李素萍,上次你拿的黄瓜小菜还有吗?”她开口询问?
“嗯?有的,你要吃是吗?”李素萍闻声偏过头去看她,见金镶玉点了点头,她看掌柜还在布菜,便转身出了门外去厨房拿。
等到彻底看不见李素萍的身影,屋内烛火摇曳,云掌柜与小二放下食盒,齐齐躬身向金镶玉行礼,脊背弯成工整的弧度。
“栈主。”声线微微发颤,难掩眼底翻涌的情绪。
云掌柜指尖发颤,从袖中取出一枚鎏金戒递还给金镶玉——那枚曾象征着往昔岁月的信物,在烛火下泛着熟悉的冷光。
金镶玉倚在床头接过戒指,慵懒姿态未改,唯有垂落的指尖轻轻蜷起。她望着那枚戒指,美眸中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涟漪,随即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前弓着身子的二人,“嗯,线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去把云栖给我叫来,以后有事我让她来找你。”
云掌柜点了点,“云栖在京城搜集情报,属下等会就回去书信一封叫她来见您。”她思索了一会又开口,“栈主,您的伤…”她刚进来就闻到浓郁的药味,栈主也一直斜靠着不曾起身,可知伤情……
她眼里担忧,走近了几分,看到她手臂上的黑痂,语气心疼:“可要属下给您找些药?”,金镶玉摆手,“不必,有人照顾我。”她听到了门外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又道:“别让李素萍知道你,送完菜就走。”
云掌柜点头,退后了几步,轻轻将食盒盖上准备要走,门外水蓝身影正巧端着一小碟腌黄瓜进来,“辛苦云掌柜今日亲自跑一趟。”她放下碟子,从荷包里取出了十文,递给眼前红白襦裙的女子,女子轻笑,将她摊开的掌心往回推,“李夫子才辛苦。李大人已经给过钱了,李夫子慢用,我等就先告退了。”说完她拱手行了个礼,和小二一同离开。
李素萍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沉思,还是金镶玉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
李素萍笑着回看她,金镶玉已经自己慢悠悠的蹭着身子把腿放下床,“饿了,吃饭!”
“好。”
金陵城晴光正好,鎏金般的日光淌过朱红廊柱,在雕花影壁上浮光涟涟,身着粉金长衫的女子斜倚在青石桌边,金线绣就的花瓣随着她手中团扇轻摇,泛起粼粼柔光。眉间一点朱砂红痣似欲滴的胭脂红心,衬得雪肤愈发晶莹剔透。
她颈间鎏金项圈在照射下泛着温润光泽,金项圈搭配着珠宝璎珞,底下给坠着一枚金锁,金锁上錾刻着“直上青云”四个篆字。
下方垂落的和田玉坠子与扇坠上的珍珠轻碰,叮咚作响。忽有一只蝶翼泛着紫光的凤蝶翩跹而来,停驻在团扇绘着的并蒂莲上。女子唇角勾起新月般的弧度,眼尾泛起细碎笑意,腕间翡翠镯子随着抬手的动作轻颤,惊落了花架上几瓣紫藤,悠悠飘落在她染着丹蔻的指尖。
忽见廊下转出个青衫丫鬟,手中攥着封信笺款步而来,鬓边的绢花随着步伐轻轻颤动,“姑娘,有封信。”丫鬟福了福身,将素白信封递上前,“说是从临安城来的,走官道快马加鞭送来的。”
女子指尖停在扇骨上,眉间一点朱砂红心随着抬眸的动作在阳光照射下更加鲜艳:“临安?”她接过信封,摩挲着封皮,鎏金项圈下的金锁也跟着晃出细碎的光。
日影沿着窗棂游走,女子握着信封踏入书房,她将团扇随意搁在梨木案上,指尖灵巧地挑开封口,将素白信笺展开,只是随意看了开头,她唇角漾起的笑意如春水漫过堤岸,目光扫过末尾那方篆刻红印,她垂眸以指腹轻轻摩挲,眸光泛起温柔涟漪。
她倚着靠背反复摩挲观看信纸,忽而垂眸沉思,不久,她突然起身,指尖掠过满架书卷,抽出一本《漠形通假校补》,泛黄的纸页簌簌翻动,她时而凝神细读,时而轻叩书案,案头砚台里的墨汁渐渐凝出薄皮。
终于,她重新落座,羊毫蘸饱浓墨,粉金色衣袖扫过桌面,铺张开的十色信笺泛起涟漪,字迹如行云流水般倾泻:“三两,暌违芝宇,倏忽经时……”
最后一笔收锋,她望着墨迹未干的信笺,日悬中天,炽阳将窗棂的影子缩成窄窄一道,待到墨迹干透,女子将叠好的信笺塞入金边信封中,火漆在烛火上熔成赤金液,压下家族徽印的瞬间,她忽抬眸唤住门外丫鬟。
“去桃叶渡寻快船,今夜务必启程临安,再去夫子庙文宝斋,取两支狼毫紫尖笔、一锭徽墨、两方端砚,要带金线冰纹的歙砚也备一方。对了,云锦庄新出的薛涛笺,各色都包些来,仔细用金丝楠木盒装了。”丫鬟应声欲退,又听得身后传来金锁碰响:“对了,挑两盒最时新的茉莉香粉,天阙和云雾茶,仔细用棉絮裹好。”丫鬟福身应下,匆匆忙地离开,消失在长廊尽头,她也转身回到书房。
炽阳将竹影压在青砖地上,晃出细碎的金斑,风掠过廊下的铜铃,惊起竹梢宿鸟,振翅声里忽想起临安西泠桥畔的梅影——那时她与友人同折疏枝,墨砚里还凝着未干的残香,喉间逸出一声轻叹,日影悄悄爬上团扇,像是十色笺上洇开的淡淡愁绪。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呢,素萍。”
大家猜猜这个粉金是谁呢~哈哈哈哈哈,说蘅芜已经很明显了叭~
标注:暌(kui二声)违芝宇,倏(shu一声)忽经时
暌违指的是好久不见,芝宇是描绘灵芝般祥瑞的云气,后来常用来指代对方的容颜、风采,“暌违芝宇”就是说与您分别后,好久没见到您了“倏忽经时”就是不知不觉时间过了好久,就是一句对很久没见的女性友人写信开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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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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